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史进说:“这可怎么是好?”朱武等三个头领就跪下,说:“哥哥,你是干净的人,不要被我们连累了。可以把我们三个捆出去请赏。”史进说:“那样的话,天下人都得笑我。于是,史进和三个头领,全身披挂,跨了腰刀,拿了朴刀,带着庄丁开了庄门,呐喊一声,杀了出来。史进当头,朱武、杨春在中,陈达在后,一冲一撞,指东杀西。
迎面正碰见两个都头和庄丁李吉。史进见了大怒,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两个都头见势头不好,转身就走,陈达、杨春追上,结果了两人性命。县尉吓得拨马就跑,军兵各自逃散。
史进也不敢在这里待了,对朱武等让说:“我师父王教头,在关西的经略府做事,我去投奔他好了。”朱武三人说:“哥哥不要去,到我们山寨去待几天。哥哥当个寨主,岂不快活。”史进说:“我是个清白好汉,你要是劝我落草,就不要再提了。”
史进坚持要走,朱武等人也留不下他。于是史进带了一些银两,拴了个包裹,辞别朱武等三人,出发了。他头戴他头带白范阳毡大帽,上撒一撮红缨,项上明黄缕带,身穿一领白纻丝战袍,跨一口雁翎刀,提了朴刀,朝关西方向,奔延安府去了。
史进走了半个月,来到渭州,进了城,看见路口有一个茶馆,于是就进去坐下。茶博士点了个泡茶,放在史进面前。史进就见一个大汉大踏步直走进来,是一个军官模样,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胡须。身长八尺,腰阔十围。
这人坐下,史进见他是个军官,就想打听一下。于是上前施礼,问:“小人大胆,敢问官人高姓大名?”那人说:“洒家是经略府提辖,姓鲁,名达。敢问阿哥,你叫什么?”史进说:“小人是华阴县人,名叫史进,我的师父,是京城八十万禁军教头,姓王名进,不知这里的经略府中有没有他?”鲁提辖说:“你莫不是史家村的九纹龙史大郎?”史进说:“小人正是。”鲁提辖说:“你说的王教头,是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那里。我们渭州,却是小种经略相公镇守。他不在这里。我早就早听说过你,不如上街去喝杯酒。”鲁提辖于是挽了史进的手,就出了茶馆。
到了街上,见一群人围成一圈。俩人分开众人,进去一看,是一个人拿着十来条杆棒,地上摊着十几个膏药,原来是江湖上使枪棒卖药的。史进一看,认识,原来是曾经教过自己的师父,叫做打虎将李忠。于是上前说话。鲁提辖于是叫着李忠,也一起去喝酒。三人转弯抹角转湾抹角,到了州桥下,一个有名的潘家酒店。
上到酒楼,选个小阁儿里坐下。鲁提辖坐了主位,李忠对席,史进在下首坐了。酒保认得是鲁提辖,就问:“提辖官人,打多少酒?”鲁达说:“先打四角酒来。”酒保又问:“吃什么菜?”鲁达说:“问什么!只要有的,就上,一起给你钱。这厮只顾来聒噪!”酒保下去,随即送上酒菜,只要是好吃的肉食,全都上来,摆了一桌子。
三人边说边喝,正兴致高,就听隔壁阁子里有人哽哽咽咽地哭。鲁达焦躁,就把来酒保问:“为什么叫人在隔壁哭,打搅我们兄弟喝酒?洒家也不会少给你酒钱。”酒保说:“小人怎敢叫别人哭。这个哭的,是在酒座儿卖唱的父子两人,一时间伤心就哭了。”鲁提辖说:“可是奇怪,把他们叫来。”
酒保去叫,不一会儿,俩人来了。前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背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手里拿着拍板。一看那女子,虽不是极其美丽,也有些动人的颜色。她拭着泪眼,上前道了三个万福。鲁达问:“你们为什么哭?”女子就说:“奴家是京城人氏,跟父母来这渭州投奔亲戚,没想到亲戚搬走了。母亲又在客店里得病去世。我二人流落在此很难办。这里有个财主,叫作镇关西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看见我了,就硬要了我做妾。谁想到文书写了给三千贯文书,实际不给。不到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厉害大娘子好生利害,把我赶打了出来,还索要三千贯。他又有钱有势。我们没办法,只好来这里卖唱,每天得些钱,大半都给了他。这两天客人少,到不了他要的数,怕他来讨,被他羞辱。于是哭泣。”
鲁提辖又问:“你们叫什么?那个镇关西郑大官人住哪儿?”老人说:“老汉姓金。孩儿叫翠莲。郑大官人就是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关西。”鲁达听了说:“呸!我以为哪个郑大官人,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臜泼才,这样欺负人。你们等着我,洒家去打死了那厮就来。”旁边史进、李忠连忙劝住。
鲁达又说:“洒家给你些盘缠,明天你就回京城。”于是摸出五两来银子,放在桌上,又让史进也拿一些。史进取了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鲁达看着李忠说:“你也拿一些。”李忠在身边摸出二两银子。鲁提辖看了,见少,就说:“也不是个爽利的人。”于是把十五两银子给了金老。金老和女儿拜谢,然后走了。
鲁达把那二两银子丢还给李忠。三人吃完之后,出了酒店,到街上分手。史进、李忠各自去找客店住。鲁提辖回到经略府的住处,晚饭也不吃,气愤愤的睡了。
第二天,鲁达直奔状元桥来。那郑屠开了个肉铺,自己坐着,正看那十来个伙计卖肉。鲁达走到门前,叫了声:“郑屠!”郑屠一看,连忙出了柜台,招呼说:“提辖来了。”就叫人拿条凳子,请鲁达坐下。
鲁达说:“我奉经略相公命令,要十斤瘦肉,切做臊子,上面不能有又半点肥的。”郑屠就叫伙计去切。鲁达说:“不要这种脏手的切,你自己给我切。”郑屠说:“说得是,小人切就好。”于是去肉案上拣了十斤瘦肉,细细地切做臊子。切了半个时辰,用荷叶包了,说:“提辖,叫人送去?”鲁达说:“送什么!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上面不能有一点儿瘦肉,也要切做臊子。”
郑屠说:“刚才瘦的,是府里要包馄饨用吧。肥的臊子有什么用?”鲁达睁着眼说:“相公吩咐的,谁敢问他?”郑屠说:“是。总有用,我切好了。”又选了十斤肥肉,也细细地切做臊子,用荷叶包了。整弄了一早晨,到了早饭过后了。
郑屠道:“叫人给府里送去。”鲁达说:“再要十斤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上面不能有一点肉。”郑屠笑说:“你不是专门来消遣我的吧。”鲁达听罢,跳起身来,拿着那两包臊子,睁眼看着郑屠说:“洒家就是要消遣你!”把两包臊子劈面砸过去,就像下了一阵肉雨。
郑屠大怒,心头怒火腾地按捺地按捺不住按纳不住,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跳了过来。鲁提辖早拔腿到了街上。伙计们哪个敢上前来劝,过路的人都停住脚看。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就来揪鲁达。鲁达趁势按住他左手,上前朝小腹上只一脚,把他腾地踢倒在当街上。鲁达再上前一步,踏住胸脯,提起醋罐大小的拳头,对郑屠说:“洒家从前在老种经略相公那里,他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那才够叫镇关西。你个卖肉的,狗一般的人,也叫作镇叫做镇关西!你怎么强骗了金翠莲!”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好像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都滚了出来。
郑屠挣扎不起来,尖刀也扔了,嘴里只叫:“打得好!”鲁达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提起拳头来,在眼眶又一拳,直打得眼眶开裂,乌珠迸出,就像开了个彩绸铺:红的、黑的、绛的,都滚了出来。郑屠受不了了,开始讨饶。鲁达喝道:“咄!你是个破落户,要是和我硬到底,洒家倒饶了你。你讨饶,洒家偏不饶你!”又一拳,正打在太阳穴上,就像和尚念经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起来。
鲁达一看,郑屠挺在地下,嘴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鲁达故意说:“你装死,洒家再打。”就见他脸上颜色渐渐地变了,鲁达想:“我只是想痛打他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他。洒家要吃官司了,又没人送饭,不如赶紧走。”于是拔腿便走,回头指着郑屠说:“你装死,洒家慢慢跟你理会。”一边骂,一边大踏步去了。街坊邻居和伙计,谁敢上前来拦他。
鲁达回到住处,拿了些简单的行李,提了一条齐眉短棒,奔南门而出,一道烟走了。
郑屠家里的人,看郑屠死了,就跑去州衙告状。府尹听他们说了情况,就叫捕快去抓鲁达。标出赏钱一千,画了鲁达的像,到处张挂,寻拿鲁达。
鲁达一路向东北,走了几天,到了代州雁门县。进城之后,看见市井非常闹热。正往前走,见一群人在十字街口围着看榜。鲁达也上去看,他不认识字,就听众人读。鲁达一听,原来是捉拿自己。正这时候,就听背后一个人大叫:“张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一把拦腰抱住。不知抱住鲁达的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