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色的外交才能

经过与屈原长期的相处，楚怀王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好了，总是毫不避讳地在众人面前夸赞他博闻强识，娴于辞令，颇有治国的才能。

楚怀王还打算封屈原一个官职，让其与其他大臣一起商议朝廷政事。经过深思熟虑后，楚怀王最终决定任命屈原为“左登徒”，即“左徒”。此官职位列三公，地位仅低于“令尹”。

这样屈原便可以真正为怀王分忧解难，出谋划策了。

在与屈原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楚怀王一直做着霸主的美梦，似乎忘记了与屈原彻夜长谈的内容。有一天，他召屈原觐见，劈头便提出外交关系的事：这几天我盘算着，要想称霸，就得搞好外交关系。

前一阵有个苏秦，说“合纵”怎么怎么好。这一阵有个张仪，又说“连横”怎么怎么好。屈大夫，究竟是“合纵”

好，还是“连横”好呢？

屈原听了心想：“大王看来是一点儿头脑也没有，内政和外交的关系一时和他也说不清，现在只好顺着他了。”于是，他们展开了对话：

“要制定外交政策，须研究天下的形势。当今之际，大王以为对楚国威胁最大的是哪个国家呢？”

“自然是秦国。秦国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胡貉，沃野千里，兵甲百万，连年来东征西讨，所向无敌。”

“可是，大王，臣曾经勘察过地图，函谷关以东六国之地加在一起，超过秦国万里有余。六国的军队加在一起，多秦国十倍。如果六国能够联合起来，并力西向，秦国将难以抵敌，恐怕要愁得连饭也吃不了呢。”

“这么说你是赞成‘合纵’啦？”

“苏秦的‘合纵’确实有可取之处，但是我们要吸取苏秦失败的教训，用利弊打动各国君王，不计小利，不起内讧，共同抗击强秦。”

“那你就替我去游说诸侯，联合起来对付秦国吧。

不过，这和寡人的霸业又有什么关系呢？”

屈原听了，心中不觉好笑，原来楚怀王关心的不是富国强兵，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不过，屈原转念一想：这样总比终日沉湎酒色，不理朝政要好得多。

原来天下有几十个国家，如今只剩下7 个，那些亡国之君不都是因为荒**而导致国家倾覆的吗？为了我们的祖国，为了我们的公族，为了我们的人民，我不能不竭诚去辅佐大王呀。

想到这里，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在屈原心中升起。

“大王，只要我们把山东诸国都团结起来，对抗强秦，凭大王的英明，不就是当之无愧的盟主了吗？”屈原只好这样去迁就他。

楚怀王听到“英明”和“盟主”，心痒难耐，连声地嚷起来：“好！好！那么，你先到哪国去游说呢？”

“依臣之见，应当先去齐国。六国之中，楚齐最大，这两个国家团结起来，形成一个核心，才能吸引其他四国前来参加我们的联盟。”

楚怀王又连声说道：“好！好！”接着拍了拍脑门，“那你何时动身呢？就明天吧。”

楚怀王有些急不可耐，屈原也只好答道：“是，大王。”

第二天，屈原带了几个随从，乘着一辆车子，到齐国去了。

当时齐国的国君是齐湣王，他胸怀大志，用孟尝君为相，国力强盛，常常想统一天下，在南面称帝。他听说楚王派了屈原来齐国，便和孟尝君商量着如何接待。

“当年，我们国相晏婴出使到楚国去时，楚国君臣想方设法侮辱他，最后晏婴运用机智挫败了他们的诡计。今天，他们的使臣屈原要来我国，是不是也给他一些教训才好呢？”

齐湣王问。

“只消如此。”孟尝君伸出两个指头。

屈原到了齐国，齐湣王设宴为他接风。筵席上他们互相把盏敬酒完毕之后，齐湣王说道：“没有乐舞，饮酒怎么能够尽兴呢？”

一声令下，乐声奏起，但所奏之乐没有钟磬，没有琴瑟，而是或吹树叶，或击瓦缶。舞蹈队伍出场了，随着节拍走到座前，开始表演。

屈原举目一望，吃了一惊，只见行列中没有武士，没有靓女，有的是牛头马面，山妖木怪，一个个蓝脸红发，噘嘴獠牙，狂蹦乱跳，丑态可憎。屈原正在纳闷，齐湣王以狡黠而轻蔑的眼光斜视着屈原说道：“屈大夫，你喜欢这个乐舞吗？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屈原觉得他居心不良，便开始反击：请原谅我不能欣赏这种乐舞。我们楚国君臣所喜欢听的是雅乐，那是一种中正和平、典雅纯正的音乐。

我们所爱看的是箫韶之舞，那种舞姿态优美大方，吴国公子季札曾叹为观止，孔子看了它，3 个月间吃肉都忘了味道。像今天这样的乐舞，呕哑啁哳，聒耳污目，我实在是欣赏不了。

“屈大夫，你不要忘了，楚国乃是蛮夷之邦，盛行巫术，这里为你表演的正是这种蛮夷的乐舞，你为什么反而不欣赏呢？”齐湣王以为这下击中了楚国的要害，等着看屈原的尴尬相呢，没想到屈原却不动声色，沉着对答：大王您这话说错了。我们楚人的先祖本来住在楚丘，地处黄河之滨，是真正的中原。后来从北方迁到南方，平定了东南夷，建立了一个国家。我们把中原文化带到了长江与汉水之间，所以关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孔的事迹，楚国的三岁小儿都能说得上来，没想到大王对于历史却是如此陌生。楚国是盛行巫术，但即使民间祭神的乐舞也是十分赏心悦目的，怎么会是这样粗俗呢？

齐湣王听到这里，耳朵开始发起烧来。只听屈原继续激昂陈辞：

据外臣所知，齐国乃是周朝的开国功臣姜尚所建，齐人受他的教化是非常深的。非礼的话没人说，非礼的事没人做。到了齐康公时，你们来自陈国的田氏取代姜氏做了君主，齐国就大变样了，以至于今天把这种蛮乐也搬到了朝会宴享的场所，看来大王倒是十分欣赏蛮乐。我听说，“观其舞，知其德”，只要看一看一个人所喜欢的乐舞，就可以了解他的品德如何……屈原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在座的孟尝君打断了。那孟尝君是齐国的栋梁之臣，眼见齐湣王在舌战中居于下风，便挺身而出，想要挽回颓势：

屈大夫，关于乐舞的事，你说得已经够多了。我想知道的是，楚人是否也能享受到射猎的乐趣，像我们齐人一样。我们齐国地域辽阔，东临大海，南有琅琊，北与肃慎为邻，西以汤谷为界。建宫阙于山上，巍峨壮观，有如天国。泛龙舟于渤澥之湾，浩浩****，就像在龙宫里一样。我们齐湣王一时兴发，便率领车驾千乘，徒众万骑，在海滨射猎。这时，山泽之间布满了士卒，挂满了网罟，齐王率领侍从，来往驰骋，杀虎猎豹，捕鹿获麟。其中的乐趣，不是下国之君所能领略的。

说到这里，孟尝君戛然而止，得意地用眼睛斜瞟着屈原。

“哈哈……”屈原先是一笑，然后不慌不忙来了个回马枪，

孟尝君是齐国的重臣，没想到眼光竟然这样狭隘。

楚国之大，天下皆知，我就不用说了。就拿楚国可以提供射猎的山泽来说，就有7 处之多。我只见过其中最小的一处，叫云梦泽，方圆有900 里。那里山密重叠，上接霄汉。山石的颜色像玫瑰，中间夹杂着黑白的花纹。山间跳跃着白虎、黑豹，飞鸣着孔雀、青鸾。东面有薰草之园，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南面是广阔的平原，生长着沙蒿、芦苇。西面有清泉深池，水面荷花与菱叶交相辉映，水中鱼鳖虾蟹嬉游其中。北面是大片的森林，有高大的楠木，披拂的杨柳，挂着红黄果实的橘柚。我们大王会利用处理国事的余暇，率领十万之众，到云梦打猎。

不过，他并不亲自动手，而是站在高岗之上，饶有兴味地观看侍从们纵横驰骋，以此为乐，而不像你们的齐湣王那样辛苦奔波。

孟尝君炫耀齐国这一着棋也输了。显然，要压倒屈原是不可能的，齐湣王只好收兵。

“屈大夫，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夫的学问、口才，寡人都领教过了，真是受益匪浅。刚才之事只是想同你开个玩笑，现在我们谈正事吧。”说着一挥手，让伶人都撤去了。

齐湣王一改刚才的倨傲，拱手说道：“大夫风尘仆仆来到敝国，一定有所指教。”

屈原看他被镇住了，便也缓和了些颜色。

“不敢。外臣此次来贵国，只是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大王。”

“什么消息？”

“听说秦王要称帝了。”

“哦？”齐湣王听了不觉大吃一惊，但又假装不在意的样子说道：“让他去称帝吧，不就是改个名号嘛！”

“但是，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屈原紧追了一步。

“称王也好，称帝也罢，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呢？”齐湣王还在那里装糊涂。

“所谓称帝，就是自立为天子，是要各国向他称臣的。”

屈原点破了齐湣王。

“那么，你们的怀王首先要去朝拜喽？”这齐湣王也够厉害的。

屈原不屑地回答道：

大王，你应该了解我们楚国人的性格。当年你们的齐桓公以周天子的名义，率领各国诸侯来我国兴师问罪的时候，结果是什么样，大王应该是知道的。有一个关于楚人的故事，大王可能不知道，我愿意说给大王听。

我国共王在世时，朝中有一臣子，名唤钟仪。他到郑国去外交，被郑人抓起来送到了晋国，囚禁起来。晋景公偶然看见了他，见他端端正正地戴着楚国式的帽子，正襟危坐，感到十分奇怪。命他抚琴，他就弹奏了一首楚国乐曲。楚国人就是这样硬骨头，威武不能屈其尊，困厄不能改其志。若要楚国向秦国称臣，除非太阳西起东落。

“我们齐人何尝不是这样，作为一个堂堂的东方大国，我们怎能俯首向秦国称臣呢！”齐湣王激动起来，又由激动转向沉吟，接着说，“不过，俗话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只要不理他，不多去惹事，也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可是，”屈原说道，

大王没看见那黄雀吗？它饿了到地面上啄几粒白米，饱了就在空中飞来飞去玩耍，累了就栖息在树枝之上。自以为与世无争，不会有什么祸事，哪里知道公子王孙左手拿着弹弓，右手握着弹丸，正准备向它弹射呢。

白天它还在大树间自由自在地玩耍，晚上它就成了宴席上的一道菜。

黄雀还是小的，你再看看那天鹅吧。它遨游在江海之上，栖息于大湖之滨。它有时自由自在地浮**在碧波之上，俯首啄食鳝鱼和鲤鱼，昂头咬啮菱角和水草；有时奋翅高举，凌驾着清风，飘飘摇摇地在云天中翱翔。它自以为与世无争，不会有什么祸事，哪里知道猎人刚修好了弓箭，一箭射中，它就会从万丈高空坠落下来。可怜它白天还无忧无虑地恣意飞翔，晚上却被置于鼎鼐之中了。

天鹅仍然是小的，还是来看看大王你的处境吧。你昼观歌舞，夜拥美姬，或围猎于渤海之滨，或饮宴于宫闱之内，多么逍遥快活，惬意悠闲！你看似不求人，也不惹人，可以长此自享其乐。可是，西边的强邻秦国正虎视眈眈，向东而望。齐国若向它俯首称臣，那就得永远做它的藩属，年年纳贡，岁岁朝觐，像仆妾一样地伺候它。

若是抗拒不予理睬，不久将兵戎相见。大王若抵御不了秦兵，宗庙社稷必然毁于一旦。

屈原的一番话直说得齐湣王大汗涔涔，面色蜡黄。

“先生，寡人愿受教，不知先生有何良策呢？”齐湣王的声音颤抖着。为了表示对屈原的尊敬，便从“大夫”改称为“先生”。

屈原看时机成熟，便命人拿一把筷子来，从中取出一根，说道：“大王请看！”说着就用两手轻轻一折，“咔嚓”一声，筷子断为两截。然后屈原抓起一把筷子，再用两手用力去折，只见那筷子纹丝不动。于是就此发表起议论来：大王，如今七国之中，秦国最强。在山东诸国中，齐、楚国力号称强盛，也不能与之抗衡，更不要说韩、魏、燕、赵了。秦国早有并吞六国之心，统一天下之志，现在之所以没有大举东下，是因为条件还不够成熟，于是采取了各个击破的策略。这种“连横”之策，把六国一个个孤立起来，六国就像那一根根筷子一样，轻而易举就被消灭了。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六国紧紧地抱成一团，就像那筷子合成一捆一样，秦国虽有虎狼之心，却咬不动我们。

“先生所说虽然有理，可是这不仍是苏秦的‘合纵’吗？”

齐湣王说道。

“还是不一样的。”屈原说道，

苏秦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辗转于六国之间，名为帮助六国，实则是为了一己之富贵。他虽然聪明过人，却有一个致命硬伤，那就是缺乏真诚。他希望六国与秦国抗衡，却不希望我们战胜秦国，因为只有秦国存在，六国才愿用他为相，他才可以得到荣华富贵。试想，若秦国不存在了，或者对六国没有威胁了，那他对六国还有什么用吗？尽管他表面上说得天花乱坠，内心里却希望保持一个强大的秦国与弱小的六国相对峙的局面。我到齐国来则是怀着一片真诚，是为齐、楚，也是为山东六国的利益来共商大计，没想到……“啊，先生！”齐湣王知道屈原余愤未熄，赶忙拦住，转变话题道，“依先生来看，六国对抗秦国的政策有什么弊端呢？”

“最主要的弊端就是拿土地去贿赂秦国。”屈原一针见血地说，

秦国虽强，但若靠用兵来掠取土地，并非易事。仗打下来，牺牲很大，损失的士兵少则数百，多则千计，所花费的钱财更不用说了。秦国要吞尽六国之地，要打多少仗，死多少人，损失多少财物呢？所以，秦国采取引而不发的策略。他们往往虚张声势，做出要攻打我们的样子，实则按兵不动。六国被它吓怕了，一见它气势汹汹的样子，便赶快割地求和。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换得一朝的安睡，等到睡醒一看，秦兵又来了。我们的土地有限，而秦人的欲壑难填，越贿赂它，它越要侵扰我们。通过这种方式，秦国越来越强大，六国越来越弱小。这就好比抱薪救火一样，薪燃不尽，火就不会灭。

屈原一口气说下来，说得振振有词。齐湣王一边听，一边不自觉地频频点头。

“先生，你所说的道理可谓是千古高见啊！但是，贿赂不可行，打又打不过，究竟如何才好呢？”齐王又提出了疑问。

“所以我说六国必须联合起来。有一个流行的说法，大王可曾听过？‘连横’成则秦国称王，‘合纵’成则齐楚称霸。”

“唔，说这话的人倒也十分聪明。不过，楚国离韩国、魏国不远，为何不与他们先联合呢？”显然，齐王对屈原的来意仍有怀疑，非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大王，当今天下的局势是，秦国最强，齐楚最大。齐楚二国携手，就足以令秦人胆寒。其他四国力量薄弱，只好左顾右盼，看风使舵。没有齐楚的联合做后盾，他们怎么敢与秦国对抗呢？这就是我首先访问贵国的原因。”

“好！”齐王击一下掌，表示下定决心，“我祝贺先生此次外交使命能够圆满完成。”

“这么说，大王同意联合了？”

“哈哈哈！”齐王大笑道，“那是当然。”

于是，双方举杯，一饮而尽。次日，屈原便起程回国。

楚怀王听说屈原在齐国取得了成功，心中大喜，命屈原稍作休息，继续出国访问。其后，屈原便穿梭似的周旋于韩魏燕赵之间，逐一说服了各国君主，六国终于一致同意歃血定盟。

楚怀王便命军士在边境某地筑起一座土坛，高有三丈，七层阶级，每层都有壮士执黄旗把守。

坛上立大黄旗一面，迎风招展，旁边放一面大鼓。坛中间摆设香案，放着朱盘、玉盂、金尊、王斝。坛西立石柱二根，系着乌牛、白马，准备宰杀，供歃血之用。自下望去，气势十分森严齐整。

这一天，六国国君都来赴约会盟，将兵车停在20 里外，带领随侍大臣来到坛下。屈原陪着楚怀王来到会场，与各国国君施礼相见。礼毕，大家共推楚怀王为纵约长，然后依次登坛，祭拜天地。

屈原手捧约简一函，跪而读道：“某年月日，楚、齐、魏、韩、赵、燕六国诸侯，会于楚之某地，订立盟约。自此以后，互相佑助，协力抗秦。如有违约者，神明不佑，诸侯共讨。”

听完这番话，六国国君情绪高昂，心情振奋。接着，在屈原的主持下，六国国君歃血为盟，共同祭拜祖先和天地诸神。

然后，楚国将盟约分发给各国国君，并设宴款待各国谋臣策士，以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