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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升官定律:文官是撒着金子银子开道,踩着同僚的肩膀攀登;武将则趟着敌人鲜血前进,提着自己的脑袋飞升。

曹操最高明,文武之道各用一半,既仗着老爸替自己撒银子开道,又用敌人的鲜血给自己洗尘,里面搀点部属的血那也是免不了的,自己的脑袋是提不得的,提别人的脑袋曹某向来乐意,升官只是时间问题。

波才也算是提着自己的脑袋逃回了颍川。波才既恨敌人狡诈,又怨老天不公,唯独没责备自己大意,记点颍川部众,尚有十万出头,狂妄之心又起,复仇!胜败乃兵家常事,血债要用血来偿!

于是,妇孺老弱暂留颍川,尽起全部精壮,漫山遍野,杀奔长社而去。

曹操率五千羽林军连夜袭向颍川,行至四更,斥候骑飞马来报:前方不足十里,望不到边的火炬,数不清的人马,遮天盖地迎面而来。

曹操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面命斥候骑飞马通知后面接应的朱儁部队,一面盘算自己的五千骑现在能干些什么。

迎面冲锋?敌军势众,五千骑也不过阻挡敌军一时,而自己难免死伤惨重,把自己的性命丢在这儿?不干!可敌我双方眼看就要迎头相撞,回头远遁就能避开这汹涌而来的洪流么?就算自己的部队躲开了,后面的朱儁、皇甫嵩岂不是难免全军覆没的命运?立即进攻颍川的建议,是我建议错了么?

进攻颍川?曹操心头一亮,知道了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曹操当即唤过身边一名亲兵,取出一方绢布,用一只熄灭的火把炭棍写下了十二个大字:让开敌锋,焚其辎重,吾袭颍川。

亲兵接过绢布,策马向朱儁的接应部队疾奔而去。

羽林军中,一道骑都尉的军令传下来,也是十二个字:横向迂回,绕开贼军,直击颍川!

皇甫嵩接到前方朱儁、曹操的飞骑战报,欣慰自己没看走眼,立即命令本部主力骑兵,下马休息马力,做好出击准备,所有弓箭手、掷弹兵顶到最前面,在一条不宽的小河岸边,据河死守,有后退一步者,力斩无赦。

曹操的羽林军接近颍川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由于持续不断接受昨天从长社逃脱的残伤士兵,颍川城竟然连城门也没关!

机不可失,曹操一马当先直冲进城去。

没发生多少像样的战斗,羽林军便控制了全城,十余万黄巾军的眷属、伤兵做了曹操的俘虏。这一次曹操没有再让士兵们过一把杀人瘾,命令士兵释放所有战俘,全体赶往长社的方向,于是一支更大的人流泻向昨夜黄巾军出征的路途。

只不过,这是一群十余万只毫无抵抗能力的绵羊,被五千只饿狼驱赶着,走向自己的亲人,哭喊之声震天动地,声闻数里,中间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他们将给前方自己的子弟兵带去灭顶之灾!

汹涌如潮的黄巾军在一条河边遭到了坚决的抵抗,河虽不宽,却也无法涉水而过,对岸箭石如雨,架桥的士兵死伤惨重,河边的尸体已堆成了又一道河堤。

波才气得暴跳如雷,严令士卒不计伤亡冲过河去,怎奈火无情水也无情,利箭飞石更无情,抢渡的士兵面对激流箭石前进不得,后退亦无活路,波才用鬼头大刀组成了督战队,大多刀口已砍得卷刃,上面滴流的全是自家弟兄的鲜血,此境地便真正是:进是死,退也是死。

朱儁的五千骑兵在接到曹操已在颍川得手的消息后出动了,士兵们一改初战黄巾军时的怯懦,不计伤亡地扑向黄巾军后方的辎重车辆,仅一个冲锋便在黄巾军辎重车队放起了大火,虽然无风助势,但冲天的烈焰浓烟使前面却步不前的黄巾军更加混乱起来。

波才看到后方辎重被毁,反而更激起了野性,命令全军弓箭手分为前后两个方向,不救辎重部队,防住后方偷袭,全力渡河。

“就是用尸体填平这小河沟,也要冲过河去!成败在此一举,全军压上,停步不前者斩!”

应该说,波才的这个命令是对的,事实也是如此,皇甫嵩已经快坚持不住了,自己的弓弩手、掷弹手已在敌军箭雨中伤亡过半,步兵已与少数抢过河来的黄巾军展开了贴身肉搏,尤其是敌军真的用不着架桥了,河中已填满了死的、活的黄巾军士兵,河水将近断流,对方已杀红了眼。

自己的骑兵已全部上了马,准备进行最后自杀式的一拼。皇甫嵩几次欲挥手骑兵出击,都停住了举在空中的手,不行,这是最后的本钱,是扫**残敌用的,我还有一丝胜利的希望,那就是曹操能在颍川带来奇迹,胜败系此一线!

朱儁用火把点着黄巾军的辎重后就对波才的后队进行了突击,一轮又一轮,一波又一波,眼见自己的五千骑兵已倒下了三分之一,可还是冲不过敌军的箭雨。

而皇甫嵩方向越来越密的战鼓,沉雷轰鸣般的呐喊,使他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到了!现在朱儁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半月前的初战中战死?也省得再经此一败之辱!他提起了长刀,准备带全部剩余的骑兵进行最后的冲锋。

快成功了!波才跨上了战马,他也要亲率部众进行最后的冲锋!

突然!世上很多即将成功的事都坏在“突然”这两个字上;很多眼睁睁要失败的结局也因这两个字变成了成功。

突然!看不到边的黄巾军的老弱妇孺越过了还在燃烧着的辎重火线,蔓延而来,伴随着她们的是撕心裂肺、惊天动地的哭喊。

远方,曹操的五千羽林军列开望不到两头的横队,看不尽纵深,有点庄重地,慢慢地,挤压了过来。

没有一声呐喊,听不到一声马蹄,像在行进中的阅兵式,傲然肃穆。

从隐约的哭喊声传到波才的耳朵那一刻起,从高坐在战马上回头望见那滚滚而至的黑线那一刻起,波才就明白,完了,这一仗到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即将结束。

颍川的十余万家小赶到了战场,是被敌人驱赶着来的,这仗还有办法打下去么?她们的丈夫、儿子、兄弟、父亲还有力量向前冲杀么?再庞大的一支军队,只要被抽走了脊梁,吸走了灵魂,就成了任人剥皮剔骨的躯壳。而那哭喊而至的人们,就是这支起义军的脊梁,就是包括他波才自己在内的这支军队的灵魂。

波才悲愤地长啸一声,纵马向对岸冲去,后面没跟来一人一骑,大家都转身奔向了自己的亲人……

波才不是去冲锋,是去自杀,他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巨大的恐惧,他不想睁眼看到最后的结局。

终于,波才最后的目的达到了,坐骑趁着惯性踏着尸体冲上了小河对岸,连人带马也同时成了一只刺猬,据后来割他的头颅的几个官军说:箭杆、箭头密得无法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