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老岳父忙赔着笑出门问这些公差:“我们都完了税了啊,您大佬有何贵干啊?”公差也不多说,把老岳父带走了。
到了晚上,老岳父却满面红光地回来了,对家人说:“是这样的,本府新升的太爷名叫贾雨村,却是咱女婿的旧相好,方才从门前经过,看见娇杏那丫头在门前买线,所以把我给叫去了。我都给解释清楚了,那太爷倒好生伤感,送了我两封银子,还有四匹绸缎,说:‘能不能把娇杏那丫头,添给我做二房?’”
家人听了,自然没有话说,立刻撺掇那丫鬟——就是娇杏了。于是当夜,娇杏就被用一乘小轿抬着,送给贾雨村去了。贾雨村见娶得了娇杏,自然欢喜,次日又送了一百两银子给“老岳父”,甄士隐的那老媳妇也得了许多东西。这边老岳父家从此无话。
不久,贾雨村大太太突然闹病死掉了,贾雨村就把娇杏扶了正。
贾雨村于是继续在这里当官——他本是考中了进士,而被派在这里当官的。但是贾雨村从前狂妄书生的本性没有变,偏对上级经常侮蔑。气得到上级把他参了一本,于是下了岗,把这几年积累的雪花银和扶正的媳妇都送到原籍,然后自己一个人,游浪江湖去了。
这一日,游浪到了淮阳地界,这淮阳的地方官名叫林如海。林如海原是上一届科举的探花,而且祖上也是阔气的,曾经做过侯,到了他这第五代的时候,已经不是侯了,所以老林就重新科举起家,如今在这里当地方官呢。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乳名黛玉,年方五岁。林如海就这一个孩子,于是夫妻俩把她视如珍宝,而且因为没有儿子,就想把她当儿子养。所谓当儿子养,就是教她读书识字什么的,刚好黛玉又聪明清秀,于是正适合识几个字。
贾雨村听说,这林如海正要给自己的女儿聘个私家老师。贾雨村刚好把盘缠也花光了,就托了自己在淮阳认识的人介绍,去林府当了私人教师。每天教林黛玉功课。
谁知过了一年,林黛玉的妈妈闹病死去了。黛玉哀痛过伤,本来身子就怯弱多病,一下子更病了,于是连日都不上学。
贾雨村“被放假”以后,没事,就出去散心,这一日进到一个酒肆里吃酒。刚一进门,一个吃酒的客人大笑:“真是奇遇,这不是雨村吗?”
贾雨村一看,原来是自己在京师赶考时认识的一个古董商,大名冷子兴。坐下之后,俩人闲谈慢慢喝,冷子兴也是回家探亲路过这里。贾雨村于是问:“近来京都有什么新闻没有?”
冷子兴说:“新闻倒是没有,只是跟你同姓的荣国府的贾府,出了一点新鲜事。”
贾雨村说:“哦,怎么了?”
子兴叹了口气说:“这家人开始不行啦,不比先前的时光啦!”
“不会吧,我以前去金陵玩路过他们老家,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两家的宅院相连,竟将大半条街都占了。从墙往里边一望,殿厅楼阁,峥嵘耸峻,花园里边,蓊蓊郁郁,没像是要衰败啊?”贾雨村说。
冷子兴笑说:“你这进士是怎么考的啊?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如从前那么兴盛了,但是比一般的仕宦人家,气象还是不同的。只是现在,一家子人越来越多,主子仆人,呼呼啦啦,都是安享富贵的,能够办事儿运筹帷幄的一个没有,整天又讲日用排场,根本不知道节省,所以外面架子虽然没倒,内面钱袋子却开始空了。而且现在的儿孙,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贾雨村奇怪地说:“我听说这样的人家,是最重视教育的,请的都是私人教师,怎么会一代不如一代呢?”
冷子兴说:“你听我慢慢说啊。当初宁国公和荣国公是兄弟俩,宁国公是长子,生了四个儿子,宁国公死后,儿子贾代化袭了官儿,如今也死了,儿子贾敬又袭了官,但是贾敬一味好炼丹求神仙,干脆把自己的官给了他的儿子贾珍。贾珍还有一个儿子叫贾蓉,今年十六岁,不肯读书,一味享乐,竟把宁国府要翻了个个儿。荣国府那边,自从荣国公死了以后,儿子贾代善就袭了他的官,还娶了一个媳妇,就是金陵世家史侯的小姐,生下俩儿子,大的叫贾赦,袭了老爸的官——贾代善早已经去世了。二儿子叫贾政。这贾政跟他哥不一样,却是自幼酷爱读书,为人那叫讲究,又方又直,脾气硬,现在在部里当了个员外郎。这贾政娶的也是大户人家的王氏,头胎生下一个公子,名叫贾珠,后来娶了媳妇,却不料自己死了。二胎生的奇了,是个小姐,生在大年初一,所以叫元春,那是有才有德,被选到宫里做女史去了。三胎生得更奇了,我说的新鲜事儿,就是说他呢:刚一落胎,嘴里就衔了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这玉呢上面还有文字,总之你说这是新闻不是。”
贾雨村说:“这个倒是新鲜了,想来是有来历的。”
冷子兴接着说:“是谁也都这么说,于是他的奶奶把他爱如珍宝。到了周岁的时候,贾政老爷要试一下他的志向,于是把世上所有东西摆了无数叫他抓。谁知他一概不抓,伸手只把脂粉盒子和女孩的钗啊玉环啊全抓过来玩弄。于是那贾政老爷就不高兴,说将来不过是酒色之徒,因此从此不大喜爱。唯独那太君还是把他爱得如**一般。说来又奇了,现在已经长到十来岁了,那淘气自不必说,但聪明也是百里挑一的,说起话来也奇怪,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的,就觉得清爽了,见了男的,就觉得臭气逼人。’你说好笑不好笑,这将来长大一定是色鬼无疑了!”
贾雨村说:“呵呵,你把他当**魔色鬼看是错了。其实他反倒是很有爱心的。世上纯仁纯伟大的人,那有多少啊,更多的人都是仁里夹一些乖张,像是阮籍、嵇康、唐明皇、柳三变,以及近日的唐伯虎、祝枝山等等都是这类的。”
冷子兴说:“也是,现在贾府中还真就有几个好儿女。贾政老爷生的元春就不用说了,还一个是贾赦老爷跟他的姨太太生的,叫迎春,还一个三小姐是贾政老爷跟姨太太生的,叫探春,还有四小姐,是同族的宁国府里贾珍的妹妹,叫惜春。其实,贾赦、贾政两位老爷,下面还有一个胞妹,名唤贾敏,就是你上班的林大长官家里的媳妇啊。”
贾雨村拍手笑道:“对极了对极了,我这个女学生,名唤黛玉,她妈妈就是贾敏。她也就是史老太君的外孙女啦。唉,可惜上个月,她妈妈竟不小心亡故了。”
贾雨村又说:“贾赦膝下竟都是女孩,没有一个男嗣吗?”
冷子兴说:“有一个,名叫贾琏,现在已经二十多岁了,娶的是贾政的夫人王氏的侄女,大名王熙凤。这位琏爷现在捐了一个同知,也是个不喜欢读书的,但是世路上好机变,言谈使得,现在帮着料理家务。不料,他娶了媳妇之后,却是上下无不称颂他媳妇,于是他倒退避一舍,让媳妇管家务。她那模样是极标志,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细,竟是一个男人万个都不及她一个的。”
贾雨村说:“这又正应了我说的那个意思了,人啊,都是仁和乖张的整合体,你方才说的所有这些个人,包括贾琏啊,都是正邪两相叠而闹出来的一个人。不信,咱走着瞧。”
俩人正在闲聊,忽听后面有人叫说:“雨村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讯的!”
欲知喜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