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石伽伊挑了根面,疑惑地看着他,明明撩拨了人,却装作无辜的样子。

“去卧室。”他说。

石伽伊立刻摇头:“好饿呢,我要吃面。”

“在客厅也行,”他看了眼沙发,“晚点再吃来得及。”

她鼓了鼓腮帮,可怜兮兮地戳了戳泡面,说:“我饿呀,真的饿。”

霍景澄特别吃她这一套,失笑,停止脑中那些不受控制的想象,催促她:“快点吃。”

石伽伊扒拉着泡面:“虽然面是面,肠是肠,但是,和我们家胡同口小卖铺卖的不是一样的味儿。”

霍景澄像拿叉子吃意面一样,卷了一坨递到石伽伊嘴边,喂她:“为了凑齐我特意跑了趟超市,买不到你们那种泡面和香肠,等回北京我们再吃。”

石伽伊张嘴吃掉,想着他刚说的是,回北京,而不是去北京,心里立刻因为他话语中下意识的归属感感到喜滋滋的。

虽然味道不一样,但人还是那个人。

石伽伊和霍景澄围着餐桌,分食了一碗泡面后,仿佛真的回到了四合院的西厢房,他们这些年没有误会,也不曾分离,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伊伊,错过的时光,我们慢慢补回来。”霍景澄拿纸巾给石伽伊擦嘴,难得主动地说了动人的情话。

石伽伊弯着眼睛笑,手肘撑在餐桌上,托着头悠闲地看着霍景澄:“说得再好听也是老规矩,你来毁尸灭迹。”

他毫不犹豫点头:“老规矩,你回房睡觉。”

整个夜空猛地一亮,外面响起一声惊雷,石伽伊透过窗户清晰地看到了天边那撕裂天空的闪电,她眼波一转,继续道:“院子里太黑了,还打雷下雨,景澄哥哥你送送我。”

至此,霍景澄和她再玩不下去了,站起身将她抱起,转身走向卧室,抱得紧紧的,又放得小心翼翼:“毁尸灭迹的事明天做也不迟。”

石伽伊玩上瘾了:“会被爷爷发现我们偷吃的事的。”

霍景澄撑在她上方,想了下,说:“我们都是大人了,这种事不算偷吃。”

石伽伊立刻懂了他的意有所指,咯咯笑起来,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带向自己,仰头主动去亲吻他,含糊道:“那爷爷应该不会生气。”

房间内没开灯,他压在她身上,亲吻她,一遍遍叫她:石伽伊,十一,伊伊……

石伽伊回应他每一句的称呼,回应着回应着,就察觉眼角湿润了,很快有泪滑落到发丝中。本是开玩笑与他假装回到四合院,可偏偏上了心,动了情。因为是太过甜蜜的时光,所以也太过怀念,而记忆中最怀念的这个人被重新拥有了,别说感激上苍了,简直想对上苍顶礼虔诚膜拜。

霍景澄吻去她的泪,在她耳边轻声问:“石伽伊,我对你说过我爱你吗?”

石伽伊点头。

那个场景,她曾经回忆过成百上千次,她送他回香港时,他当着她爸爸的面,那样说过。

“我还想说。”

这话像是在撒娇,却又郑重。

她却问:“我说过吗?”

“没有。”

“那我现在说好吗?”

“那我接下来可能会不太温柔。”

石伽伊搂紧他,轻轻地说:“霍景澄,我爱你。”

很爱很爱。

他埋在她的肩头,良久,才低声说:“我知道。”

石伽伊以为他说的不太温柔是逗她玩,结果,当霍景澄扯她衣服时连带着把她的项链也扯掉了,她心下感叹,霍景澄诚不欺我。

迷迷糊糊要睡着前,石伽伊想起自己那可怜的项链:“霍景澄你把我项链修好,一定被你拽断了。”

“我再买一个给你好不好?”霍景澄问。

“不要,我就要那个。”

“好。”他说完,抓着她的手指把玩起来,石伽伊刚觉得自己要睡着了,又被他的说话声惊醒,他说,“送你个戒指好不好?”

“啊?”她稍微清醒了些。

“今天我问石叔叔,可不可以娶石伽伊,他说,你要问她。”霍景澄的说话声不大,却清晰地响在耳边,温柔动听,石伽伊又清醒了不少,愣愣地睁大了眼睛。

霍景澄回身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戒指,昏暗的房间中看不太清具体的样子,那颗大钻石却让人忽略不得。霍景澄捏在手里,说道:“张经纶曾经给他女朋友买过一枚钻戒,那姑娘喜欢得直尖叫,后来我也去买了一枚。”

石伽伊终于回过神来,不确定地问:“你在……求婚?”

不然呢?

霍景澄伸手将灯打开,将钻戒拿到石伽伊眼前,似邀功,又像是撒娇:“这颗钻石比张经纶买的那颗大。”

还是粉钻,石伽伊愣愣地看着戒指,心想,我哪里敢戴出去?我一定会被剁手,没想到霍景澄你也喜欢这种二世祖的风气。

“回瑞典前,先跟我去内地结个婚吧。”他等着石伽伊回答,拿着戒指的手指渐渐用力,微微泛白。

石伽伊察觉到他的紧张,同时意识到,他远没有表面这样平静,忙伸手接过来:“霍景澄你好浮夸。”

霍景澄看着空掉的手指,突然笑了,把戒指又从石伽伊手里拿了回来:“你说‘好’就行。”

他拿起她的中指,套进去,左右看了看,满意又开心,低头,虔诚地吻了下去。

石伽伊眨巴着眼睛,半晌:“这么有仪式感呀?我想着你也没跪下,我以为我接过来扔包里就行呢。”

“要重来一遍吗?”他说着,要掀开被子下去。

石伽伊忙阻止:“不要。”

霍景澄回身搂住她,摸着她的头发,继续刚才他还没说完的话:“我会保护好你的。”

石伽伊点头,她信。

“不要怕霍景豪,他会很快消失在我们面前。”

“你要怎么做?”说实话,石伽伊有些担心。

他却不再多说什么,霍夫人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前,一切都还不确定,于是,他只道:“睡吧,piggy。”

石伽伊:“……”你才是小猪!

可能是下午睡得太多,这晚,石伽伊一直睡得不太踏实,各种各样的梦接踵而至,从孙雯雯到何曼思,甚至最后霍景豪也出现了,张着血盆大口,满脸狰狞,在漆黑的巷子里追着她跑。她狂奔着,却怎么也跑不快,霍景豪也越来越近,慌乱中她不知道被什么绊倒,一下子摔了下去,她猛地被惊醒,外面轰隆隆的响声震彻天际,惊雷中,她醒了个彻底。

石伽伊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想起这里是霍景澄的家,外面雷声雨声大作,时不时有闪电出现,她缩了下身子想钻霍景澄怀里,一伸手,却发现另一边是空的,伸手开了灯,房间安安静静的,只有她一人,洗手间那边也漆黑一片,石伽伊喊了声他的名字,无人应答。

放在桌子上的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在这样的雷雨夜显得那么诡异恐怖,石伽伊平复了一下心跳,拿起来,她以为是霍景澄,没想到是团队里的老师,这个时间打电话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不敢耽误,立刻接起来。

那边似乎是一直在找她没找到,第一句就问她在哪里,为什么没在酒店。

“对不起老师,我在朋友这里。”

老师没有多问什么朋友,下一句直入主题。团队千里迢迢从实验室带来的麻醉药剂丢了两支,这款麻醉剂是汤玛斯团队研发的针对某种手术的药剂,具有独家专利,如果被谁拿走丢掉了,就只是件小事,如果被有心人拿去研究,那可就是大事了。

最后挂断电话前,老师问,今天都有谁去过办公室里间?

石伽伊只记得,好多人都去过。

她急急忙忙地穿了衣服,走之前拨了霍景澄的电话,几遍都是关机,想着他可能接了什么案子临时出门了。

怕他回来找不到自己,准备写个便笺说明一下,见床头柜子的抽屉开了个缝,石伽伊随手打开,没翻到便笺和笔,只有一沓全英文的文件平整地放在档案袋上,她瞄了一眼,关上了抽屉,却又怔了一下,一扫而过时,仿佛看到了霍景豪还有二〇〇四年的字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打开了抽屉。

几页的详细报告她飞快扫完,石伽伊震惊地又翻回去从头扫了一遍,仿佛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再次详细看了一遍,瞬间竟然有些茫然失措,随即是惊惧,泥塑似的站在那里,直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才回了神。

这次,来电话的是林止。

因为是高级住宅区,石伽伊走到楼下就被值班保安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石伽伊让他帮着叫了车,因为天气太差,所以她等了大概十多分钟才有出租车过来。上车前,石伽伊想到什么,询问保安:“霍先生是不是出去了?”

保安知道石伽伊是霍景澄带进来的,听到她询问,立刻点头交代:“开车出去的,快两个小时了吧。”

石伽伊道了谢,匆忙上了车。

这一晚,天气出奇的差,像是要发生什么似的,雷雨和闪电都让人不安,不仅丢东西,人也能跟着丢。林止应酬完回酒店后,发现带着林小风的江启没在房间,刚开始没着急,猜测两人是不是跑去哪里玩了,可随着时间推移,江启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林止就急了,去了石伽伊那里找人,没想石伽伊也没在房间,好在,石伽伊接了电话。

石伽伊看了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自从醒来,接了两个电话,心就堵得跟什么似的,还有那份报告,石伽伊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打了个寒战。

时至半夜,又是这样的鬼天气,酒店显得安静又冷清,只有两个夜班工作人员在前台,不远处的两名保安在昏昏欲睡,石伽伊从出租车上跑下来,迎面碰到袁淑慧和两个老师出来,他们神色都十分凝重。

“十一,我们还得去医院。”袁淑慧看到她,忙说。

“找到线索了?”石伽伊问。

袁淑慧摇头:“也可能是用过了忘了记录,我们现在去医院再查一下。”

石伽伊正犹豫着要不要跟着去医院,毕竟自己是跟着团队来的,可一想到林小风不知所终,又说不出要跟着去医院的话。

袁淑慧倒是先开口了:“你感冒刚好,别淋到雨了,快回去休息吧。”说着,又提了句,“对了,师兄说晚上那会儿霍小公子去了我们办公室,你帮我问问他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霍景澄去医院了?”石伽伊惊讶地回道。

袁淑慧和两个老师匆匆离开,随口道:“听说是,别忘了问下。”

石伽伊疑惑地看了袁淑慧一眼,也没多想,随口应了一句,快步往里走,和林止会合。

江启和林小风始终不知所终,饶是平时遇到什么事都不紧不慢的林止,也急得满头大汗了。酒店夜间负责人也帮着找人,问了交班前后的所有工作人员,几乎确定江启没有带林小风离开酒店。酒店很大,公共区域很多,负责人带着林止,一个服务生带着石伽伊分头去找人,石伽伊想着这个酒店的层数,觉得今晚应该没得睡了。

外面的雷和闪电也一直没有停下的意思,大雨没完没了地下,这一夜,仿佛天漏了,要塌下来一般让人害怕。

霍景澄是早高峰过后回到公寓的,本可以更早,但路况太差,被堵了一个多小时的他差点儿下车走回去。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但天依旧阴得吓人,一大早的天色像是夜晚来临前似的,昏沉沉的,气压低,云雾更低,压得人喘不上气。他将车子停在车库中,焦躁不安地按着电梯按钮,急急忙忙地上了楼,开了门便直奔卧室,当打开卧室门后,脑中立刻“嗡”的一声。

**空无一人,石伽伊不在。

霍景澄拿了座机拨了石伽伊的手机,提示关机时,他感觉通体发凉。

下楼询问保安,交班后的人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帮他查了监控,发现石伽伊半夜一点左右急匆匆地上了出租车离开了这里。看至此,霍景澄脸色已经惨白,他拿了值班室的电话,打给了Karl:“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是你父亲的人,”Karl回答得那么干脆,他说,“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保护你。”

“石伽伊呢?她去了哪里?你知道多少?”霍景澄急于知道石伽伊的位置。

“别人的事我不清楚,对不起,小少爷。”

霍景澄知道问不出什么,挂了电话取了车,抄小路去了酒店。

让人不寒而栗的是,酒店门口被围观群众以及拿着相机摄像机的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霍景澄看到这样的景象,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似乎有人认出了他的车,喊了一声后,记者们直接围上来,甚至用力地拍着车窗。

四面八方的人和声音全部涌来,霍景澄焦躁到极致,狂按喇叭,却没有人让开,他一下一下踩着油门,却只能龟速挪动,喇叭狂鸣,将所有的问话声掩盖住,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骼分明,指尖泛白,在保安来之前,翻出墨镜戴到脸上,让风挡玻璃外的闪光灯不那么刺眼。

最终,在保安的帮助下他把车子停在了车库门口,没有下去的原因是,警察在那里拉了封锁带。霍景澄熄了火,在车中坐了一会儿,稳了稳心神,安慰自己事情或许不是他想的那样,缓了良久,抱有一丝希望地准备开门下车时,突然听到急促的敲窗声。

林止和江启站在窗外,在这阴冷的早上,两人却都急得满头大汗,霍景澄开了车锁,看了眼被保安拦在不远处的那些记者们,示意他们上车。

林止坐进副驾驶,江启钻进后座,一进来林止就急吼吼地道:“你怎么才来,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关键时刻你跑哪儿去了,你不是律师吗!”江启身子前倾,声音大到霍景澄觉得脑子都嗡嗡响。

见到两人这样,霍景澄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他深呼吸一口气,缓慢地问:“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江启尖叫着重复道,“你家酒店出这么大事你还问我们出什么事了?”

林止见他真像是不知道的样子,示意江启别说话,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霍景豪被发现死在天台泳池里,石伽伊作为唯一一个去过顶层天台的嫌疑人,被警方带走了。”

霍景澄愣怔地看着林止,又看了下一脸焦急的江启,消化了林止的话后,突然笑了,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你还笑,你他妈的有没有心啊。”见他如此,后座的江启直接怒了,甚至想上手揍他。

就在一分钟前,他脑中已经设想了几遍最坏的可能,只是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不幸中的万幸不是吗?至少,石伽伊没事。

一个早上都在宕机边缘仿佛随时要停止工作的大脑,这一刻又开始飞速运转,霍景澄没有理江启,问林止:“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不远处,保安奋力拦着要冲过来的记者,有些人干脆放弃过来,架了三脚架开始对着霍景澄的车子录像,祈祷着能拍到一些东西回去交差。相对于外面的混乱,车内就显得十分安静了。

林止事无巨细地交代着昨晚的事情,虽然着急,但尽力控制着语速:“昨天我出去应酬,江启带小风在酒店,我回来后找不到他们,就给石伽伊打了电话,她从外面回来后我们分头在酒店里找他们,石伽伊什么时候去的天台酒吧我不知道,后来服务生去找她,发现除了她在,泳池里还有霍景豪的尸体,就报了警。”

这太诡异了,霍景澄皱眉,一时间想不出所以然来,急于知道更多,便问:“她怎么说?石伽伊怎么说的?”

“警察来了之后就开始调查,查了监控后,与尸体在第一现场的石伽伊成了唯一的嫌疑人,而石伽伊,自始至终都没说话。”林止也觉得奇怪,这件事到处都透露着诡异。

“没说话?”霍景澄皱眉。

“对,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不理我,我让她跟警察说跟她没关系她也不说,”林止说到这儿,有点急了,“我现在都不敢确定跟她有没有关系了。”

她不否认,也没承认,就是沉默,异常的沉默,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说啥呢,肯定没关系啊,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杀得了一个成年男人,而且无冤无仇的……”江启更急,立刻反驳林止,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

无冤无仇吗?那是霍景豪啊,要说石家和谁有冤仇,除了霍景豪,没有第二个人了。想到这一层,林止和江启对视一眼,两人都不再说话,似乎,事情比想象的还棘手。

这杀人动机,不能再充分了。

“林先生,你联系石伽伊的父母让他们尽快来香港,我需要他们委托我成为石伽伊的辩护律师,”霍景澄沉默一瞬,立刻说道,“江先生,我需要你把昨天你们经历的大事小事的时间点以及细节书面整理给我。”

林止和江启下意识地点头。

“我现在要去律所召集所有律师开会,”霍景澄说着,看了两人一眼,“我会再打给你们的。”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应了几声忙开门下车。

霍景澄的车子在他们下车后关门的一瞬间,猛然掉头,嗖的一下冲了出去。有反应过来的记者们想追,跑了两步直接放弃,举起相机想拍照,却发现,车在那边转了个弯,汽车尾气都看不到了。

江启慢慢呼出一口气:“哥,他没结婚是吧?”

“对。”

“他还喜欢石伽伊是吧?”

“两人和好了。”林止点头。

“所以他会救石伽伊的是吧?”江启追问。

刚刚霍景澄的反应和他安排事情的样子,突然很让人安心,焦躁中又带着稳定人心的沉稳,头脑清晰,做事有条理。

林止拍了拍江启,宽慰道:“他不比你喜欢得少,而且听说他打官司很厉害。”

“我不太了解他,甚至有点讨厌他,”江启嘟囔着,“但是,事发到现在,我竟然终于觉得放心了点……”

石伽伊一直没有说话,这让警察很头疼。

其实她只是有问题没想明白,也摸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那个负责这个案子的女警员将调查报告摔到她面前。

“天气原因,天台在昨天下午六点十八分被工作人员锁了之后,就没有人上去,除了你!”女警员盯了她一会儿,见她不说话,用普通话又重复了一遍,石伽伊依旧没什么反应。

女警员继续摔了一个报告到桌子上,厉声道:“霍景豪是溺死的,但是,在他体内发现了汤玛斯实验室丢失的麻醉剂成分残留,你怎么解释?”

石伽伊微微睁大了眼睛,瞳孔在明亮的灯光照射下猛地收缩,女警员见她如此,立刻提高了音量:“医院办公室里间,除了你们团队极少有人去过,你比任何一个外人都熟悉那个药的位置以及它的作用!”

石伽伊低着头,垂着眸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女警员哼笑一声:“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你趁早承认了,大家都互不耽误时间,你在等什么,等更确凿的证据吗?要我把所有的监控都放到你面前,让你看看是不是只有你自己上过天台?”

终于,石伽伊有了反应,她抬头看向女警员,今晚第一次开口,嗓子发紧,低沉沙哑:“不用调查了,我说。”

石爸爸下了飞机直接被等在机场的林止和江启接到,紧接着,马不停蹄地送他到霍景澄的律师事务所,大概情况石爸爸已经知晓,见到霍景澄,直接省略了寒暄,开口便说:“现在需要我怎么做?”

“对不起叔叔,我食言了。”

时隔四年多再见面,霍景澄如何都想不到,是这种情形。明明昨天下午才答应保护好石伽伊,结果,今天就出了问题,他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这会儿竟然不太敢去看石爸爸的眼睛。

“您在委托书上签个字,我就可以以律师身份要求见当事人,只要见到伊伊,弄清楚怎么回事,我会想到办法。”

石爸爸接过秘书递过来的文件,几下翻到最后,直接签上大名,抬头看他,神色凝重,语气也是少有的强硬:“景澄,不管用什么办法,保证伊伊一点事都不能有。”

霍景澄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当女警员进来对石伽伊说:“你的律师来了,我带你去会见。”

石伽伊立刻摇头:“我不想见。”

室内陷入绝对的安静,石伽伊盯着严丝合缝关紧的门,紧紧地盯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想见,浑身亿万只细胞都叫嚣着想要见他,想见霍景澄。

但是,不行。

霍景澄在警局等待的时候,有路过的警员时不时看向他,多数是刻意路过,男的女的都有,仿佛他是公园里的猴子,可供参观。不过霍景澄没什么心思可以分给别人,也无所谓他们如何看,直到,有打过交道的警员壮胆过来寒暄:“霍大状,节哀啊。”

霍景澄敷衍地点了下头。

“霍大状这次来……”那警员等他接下去,霍景澄却完全没有再理会,他表面看似平静,但稍加注意就会发现,他在紧张不安,虽然极不明显,但做刑警的人一眼就能发现。

“紧张啊?其实我有点搞不懂,嫌犯的家人怎么会找你当律师,你是受害者弟弟的事他们不知道吗?”警员确实是理解不了,所以忍不住地主动前来询问。

“抱歉,我确实不太舒服。”霍景澄仿佛只听到了他的第一句话,回答的也是那句问话。

“不打扰你了,你先忙。”那人很会察言观色,说了结束语后便离开,回到一众八卦的男男女女身边,摇头,表示没打探出什么。

“听说霍大状和他哥哥感情不好啊。”

“那他这状态,不是伤心就是紧张咯,难道霍景豪的死跟他有关?”

几个警员凑在一起嘀咕时,负责这个案子的女警员从几人身边走过,她站到霍景澄面前,告诉他,石伽伊拒绝见律师。警方很惊讶她的决定,霍景澄似乎也是,但他很会隐藏,他只是挑了下眉梢,薄唇紧抿,一时间,没动,而后说道:“你们进行到什么阶段了?发现别的疑犯了吗?”

“对不起,暂时……”有个警员刚说了一半,就被女警员伸手打断,她看着霍景澄,说:“嫌犯已经认罪,她承认是自己失手杀了被害人,就现有的证据来看,几乎没什么疑点,调查应该很快就结束,如果没意外的话,我们将会起诉嫌疑人。”

霍景澄猛地抬眸看她,眉头紧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说话的女警员,仔细确认着她话语里的真实性。他了解石伽伊,她虽然有些任性,但不傻,甚至可以说十分聪明,他想不通为什么她不见自己,而且还这么快就认罪,就算,她真的失手杀了霍景豪,也不应该这么处理……

霍景澄沉默着,修长的手指摸到手腕,掀起袖口看了下时间,似乎在消化这一信息,半晌,他再次说话,语调平稳:“家属申请会见。”

“哪位家属?父母吗?”女警员询问道。

“未婚夫,”霍景澄抬眸,看着对面的刑警,“我。”

因为他律师的身份,平时没少往来于各个警局、律政司和法院,所以,与这里的人虽然不是熟识朋友,也算是点头之交,当他表明自己就是嫌犯未婚夫后,几个警员都惊讶地互相交换着眼神,以前甚至都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这直接冒出了个未婚妻,还是杀他哥哥的凶手?

“我去问一下。”女警员最先反应过来。

石伽伊不是不见律师,而是不见霍景澄,所以当他们询问是否见未婚夫时,她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

女警员探究地看着她,似乎很疑惑,石伽伊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女警员见她又是这副拒绝交流的样子,刚准备走,就听石伽伊说:“帮我把这个给他。”

女警员看到她取掉了手上那个钻石大得离谱的戒指,放到了审讯桌上:“帮我带个话,戒指退回,项链留作纪念,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请他……尊重我。”

女警员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姑娘,长得很漂亮,看着也不像受过苦的样子,白白嫩嫩娇娇气气的,在这种情况下,却不哭也不闹的,甚至恐惧和害怕的情绪都极少表现出来,她一字一句地、缓慢地、发音标准地用粤语说完这几句话后,还能冲她温和笑笑。

“好。”

女警员将那枚钻戒拿给霍景澄时,附近的警察都十分确定,确实看到了霍大状惊讶又无措的表情从脸上一闪而逝。

女警员一字不差地转述了石伽伊的话。

霍景澄眉头紧锁,伸手接过戒指,想着,退婚吗?她想得美。

“告诉她,等她出来亲自跟我说。”霍景澄将戒指扔进公文包里,准备离开。

“如果罪名成立……”女警员说。

霍景澄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会成立。”

警员们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大家想着,现在看来,这不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吗?

霍景澄无功而返,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他自己。

在石爸爸下榻的酒店房间里,林止、江启和石爸爸几人无声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听着霍景澄描述在警局的情况,一时间,几人相顾无言。

“等检控官提出诉讼我才能看到卷宗,这之前,我们不能干等着。”霍景澄在沉默良久后,突然说。

“需要我们怎么做?”江启连忙问。

“你们好好休息,”霍景澄起身,拿走了江启整理出的几个人昨天在酒店的时间线和大大小小事件,“我回律所开会,有什么需要会给你们打电话。”

石爸爸虽然担心得不得了,但依旧沉稳自持,他起身送霍景澄:“伊伊不会预谋杀人。”

“是。”霍景澄很坚定相信。

“如果真的是她失手……”

“那她不会不见我。”霍景澄立刻接话道。

“嗯,”石爸爸点头,“一定有什么内情。”

“我去查。”

这天,律所的所有人都开始加班,几个亲信律师甚至无法抽身回家,坚持着和霍景澄在会议室开了很久的内部会议,秘书以及助理们则在外面整理出所有可能需要的法律依据和法律条文,可能的诉讼请求及风险也都被一一列举出。直到天蒙蒙亮,外面已经睡倒一片人,霍景澄才出来让大家回家休息。随即他又回到办公室,否定了刚刚有律师提出的做“误杀”辩护的方案。

“将霍景豪曾对当事人做过的‘罪行’捅给媒体方式还不可行,很可能弄巧成拙让他们认为当事人是预谋杀人。散会吧,辛苦大家了,等检控官那边有消息了我们再做商议。”霍景澄郑重地说,“我想做正当防卫或者无罪的辩护,抱歉,可能要麻烦你们尽最大努力帮忙了。”

听他这么说,几个人都有点震惊,他们以为,顶多是想办法让那女孩少判点,毕竟她已经认罪了。

“Boss,正当防卫还有可能,但无罪,很难。”有人说。

“嗯,所以,恳请大家尽力帮帮我,”霍景澄微微鞠躬,“我希望我的未婚妻可以当庭无罪释放。”

几人叹了口气,嘴里说着尽力,实则都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认为霍景澄因为关心则乱,所以判断失误。

送走了众人,霍景澄坐在车里抽了几支烟,明明一夜没睡,想靠在椅背上眯一会儿竟然丝毫没有睡意,于是拿出了江启给的时间、事件经过资料,又从头看了一遍。

江启晚上九点左右带着林小风在室内泳池游泳,因为天气不好,天台的泳池关闭,所以即使室内泳池很多人,他们也留下来玩了。大概十点左右,林小风在泳池边躺椅上睡着了,江启游到十一点准备回去,去换衣服时让服务生帮忙照看一下林小风,没想到换好衣服准备出去时发现更衣室被锁了。直到两点多,被寻来的林止发现后才从更衣室出来,他出来后得知林小风丢了,和林止一同去找林小风时听说天台发生了命案,石伽伊被当成嫌疑人带走。

林止的时间线更简单,应酬回来找不到江启和林小风后,打电话叫回了石伽伊,查了监控,问了工作人员后确定两人没离开酒店,便在夜班负责人的带领下,和石伽伊分头在酒店中寻找,他从十五楼找到地下停车场,石伽伊从十六楼找到顶层天台,意外地在更衣室找到江启后,后面的经历和江启一样。

后来,石伽伊被警方带走,警方打开石伽伊的客房搜查时,发现林小风正在石伽伊的房间熟睡,而林小风睡着前的记忆是和江启在泳池游泳。

酒店的监控也跟他们的叙述毫无二致。

霍景澄来回翻看了四五遍,直到太阳升起,路上的车子越来越多,他才放下这唯一知晓那天一星半点情况的资料,但还是毫无头绪,他下了车,去旁边便利店买了杯速溶的热咖啡喝掉,随即驱车去了医院。

霍隽还没醒,赵小雨和Karl在病房中贴身照顾着。

见到霍景澄,平时装扮得体的赵小雨顶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拉他到茶水间:“怎么回事?石伽伊怎么就成了嫌疑人?你会救她出来的对不对?”

霍景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气色很差,眼底还有青黑色,满脸焦急,他只道:“你应该去休息。”

“我能睡着才怪,你告诉我,你会救伊伊出来的。”赵小雨急吼吼地问。

其实霍景澄的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两夜没睡,没洗澡没换衣服没刮胡子,往常干净精致的霍大状如今却像个刚从网吧包夜出来的邋遢网瘾青年,但他却神色坚定,眼神中也有着说不出的坚定:“我会想办法,她会没事的。”

赵小雨就等他这句话,她放下提着的心,勉强笑了笑:“霍景豪死的事我们都没告诉你爸爸,以后瞒不住了再找机会委婉点说。”

“嗯,”霍景澄看了眼外面,视线落到Karl身上,问赵小雨,“你前天晚上怎么突然回家睡?”

赵小雨一愣,回忆了一下:“前天Karl先生留在医院了,所以我就回家睡了,怎么了?”

霍景澄没再说话,走出茶水间,走到Karl面前:“这边让赵小雨照看一下,跟我聊聊?”

Karl似乎知道他一定会来找自己,并不惊讶,也仿佛是早就准备好了措辞:“死者为大,什么恩恩怨怨的能放就放吧,至于石小姐,我感到抱歉。”

“你知道什么?”霍景澄依旧是那句话,“知道的都告诉我,Karl叔叔,我们帮帮伊伊。”

Karl摇头:“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的帮不了她。”

霍景澄紧盯着他,试着找到能说服他的措辞,Karl却转身离开:“我得去看看夫人,这几年,她虽然吃斋念佛看淡了许多,但那始终是她儿子,一时间也是难以接受的。”

霍景澄见他如此,便不再费口舌,和赵小雨道别后准备离开医院,却意外地在电梯里碰到了张经纶和负责石伽伊案子的那个女警员。

张经纶看到霍景澄进来,惊讶了一下。

霍景澄看了眼女警员,微点了下头算是与张经纶打招呼,问:“这么快就接手了?”

“嫌犯认罪了,一切合情合理,几乎没什么疑问,所以要交给律政司了,”女警员解释完,问道,“你来医院查麻醉剂丢失的事?”

霍景澄眸光一闪,瞄了眼张经纶,张经纶立刻说:“嫌犯说丢失的麻醉剂是她拿的,因为受到过死者的威胁,所以拿来防身,储藏麻醉剂的冷藏柜上也有她的指纹,这个证据没什么疑问了。”

霍景澄听他说完,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闲聊似的对女警员说:“我来看我爸爸。”

张经纶立刻接话道:“嫌犯说因为霍先生赠予了她一栋别墅,所以死者对她怀恨在心想要伺机报复,这件事是否属实?我们可以见见霍先生吗?”

“这就说得通了,嫌犯应该没撒谎,她无意中到了天台碰到了死者,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死者图谋不轨,嫌犯在混乱中麻醉了死者,死者身体不受控制地掉进了泳池进而溺水而亡。”张经纶点着头,像是自言自语道。

女警员在电梯到达一楼之前忙问:“霍律师,嫌犯说那天她住在你那里,接到电话才临时起意回到酒店,是否属实?”

霍景澄却摇头:“那天我在医院,不太清楚她何时、如何离开的。”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楼,霍景澄冲两人示意了一下,抬脚离开。

女警员对张经纶撇了撇嘴:“律师真难搞,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没见到嫌犯,不知道具体情况,所以什么都不会透露的。”张经纶理所当然地说。

霍景澄大步流星走出医院,明晃晃的阳光照射下来,他有些睁不开眼睛,抬手挡了一下光,这才意识到眼睛酸涩难忍。助理打了电话过来,询问他在哪里,是否需要她送换洗衣物过来,霍景澄想了一下,决定回家补眠,因为,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助理烤了面包煮了汤,霍景澄觉得十分困倦,吃了饭洗了澡后也没有精神多少,床还是石伽伊离开时的样子,被子始终没叠,被单全是褶皱,枕头歪歪扭扭地扔在床边。

霍景澄心道:十一睡觉还是这么不老实。

助理手脚利落地换了床单枕套,拿了新被子过来。

霍景澄躺到**,脑子乱糟糟的,虽然得到的信息不多,但是这样一来,可以想象的空间就大了。他迷迷糊糊中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和解决方法,又都漏洞百出,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没睡着,他半梦半醒中看到石伽伊坐在逼仄的审讯室中,惊恐害怕的样子让他心疼得不得了,那种难受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

可能实在是累极了困极了,即使思虑繁多,霍景澄也没从梦中醒来,反而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全身是汗,看着熟悉的房间,有一瞬间茫然,仿佛这一切都是梦,从石伽伊出现在香港开始就都是梦,梦中她回到自己身边,可还没高兴太久,她就出了事情。

如果是梦,好还是不好,霍景澄无法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

厨房传来说话声,是助理和秘书,生活助理与工作秘书,两人虽然负责的方向不一样,关系却不错。

霍景澄走出卧室,两人看到他醒了,立刻问好,助理又熬了汤,热情地端了出来放到餐桌上,又去烤了两片吐司,秘书把这两天其他的工作文件放到餐桌边,不太敢说话,唯恐让他看别的文件就会遭到他的斥责一样。

即使过去了几天,报纸头条依旧在讨论“霍景豪溺死案”,而石伽伊的身份也被记者多少挖出来了一些,有医院的医护人员证实嫌犯是给霍隽做手术的国外专家团队成员。于是,网络上论坛里有人开始写起了“小说”,什么“美艳国外留学女医师被霍景豪盯上,无奈中女医师痛下杀手”的言论竟然很多人信。

霍景澄翻了报纸几个版面,用电脑查看了论坛,开了电视看了新闻报道,却都几乎千篇一律,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于是,他一如往常一样,吃了早餐,签了文件,洗了澡,穿戴整齐地准备去律所,却在出卧室准备关门前,突然停住,他看着房间内床边半开着抽屉的柜子,问助理:“抽屉怎么开着?”

助理忙说:“Boss,除了换床单我没进过卧室,也没动过抽屉。”

霍景澄走过去,看向半开的抽屉,那份私家侦探调查的文件还放在里面,他伸手去拿,随意翻了几下,说道:“放反了。”

“什么?”助理不太懂。

文件本来是倒着放的,现在被正过来了,所以……

“伊伊看过。”他说着,将文件扔进抽屉,垂下手,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抽屉,神色不明。

几天后,石爸爸终于熬不住,在霍景澄的带领下,去申请会见石伽伊,结果,依旧是被拒绝。石妈妈一遍一遍打电话来询问情况,急得不得了,仿佛也要失去了理智,恨不得让出入境管理处把她的港澳通行证立刻办下来。

而张经纶作为检控方轻易见到了石伽伊。张经纶没想到和这个女孩再见面是这种情况,本以为,她会以霍景澄的女朋友身份再次出现在他们的party上,但显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了。

张经纶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石伽伊倒是气定神闲打招呼:“又见面了。”

“没想到是这么尴尬的情况下。”张经纶苦笑说。

“你们认识?”女警员奇怪道。

“她是霍景澄的女朋友嘛,我和霍景澄认识。”

张经纶说完,女警员挑了挑眉梢:“希望你们私下里没搞什么小动作。”

“我可是有职业操守的人。”张经纶翻看着石伽伊的供词,说完,叹了口气,“你的杀人动机太充足了,当年在北京,他设局给你爸爸让你们赔了几千万,又曾扬言要搞霍景澄的女人,于是你去了瑞典四年。这次手术前,霍隽分配了遗产后,霍景澄再次成了他的眼中钉,你作为霍景澄的女朋友,甚至分得了一套别墅,于是,你们两方又发生了激烈冲突,你又事先准备了麻醉剂……”

石伽伊听着张经纶调查出的事情,说:“是他先动手的。”

“死无对证。”张经纶摊摊手。

张经纶和女警员对视一眼,女警员适时开口:“也可能是你知道死者在酒店,所以带着麻醉剂过去实施杀人计划。”

石伽伊失笑:“计划?我当着服务生的面光明正大地拿了钥匙上的天台顶楼,去预谋杀人,这是什么鬼计划?如果我真的计划杀他,我会神不知鬼不觉把自己撇得一清二楚。”

张经纶和女警员再次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再说话。

他们都知道,石伽伊说得对,这根本算不上计划,意外偶遇的可能性极大。

检方和警方都觉得,这个案子没什么疑点了,霍景澄那边因为见不到嫌犯,拿不到一手资料,只能靠一些线索来摸索整个案件过程。

这天,霍景澄带人在酒店调查时再次遇到张经纶,张经纶从天台走下来,边脱下手套边说:“大雨带走了所有痕迹,也不知道对石伽伊是好是坏。”

“尸检报告出来了吗?”霍景澄只问。

“出来了,你随时可以申请调取,还有嫌疑人口供。”张经纶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霍景澄,“我们准备以防卫过当起诉嫌疑人。”

霍景澄以及他身边的几个律师全部抬头看张经纶,有意外,有惊讶。

有人忍不住说:“霍景豪几次威胁我们当事人的人身安全,甚至扬言要弄死她,两人意外在天台相遇,检控官,这种情况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何防卫都不存在过当。”

“陈律师,这些话可以留着开庭时说。”张经纶不为所动。

霍景澄倒是显得比陈律师镇定,他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根本让人看不出情绪,陈律师抿了抿嘴看向霍景澄,他却只说:“知道了。”

张经纶走后,霍景澄几人在酒店搜证了很久,询问了当晚值班的所有服务生以及夜间经理的口供,所有人的说辞,和他们第一次来问时,几乎一样,并未发现可疑的点以及可疑的人。

后来,霍景澄去查阅了石伽伊的口供和霍景豪的尸检报告,同样与张经纶描述的八九不离十。几个小时的会议以后,几个律师一致认为这是个很明确的很简单的案子,只需要以“正当防卫”来为当事人辩护即可。

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辩护成功率不是百分之百。

因为检方那边“防卫过当”的理由充足,霍景豪落水后,石伽伊完全可以去施救,毕竟他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作为医学生,她有救人的能力,当然,她更可以叫人,但她都没有,检方得出的结论是,她眼睁睁地看着霍景豪在泳池里溺死。

“检方如果以‘过失杀人’起诉,我们的胜算很大,但是他们偏偏以‘防卫过当’的名义,我们就很难办了。”陈律师感慨,“我建议,还是以死者多次威胁当事人生命安全为突破口。”

几个律师讨论得热火朝天,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霍景澄,始终一言不发,他垂着眸子,视线毫无焦点地、呆呆地看着某处,有人又提出了什么方法,询问他意见,他头也没抬地说:“不能败诉,百分之一的败诉概率都不能有。”

办公室里立刻鸦雀无声。

半晌,终于有人偷偷举手,小声说:“Boss,其实如果判了防卫过当,我们也可以想办法让石小姐的利益最大化……”

霍景澄想也不想直接否了,他站起身:“再走一遍,全部从头走一遍,所有细节都放大来看,一定会找出漏洞和攻破口。”

众人都沉默不语,以前他们觉得霍景澄打官司,条理清晰,逻辑严谨,甚至总能从别人意想不到的角度攻破难关,但这次,他过于情绪化,无法客观看待这个案子,所以,他们都觉得,如果全然听他的,石伽伊就很危险了。

霍景澄见他们不动,呼了口气,慢慢地说:“我不允许她被判刑,一天都不行,所以,这几天辛苦大家了,希望大家理解。”

石爸爸和林止、江启一直待在香港等待开庭审理那天,霍景澄的律师团队经过反复调查与商讨,给出最优的方案依旧是做“正当防卫”的辩护,霍景澄却始终没发表任何意见,石爸爸几次询问他有几成把握,他都说,还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酒店在案发的半个月后重新营业,但因为影响太大,生意已大不如前,这天,霍景澄走进门庭冷落的大厅,经理立刻迎了上来:“霍先生。”

霍景澄扫视一圈,直截了当地说:“那天晚上陪石伽伊找人的服务生再叫来一下。”

还要问话吗,不是问过很多次了吗?经理疑惑地想着,但也没敢问,拿起对讲机就喊人过来:“谁看到阿月了,让她来会议厅,霍小公子找。”

很快,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叫阿月的女孩怯生生地来了,她不太敢抬头看霍景澄,甚至有些害怕他,前几次他们来问话时,他都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虽然不说话,但那眼神像是要将人看透,让人很不安。

阿月站定在离霍景澄两米远的地方,磕磕巴巴地解释:“那天……我不是故意不陪石小姐过去的。”

“从你那天遇到石伽伊起,再说一遍,要多详细就多详细。”霍景澄吩咐道。

阿月点头如捣蒜,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很大的说话声,似乎提起了霍景澄的名字。霍景澄起身去开门,见经理在门口拦着一个女孩不让她闯入,女孩见到他,眼睛一亮,忙说:“霍先生,我是石伽伊的同学袁淑慧。”

霍景澄记得她,于是对经理示意了一下,让袁淑慧进来,袁淑慧扫视了一圈,很大很空旷的会议厅只有她、霍景澄和一个女服务生。袁淑慧没像阿月那么拘谨,但在霍景澄示意请坐时也没坐下,她似乎很着急,站定便说:“丢麻醉剂那天很多人去过我们办公室,怎么就说是石伽伊拿的呢?”

“这就更奇怪了,”袁淑慧皱眉,“那天她都没进过里间啊,难道还能隔空探物。”

汤玛斯团队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监控拍摄不全,所以无法查证,调查全靠当时在场的人互相回忆,但因为石伽伊直接承认了她拿麻醉剂的事,所以就没有人再去详细彻查这件事,想到这儿,霍景澄问她:“那天都有谁进去过?”

“很多人的,”袁淑慧回忆着,“那天晚上我去医院时还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十一,她听说麻醉剂丢了,也很担心的。”

霍景澄沉吟一下,同时对袁淑慧和阿月说:“你们俩详细地描述一下那晚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去了哪里,一定要非常详细。”

两人回忆了一下当时,流水账一样叙述下来,霍景澄认真仔细地听完,对袁淑慧和阿月表示感谢后,从酒店离开,直接驱车去了霍家老宅,一个他以前从未踏足,近段时间却来了两趟的地方。

比起上次,霍宅冷清许多,用人被遣走了一些,庭院和客厅摆放了许多丧事所用的东西,如果没看错,甚至还有一些做法事的,在一片浓重的燃香味道中,霍景澄耐心地在客厅等了霍夫人小半个钟头。这次,她是被人搀扶着出来的,比起上次的气势,这次,精气神仿佛都被抽干了一样。

霍景澄垂着眸子喝茶,霍夫人看也没看他,坐到椅子上,她吩咐用人重新泡茶。霍景澄看了她一眼,想不起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只记得这个夫人,永远雍容华贵,现在气质依旧在,只是憔悴了很多,比起半个月前那次见面,明显又老了许多。

霍夫人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慢慢地端起茶杯,慢慢悠悠地喝着。

“霍夫人,何曼思一直联系不上,我想找她问点事情。”

霍夫人当霍景澄是透明的,在他的说话声中去吩咐一旁的用人:“你去打包一份端记茶楼的紫薯松糕给曼思,这孩子病了几天了,把自己关在房间也不出来,她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是真活不下去了。”

用人应着开门离开,霍景澄喝了口茶,问:“她怎么了?”

霍夫人也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口后才拉着长音开口:“受不了刺激,发了几天烧,你那个杀了我儿子的未婚妻,我可不信她只是正当防卫。”

“我也觉得不是。”霍景澄应道。

他的态度让霍夫人很摸不着头脑,她又瞥了他一眼,但不想再看第三眼,于是,没好气地说:“明天就开庭了吧,祝你们好运。”

“会的,谢谢。”霍景澄神色淡淡的。

霍夫人不信他没听懂,探究地盯着霍景澄看,她觉得二房的这孩子太能装,阴毒得厉害,冷哼一声:“你让你的女朋友去杀人,你再给她辩护,你们主意打得真好。”

霍夫人似乎早就明白,只是心里不痛快,故意找话挤对他两句:“也对,你还没拿到股份,不会对豪仔下手。”

“如果真要搞他,我会用法律来对他公平审判。”

霍夫人见不得他暗示自己儿子作恶多端,“哼”了一声:“找她什么事?”

霍景澄知道她说的是何曼思,放下茶杯,道:“既然她生病了就算了。”

霍夫人巴不得他赶紧走,这二房的儿子,别看惜字如金,却句句在点上,总能不动声色地噎得人心肝脾肺疼,所以霍夫人立刻喊人送客。

霍景澄站起身,没让她“失望”,再次开口:“您这些年吃斋念佛,是为了帮霍景豪赎罪吗?”

霍夫人不正面回答问题,只道:“人都没了还泼那些脏水给他干什么?有证据尽管去告,看看能不能挖出来鞭尸。”

霍景澄笑了笑:“菩萨是听不得这种话的,您要是不这么纵容他,他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用你教育我?你算什么东西!”霍夫人突然尖锐地吼道。

与霍夫人相比,霍景澄可以说是气定神闲了:“如果我当时没被父亲连夜送走,我的下场是什么?你是不是依旧会帮他掩盖罪行?利用人脉,花点金钱,谋杀轻易就变成了自杀。”

霍夫人冷冷一笑,态度模棱两可,不承认也不否认。

“霍夫人,以前的事不提了,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霍景澄说完,抬脚往外走。

“我们本就是这样。”

霍景澄回头,一字一句地道:“明确点说,今后,石伽伊不管是判刑还是释放,你都不能碰她,继续吃斋念佛挺好的,不然,现在是没了儿子,接下来没的可就是财富了。”

他关门离去,屋内传来噼里啪啦的摔杯子声。

霍景澄想,就霍夫人这样的脾气和怨毒的性子,能有霍景豪那样的儿子也不足为奇了。

这天下午,霍景澄从霍家老宅那边回来后立刻又一路飙车回到律所,在下班前让秘书重新递交了证人名单以及证据到法院,律师团的人都没有回家,正襟危坐地等着他,仿佛像是知道他有话要说。

霍景澄站在会议室门口,没进去,斜斜地靠在门框,竟然冲他们笑了笑。律师们都惊讶异常,要知道,他很少笑,尤其是这段时间,低气压到几乎无人敢靠近。他温和的笑容像是定心丸一样,律师团的人互相交流眼神,觉得这一仗又要赢了时,却听他云淡风轻地说出惊掉大牙的话:“我要给我们家伊伊做无罪辩护。”

语气、称呼足够让他们觉得玄幻,还有他那是什么用词?无罪辩护?

“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算是我聘请了你们帮我家打官司,报酬按照业内最高标准跟随工资一起发放,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霍景澄靠在门框边,声音不大不小,仿佛聊家常一样与他们说话,“好了,下班,明天我上前线,回去准备了。”

开庭前夜,霍景澄没有与石爸爸见面,只通了几分钟电话,没有细说什么,但石爸爸知道,他会想尽办法帮助石伽伊。而赵小雨,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石爸爸住的酒店。

“石叔叔。”赵小雨在石爸爸惊讶的目光中,打了招呼。

“小雨?”石爸爸唯恐自己认错人,确认了好几遍,问林止,“真是赵小雨吗?是小雨那丫头?”

“是她。”林止没过多解释。

赵小雨也没时间叙述自己的经历,她拉着石爸爸,急急地说:“我们接受一下记者采访,制造一下舆论如何?多少会给法官施压的。”

石爸爸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有一点希望他都想试试,不过,他犹豫地道:“景澄没说过要这么做。”

“他不屑搞这些,他就喜欢在法庭上打嘴仗,”赵小雨特别了解霍景澄,“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当事人是伊伊。”

其实,霍景澄不是没想过,但,他又有私心,他不想让石伽伊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他们会讨论她很久很久,好的坏的,什么都说,所以,或许当个神秘的嫌疑犯才对。

石爸爸同意了,整理了一下说辞,又让石妈妈发了一份很重要的音频邮件过来,赵小雨帮着联系了媒体。当晚,石爸爸在酒店的小会议厅接受了当地媒体采访,新闻直播中,他用不算流利的粤语控诉着霍景豪对石家的所作所为,包括打砸石家,诬陷他的货物是假冒伪劣产品,最后,交出了当年他在北京放言要搞死石家玩死石家的录音,那时候为了以防万一保留的录音,没想到,时隔多年,在此刻,在香港,竟然用上了。

随即电视台又接到匿名爆料,石伽伊是霍景澄的女朋友,霍隽手术前做了财产分配,石伽伊分得了一处价值上亿的别墅,霍景澄分得了大部分财产,这都惹得霍景豪不满,甚至扬言要搞死他们。紧接着,霍景豪在澳门豪赌输钱后打人,出轨多位女性、大闹宴会、打砸酒吧、肇事顶包等不胜枚举的照片、视频接二连三爆出,一时间舆论走向从讨论豪门公子被杀案变为女英雄为民除害。

看着网络上舆论不断发酵,林止感叹道:“赵小雨,你手里的东西很多啊?”

“屯了很久的……”赵小雨随口回答,又突然打住,她看了看时间,拿起衣服往外走,“我回去了,明天庭上见。”

霍景澄回到家,按时吃了晚饭,洗了澡,整理了第二天所需要的文件,还抽空看了国际新闻,按时睡了觉,也按时起了床,助理从茶楼打包了早餐过来,欲言又止了良久,还是问了:“Boss,你哥哥真的……像电视上说的这么禽兽啊?”

“我没看电视。”霍景澄拿着餐巾擦嘴。

霍景澄准备去卧室换衣服,他对孙雯雯毫无兴趣。

助理还在碎碎念:“不过医院那边说,那个女的很久没来上班了,说是请假出国了,这种人,真是无情无义啊,金主一出事就跑了。”

听到她的话,霍景澄脚步一顿,随即,开门进了卧室。

西服和衬衫是助理刚从干洗店取来的,穿好后他又选了款领带和领带夹,袖扣用了同款配套的,拉开抽屉选手表时,看到了一排手表尽头那只送出去又被退回来的钻戒,当时,那个女警员怎么转达的?

石伽伊退回了戒指,留下项链当作纪念,她说这是她的选择,让他尊重她。

霍景澄将戒指连盒子一起拿起来,扣好盒盖,装进了公文包,倔强地想,既然项链留下,戒指也必须留下……想到这儿,他突然察觉有什么重要线索从脑中一闪而逝,霍景澄一遍一遍重复刚才的思绪,直到,找到那个让他感觉不对劲的地方。

石伽伊说,她留下了项链?

秘书准时来了,进了客厅没见到人,助理指了指卧室示意人在那里。秘书看了下手表,觉得时间不多了,犹豫着去敲门,霍景澄拎着公文包站在储物柜前,被敲门声惊醒,他收回了心神,扶了下领带,换上皮靴,大踏步地带着秘书出发。

又是一个阴天,好在没下雨,车堵得不是很厉害,秘书看着外面的天,满面愁云:“怎么又阴天,我很信邪的,寓意不好啊,唉。”

“不用这么迷信。”霍景澄说。

“Boss,我要是有你这么强,我也不信别的,就信自己。”秘书逮到机会就要拍马屁,霍景澄却没搭话,他继续道,“Boss你今天好帅,全身上下都帅,发型也打理了?”

“嗯。”

“是因为媒体多吗?”秘书一副原来老板你也这么“臭屁”的表情。

“因为很多天没见到伊伊了。”霍景澄一本正经地说。

秘书:“……”

到了法院,秘书才反应过来,进法庭又要穿律师服又要戴律师假发的,你这精心装扮你家伊伊也看不到啊……而且来的时候两人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老板的发型也乱了几丝。

媒体有多可怕他第一次有了如此切身的体会,秘书觉得自己的鞋子和脚面都要被踩烂了。

所有的话筒都举在霍景澄的嘴边,各种各样的问题扑面而来,问得最多的是——

“你在石伽伊认罪的情况下还为她做无罪辩护是有何打算?”

“霍小公子,你这是不是直接放弃了她?”

“霍律师,你是不想让她出来所以才做无罪辩护吗?”

“霍先生,你未婚妻杀了你的哥哥,你为未婚妻辩护,是否说明,是你指使杀人?”

霍景澄全程一言不发,不管他们问什么,直到保安冲过来把他和秘书带进去。秘书小跑着气喘吁吁地跟上大步流星走着的霍景澄,正感叹他气场强大,仿佛胜券在握,迎面就碰上律所其他的工作人员和助理,大家带着手提电脑和文件,全都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石爸爸和林止、江启已经坐定,见到霍景澄进来,目光紧随着他,庭内坐满了人,大家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好像全港都在关注这个案子。

在最后关门的时候,赵小雨匆匆赶来,她顶着一额头的汗,坐到了林止身边。林止摸了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暖意,可明明她满额头的汗。他忍不住安慰道:“你应该比我了解霍景澄,相信他,别怕。”

赵小雨垂眸,胡乱地点了下头,手却握紧了林止的指头。

石伽伊被带出来时,坐在律师席上的霍景澄差点儿站起来,他的目光随着她移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清瘦了许多,脸颊也越发白皙了,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漆黑明亮。

她也看到了他,竟然冲他笑了一下。

石爸爸坐在旁听席,没忍住站了起来,叫了她的名字。石伽伊循声看过去,看到一脸担忧的爸爸,本来想笑,勾起嘴角,反而湿了眼眶,没笑出来。结果她还没哭,石爸爸旁边的江启见不得这种情景,竟然比谁都脆弱地开始往下掉眼泪,那模样又委屈又凄惨,仿佛他才是被告人。

石伽伊见不得他们这般模样,忙移开视线。

张经纶作为检控官,陈述了大家一致认为的没有什么问题的案件经过,石伽伊全部点头承认。

张经纶不免为一直没说话的霍景澄捏了把汗,心里替他紧张,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要做无罪辩护。张经纶清了清嗓子:“我再简单陈述一遍,三月二十四日零点十八分,嫌疑人石伽伊接到她老师的电话,说办公室丢了麻醉剂,石伽伊冒雨打车回到酒店,路上接到林止的电话,说林小风和江启失踪。当晚雷电导致了酒店几次停电,来电后,调取监控,在有电的那段时间,监控没拍到他们离开酒店。”而后,他转向石伽伊,“所以你和林止分头在酒店寻找两人,你到了天台的酒吧,遇到了霍景豪,你们本来就有很深的矛盾,他见你孤身一人,欲对你行不轨之事,混乱中你将包中带的麻醉剂注射进他体内,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从而落入泳池,你吓蒙了,直到服务生阿月来天台寻你,见此情形后才报了警。”

“对。”石伽伊丝毫没有犹豫地承认。

她话音一落,霍景澄突然站起来,眼神犀利地射向石伽伊,与她说了今天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你说之前霍景豪几次威胁你,那你为什么不带小刀或者防狼喷雾在身上,反而去犯险偷那么贵重的麻醉剂?众所周知,针管不好储存,不好携带,更不好作为武器。”

霍景澄这边的律师团也都不明白他想干什么,逼石伽伊承认她不是正当防卫而是蓄意谋杀吗?

石伽伊愣怔地看着他,眼珠一转,立刻解释:“因为这是我比较熟悉的东西,觉得用着趁手,那一支打下去,很快会让部分肢体失去知觉,但却不会致死,所以用来防身很方便。”

“那请问,你什么时候拿的麻醉剂?”霍景澄又问。

“三月二十三日上午。”石伽伊说。

霍景澄申请了第一个证人出庭,石伽伊没想到是袁淑慧。

袁淑慧极其肯定地说:“那天上午,我和石伽伊一直在一起,上午开完会,我们一起在外面餐厅吃完饭才回办公室,待了没一会儿霍景澄先生就来了,后来石伽伊跟霍先生走了。这期间,我确定她从未进过放着冷藏柜的办公室里间,所以她没有机会去拿麻醉剂。”

“石伽伊上午和霍景澄离开后再没回到医院吗?”张经纶问。

“对,她离开后直到那天半夜冒雨从外面回酒店,我才再见到她。”袁淑慧十分肯定地说。

“我下午又回了医院,你可能没……”

石伽伊刚想辩驳,却被霍景澄打断:“你下午跟我去了律所,后来我们一起回了我的公寓,直到半夜你接到老师的电话说丢失了麻醉剂,这才回了酒店,请问,这期间,麻醉剂怎么到你手里的?”

石伽伊皱眉,垂眸,眼珠转着:“下午你不是出去了吗,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在家?”

“法官大人,申请三号物证,”霍景澄将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我住的公寓,只有一个大门常开,这是当天的监控,下午我们俩回到家,直到半夜她才又再出门,监控记录得很清晰。”

石伽伊闭嘴,不再说话。

霍景澄看着她,坚定有力地给出结论:“所以,偷麻醉剂的人,根本不是你!为什么说谎?要隐瞒什么?”

石伽伊终于意识到她的辩护律师霍景澄打的什么主意了,她心下慌乱起来,急忙道:“我没有,霍景澄,你不要问了!”

“请问,”他完全不理会石伽伊的请求,继续道,“为什么雷雨天气,霍景豪要独自一个人在天台?”

石伽伊抿着嘴,不满地看着他,带着气道:“我哪知道?”

“喝酒?游泳?那种天气下,这些都不可能,我是否可以猜测,或许,你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霍景澄笃定地说完,却被法官警告不要无凭无据主观猜测。

石伽伊不再似刚出来时那么一副平和的样子,她开始变得忐忑不安。

霍景澄被警告后换了问题:“你说霍景豪掉入泳池中时你蒙了,所以没有施救?”

石伽伊防备地看着他,半晌才点头。

“你是学医的,什么场面没见过,福尔马林池子里的尸体也没少解剖吧,怎么会被落水这种小场面吓蒙?对了,你将麻醉剂捅向霍景豪身体的哪个部位?”

“那你当时是左手还是右手拿的针管可还记得?”霍景澄挑眉看着她。

石伽伊皱紧眉头,怒视他,咬牙切齿地说:“不记得!霍景澄,不要再问我了!”

“不记得还是不知道?”霍景澄无视她的威胁,继续发问。

“那么混乱我哪里记得这些!”

“你习惯性用右手。”他提示。

“那就是右手。”

“我完善一下你的口供,当时,你的包掉到地上,混乱中你用右手掏出麻醉剂,在霍景豪冲过来抓你时,你抬手注射到他左侧腰部靠后方位,”霍景澄用手比画了一下,很怪异的动作,说完,笑了下,“尸检报告上写得很清楚,针孔在他的腰部左后方,这真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

所有人,包括石伽伊,全都惊诧地看向霍景澄,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旁听席立刻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江启抓紧了面前的栏杆,激动得自言自语:“她说错了,她不知道针孔位置,人一定不是她杀的,她在撒谎,她不是凶手。”

霍景澄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咄咄逼人:“后来针管你放哪儿了?在死者身上没拔下来还是你随手扔在地上了?”

石伽伊抬着眼皮看着他,咬着嘴唇,已经开始拒绝回答问题了。

“嫌疑人,请回答问话。”法官开口。

石伽伊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挤出三个字:“不记得。”

“你不是不记得,你是不知道!”霍景澄肯定地道,“法官大人,石伽伊对事件过程的描述含糊其辞,以及袁淑慧说她完全没有获取麻醉剂机会的供词都让我合理怀疑,她并非霍景豪溺死案的真凶。”

“她不是凶手?她从第一天就承认自己是凶手啊,”张经纶疑惑地看着霍景澄,又看向石伽伊,突然恍然大悟,他猛地一拍手,醍醐灌顶般地大声说道,“她在替人顶罪!”

“对,她就是在替人顶罪!”霍景澄扬声重复张经纶的话,全场再次一片哗然,猜测她在替谁顶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法官敲锤,让全场安静。

渐渐平息的氛围中,石伽伊依旧不承认,她说:“我没有。”

霍景澄掷地有声地说:“你有!”

石伽伊看着他,神色从焦急,变为哀戚,她带着颤音低声道:“你干吗呀霍景澄,你为什么要这样呀?”

见她又生气又难过地埋怨着他,强势了一早上的霍景澄突然愣了半晌,脸上那坚毅的假面终于出现了裂缝,直到秘书提醒,才又坚定地从石伽伊脸上移开目光,轻咳一声,继续道:“假如,我的当事人替人顶罪,那么她那晚到底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让她做此决定?”

霍景澄示意还在证人席的袁淑慧:“那天,你们在酒店门口碰到时,聊了什么?”

“霍景澄去医院了?”石伽伊惊讶地回道。

袁淑慧和两个老师匆匆离开,随口道:“听说是,别忘了问。”

袁淑慧说到这儿,霍景澄打断她:“你告诉石伽伊我曾出现在医院?”

“对。”袁淑慧给出准确答案。

霍景澄简单地总结道:“那天,石伽伊半夜被电话吵醒,发现我没在房间,打我的电话不通,然后她回了酒店,遇到了袁淑慧,知道我去了医院,随即和林止会合,又分头和服务生阿月去找江启和林小风,是这样吗,当事人?”

石伽伊点头。

“现在,我要申请第二位证人上场。”霍景澄继续道。

服务生阿月走出来,她回忆那天陪石伽伊找人的事,在霍景澄的要求下,事无巨细地将对话也全部描述出来。

当时已经是深夜,酒店里偶尔只有零星几个晚回来的客人在抱怨天气,夜班经理带着阿月陪着石伽伊和林止询问还在外的客人是否见到一个年轻男人带着四五岁的男孩,几乎都是摇头。

“是不是出去玩了,因为下了大雨就没回来?”石伽伊说。

“那也应该打个电话来。”林止急得不行,焦躁难安。

“去查一下监控吧,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出去的。”石伽伊建议。

“你来之前我就查过了,没看到他们出门,但是监控室那边说晚上雷雨时电路出现问题断电了一段时间,可能那时候出去的也说不准。”林止说完,急躁地来回踱步。

经理却说:“工作人员都没见到两人出去过,应该还在酒店。”

“那你带我们找一下吧,各个公共区域内都找一下。”林止怀疑江启带着林小风在哪里睡着了。

“我们分头找。”石伽伊说。

经理带着林止往楼下走,石伽伊和阿月往楼上走,一层一层地检查,甚至楼道间都没放过。后来石伽伊接到林止电话,林止想起小风最近吵着玩水的事,他说去泳池那边看一下,石伽伊想起顶层的游泳池,让阿月跟她去。有人在对讲机里喊阿月去给某个总统套房送东西,阿月不敢耽误,准备给石伽伊钥匙让她自己上去。

阿月拿着钥匙盘找钥匙,嘴里念念有词:“今天天气不好,傍晚的时候,霍总就吩咐关了天台的门了,你朋友怎么会去那里?”

“关了?那会不会把他们关在上面了?”石伽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怎么可能,”阿月没找到钥匙,扒拉着钥匙盘,有些奇怪,“钥匙呢?”

石伽伊下意识地问道:“霍小公子?霍景澄吗?”

“霍小公子当然是霍景澄呀,晚上停电那会儿来的,打电话到前台要的钥匙,别人送过去的,说霍小公子要去天台找东西。”阿月着急走,说完后不等石伽伊再问什么,就跑走了。

阿月再回来找石伽伊时,石伽伊已经不在那个楼层了,她便寻去了天台,上去就见石伽伊站在泳池边,身上的衣服都被浇透了,整个人却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泳池,一动不动。

阿月喊了两声她才反应过来,她转过来时,阿月清晰地看到泳池里飘着的人,立刻尖叫出声……

霍景澄总结道:“石伽伊在到酒店这段期间,得到了两个重要信息,就是当晚,酒店停电了,监控失效了一段时间,以及霍景澄,也就是我,不仅出现在了医院办公室,还去了酒店顶层天台,监控之所以没拍到,是因为,我在停电时间去的。”

说完,他拿出一份文件,示意法官和陪审团看物证:“这是我放在卧室抽屉里的一份私家侦探调查资料,调查当年我母亲自杀的事,这上面很详细地记录了当年我母亲自杀前,霍景豪带人出入过我母亲那里,以及事后他对友人放言‘看这对母子不爽很久了,大的解决了,该轮到小的了’。当年我母亲的菲佣洛拉目睹了事情经过,但是被霍夫人用钱堵住了嘴。”霍景澄像是一个旁观的叙述者,清晰、平静地说出这段话。

石伽伊看着他这个样子,心疼得不行,移开视线,用手背擦了下鼻子。

控方提出质疑,这份证据与本案没有关联性。

霍景澄紧接着说:“当晚,我的当事人离开我那里时,无意看到了这份文件,知道我和霍景豪不仅仅是关系差,甚至是有‘杀母之仇’,我又两次向她保证,我会很快解决霍景豪这个麻烦,让他永远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律所的工作人员可以作证我说过这句话。当晚,我的当事人醒来,一直联系不上我,到了酒店后接连得知我出入过医院与酒店天台,所以我的当事人产生了怀疑,直到警方告诉她,发现了霍景豪体内的麻醉剂成分,她将事情串联起来,认为,霍景豪是我杀的。”

“这些都是你的主观猜测。”控方提出质疑。

“当然不是!”霍景澄拿出一个透明袋子,再次申请展示物证。

“我的当事人委托警员把求婚戒指还给了我,因为戒指贵重,所以没留在物品管理处,当时警员拿戒指给我时,转达了当事人的话,她说,项链留下,戒指退回,当事人,你是否说过这句话?”

“这与此案有什么关系?”法官问。

霍景澄举起袋子,里面装着的是一条项链:“这条项链在三月二十三日我求婚那晚,被我不小心拽坏了,我的当事人让我把它修好。那晚,我出去时,带走了这条断掉的项链,请问,我的当事人,这条项链怎么又回到了你的手里?”

石伽伊闭了闭眼睛,哑声说:“捡的。”

“哪里捡的?案发现场吗?所以,你更加肯定了,霍景豪的死和我有关,对不对?”

霍景澄说话又快又清晰,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时间。

石伽伊悲伤地看着他,这次,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

霍景澄放下袋子,转身看向法官:“死者的尸检报告显示的死亡时间与酒店断电监控失效时间有重合,所以,只有石伽伊上过顶层天台的证据不成立。同时,我的当事人没时间和机会获得麻醉剂,对于霍景豪针孔位置又含糊其辞,我合理怀疑,她就是在顶罪,替那个前一晚刚向她求完婚、说爱她、发誓会保护好她的未婚夫霍景澄,顶罪!”

石伽伊终于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在这样的霍景澄面前,似乎所有的辩驳和谎言都那样苍白无力,她想尽办法,也无法自圆其说。

霍景澄看向石伽伊,慢慢地收起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眼神也不那么有进攻性,整个人就这样柔和下来,他冲她笑起来,那么放松。

石伽伊擦了把眼泪,用嘴型说了两个字:“傻子。”

法官几次敲锤才让现场安静下来,石爸爸始终一言不发,江启和林止从震惊中回过神,低声讨论着,赵小雨抓着栏杆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霍景澄……”张经纶惊诧地看着他,“真凶是你?”

霍景澄耸了下肩:“今天我只需要证明我的当事人无罪,至于其他,这就需要你们去调查了。”

等在外面的媒体记者拿着手机刷新着旁听席发出来的消息,他们比里面的人更无法淡定,看着一条条传出来的消息,惊讶到以为是假消息,有直播的电视台接到消息后立刻拿起话筒播出去:“霍律师连续请了证人出庭作证,将嫌疑人石伽伊的口供一一推翻。”“霍律师和嫌疑人石伽伊两人之间的氛围剑拔弩张,霍律师仿佛是嫌疑人的检控官。”“霍律师主导了审判,嫌疑人石伽伊的防卫过当罪名将可能不成立,控方或许会重新以蓄意谋杀罪名起诉她。”

直到最后,记者收到了转折巨大的信息,立刻拿起话筒播报:“观众朋友们,里面传来了消息,石伽伊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她在替人顶罪!”记者说完,紧接着又看到了一条消息,她震惊了一瞬,立刻抬起头,不自觉提高了音调,“石伽伊是在替霍景澄顶罪,法官当庭宣判石伽伊罪名不成立。”

“真的假的?他在法庭自曝是凶手?”

“也可能是辩护的手段。”

“霍景澄太强了。”

“用自己换未婚妻?”

“所以,真凶是他吗?”

庭审结束后出来的人陆续往外走,没有霍景澄和石伽伊,刚刚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的记者立刻锁定了最后出来的石爸爸一行人,他们像是要贴在他身上,扯着嗓子问着各种问题。

石爸爸没有说一个字,对女儿的宣判结果看起来也并没有多开心,在保安和江启、林止的护送下,费力地钻进了车里。随即江启、林止和赵小雨陆续挤上车。一时间,几个人全都沉默了,车内的空气和人都像静止的,和外面吵翻天的疯狂记者形成了鲜明对比,直到保安清理出了路,挥手示意他们离开,林止才回过神来启动车子。

“霍景澄杀了霍景豪?”江启突然开口说道。

“等调查吧,他不像是冲动的人。”林止客观地评论道。

“复仇啊,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有杀人动机,先后出现在了医院和酒店天台,去过汤玛斯团队办公室里间,他拿走的石伽伊的项链在案发现场……”江启越说声音越小,“完了,这次石伽伊不知道又要一根筋地等多少年了。”

“不是他。”石爸爸突然说,“景澄已经掌握了霍景豪杀他母亲的证据,又怎么会多此一举冒险去亲自杀人?还留下这么多破绽,他不是鲁莽的人,也不是没计划的人。”

“不是他?”江启似乎依旧处在震惊中有些回不过神,“你看他在庭上,句句往自己身上引,就差大声说,我才是凶手了。”

“他那是为了救石伽伊,他最主要的目的是证明石伽伊没有杀人,不是证明自己是凶手。”一直没说话的赵小雨突然说。

她这么一说,林止和江启几乎同时点头,觉得非常有道理。

林止说:“既然真凶另有他人,那霍景澄被警方扣押不了多久就能出来。”

“证据过多,要全部摘干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石爸爸叹了口气。

“我觉得他应该没问题,好狠一男的。”江启倒不是很担心,“对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去接伊伊啊?”

“伪造、隐匿、毁灭证据或者提供虚假证言、谎报案情、影响行政执法机关依法办案,都会被刑拘,不过现在社会上舆论一边倒地支持她,应该没几天就会被放出来了。”赵小雨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雾蒙蒙阴沉沉的天,突然又感叹一句,“香港这破天气,真烦啊,要是我当初不来香港就好了。”

前面开车的林止突然说:“回去吧,这次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赵小雨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林止,猝不及防与他的视线相撞,她忙移开目光,低声嘟囔了一句:“回不去了。”

听到小风,赵小雨眼睛一亮,但也只是一瞬间,似乎在纠结什么,随即,她摇头:“是好可爱的,但是,还是不去了吧。”

林止又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前面路口停一下吧,我下车。”赵小雨突然说。

“你去哪儿?”林止忙问。

赵小雨没说话,抓起包,和石爸爸道别,在路口下了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本来富豪之子溺死案就很受关注,嫌疑人又是死者弟弟的未婚妻,豪门争斗的戏码在各人心中上演,本以为没有悬念的杀人凶手原来只是顶罪,辩护律师成功打赢官司却将自己送进警局成了重大嫌疑人,剧情反转的速度与程度让人瞠目结舌,也将此事件的关注度推向了**。外面猜测与谣言四起,各种版本的阴谋论以及对真凶的猜测层出不穷,上级责令限期破案,警方那边也承受了巨大压力。

霍景澄比刚进来时的石伽伊配合许多,这是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员们一致的感受,同时,他们也觉得很魔幻——著名的霍大状打了个官司后把自己打进来了,虽然赢了,但代价未免有点太大了。

女警员看着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霍景澄,想到了石伽伊,想着,他们俩的样子真像,不害怕、不紧张、气定神闲、不卑不亢。

“可以说说那晚的情况吗?”女警员跟着一个资深老刑警进行审问,毕竟霍景澄是律师,和律师打交道,很可能被绕进去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他们以备战状态对待这场审讯。

霍景澄十分配合地点了下头,语调沉稳又缓慢地交代起那天的所有行程。

“三月二十三日晚上十一点,当时我和石伽伊已经睡下了。可是我接到了父亲的秘书Karl叔叔的电话,说父亲状况不太好,让我去医院看看。那晚我喝了些红酒,所以打了代驾的电话让他来载我去医院,路上花了大概半个小时。

“到医院后,我在电梯门口遇到了准备离开的赵小雨,她是我父亲的助理,我们说了两句话后我就上楼了,我在病房没见到Karl叔叔,就去了汤玛斯团队办公室询问值班医生情况,被告知父亲没有大问题。

“我回到病房后遇到了回来的Karl叔叔,我们聊天的时候他不小心将水倒在了我的手机上,导致我的手机坏掉,而他又趁我不注意将我反锁在病房中。因为是高级病房,隔音效果好,夜间也没有人来,守卫也都是Karl的人,所以我被关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医生护士来查看父亲情况我才被放出。Karl给出的理由是他要保护我,除此之外再不说其他。

“代驾在医院楼下等了我一夜,我给他结了账,独自驱车回家,发现石伽伊不在,她的电话打不通,于是我去了她住的酒店找她,那时候才知道出事了。”

“这我可不清楚。”霍景澄说。

“那为什么有人说你当晚出现在酒店?”女警员突然问。

“谁确切地看到我出现在酒店了?”霍景澄反问,“监控拍下来了吗?或者我是停电的时候去的?那么,昏暗的环境中谁又能确定那人是我?”

“既然这样,项链怎么解释?”老刑警问,“那个你当晚离开时拿走的石伽伊的项链为什么丢在了案发现场?”

“这个不太清楚,可能我不小心掉在了医院哪里,这就需要你们去查了。”

霍景澄说话时,几乎没什么表情,两人想探究真假,根本无从下手。

女警员和老刑警对视一眼,两人用眼神交流着,仿佛都在说,果然是当律师的,描述得详细又清晰,能说的全说了,不想说的又能合理地搪塞过去,难搞,比石伽伊难搞多了。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会去核实。”女警员收拾东西准备走。

老刑警却没动,他看着霍景澄,闲聊似的问:“这个案子你调查的不比我们少,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霍景豪嚣张惯了,仇家满地,对于他的死,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看热闹。”对于老刑警的问话他没有思考地立刻回答,似乎早知道他们会问,也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于是话锋一转,将新的目标抛了出去,“但有一个人,跟他好了几年的医生孙雯雯,在他出事后就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