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家人在清华团聚

1926 年夏天,天气格外炎热。朱自清趁着假期回到白马湖与家人团聚之余,还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写几篇文章。因为早几年之前,他就曾答应友人白采为其诗集《羸疾者的爱》写两评论,可是迟迟没有动笔,这成为了朱自清一直记挂着的一心事。

然而,正当朱自清刚要进入写作状态的时候,好友刘勋的一封来信却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原来,不久前,白采已在从香港到上海的船上病逝了!想到这位年轻的诗人还没得及见到自己的诗评,朱自清除了心痛之外还感到非常歉疚。

此时的白马湖酷暑难耐,可是朱自清仍然顾不上自己已中暑的身体,怀着对亡友的深切思念,抱病完成了那篇迟来《白采的诗》。8 月下旬,朱自清启程北上,途经上海时与叶圣等一些好友小聚,由此更加深入地了解到了白采的情况。

由于白采曾经于1925 年秋天在立达学园任教,所以,大决定在立达学园的杂志《一般》上推出“纪念白采”专栏。叶陶、夏丏尊等人纷纷撰文;朱自清也写了《白采》一文,深情述了自己多年前与白采的结交经历。

正当朱自清打算离开上海之时,他接到了郑振铎的陪宴柬。原来,鲁迅因接受厦门大学聘请,特意从北京去了福建,此时正在上海。为了表示欢迎,郑振铎特地设宴招待鲁迅,并邀请朱自清一同出席。这是朱自清和鲁迅的第一次见面。

朱自清回到清华后不久,就接到了丰子恺寄来的画集,请他品评。这是丰子恺的第二册画集,第一册画集是在去年这个时候寄来的。第一册画集里的画,大都是朱自清在白马湖时见过的,他喜欢那画里蕴含着的诗意。

想当初在白马湖时,丰子恺曾向朱自清提出过出版画集的希望。想不到,在短短的时间里,丰子恺竟然连续出了两册画集,因此,朱自清为老友的勤奋和成就感到由衷的喜悦。

第二册画集和第一册显然不一样,没有诗词画,都是生活速写。朱自清认为丰子恺的诗词画固然精彩,但是比起生活速写来则稍为逊色。画集中还多了几幅工笔画,这是丰子恺模仿日本某位画家的笔法创制的艺术品,别有一种细腻的风流和新鲜的趣味。

时光飞逝,1927 年1 月,朱自清在清华已经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身边既无家人也无朋友的日子总是令他感到无限寂寞,于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回到白马湖将妻儿接过来。

作为4 个孩子的父亲,朱自清对于子女的爱深沉真挚。但是苦于家中经济状况十分紧张,因此他不能把所有的孩子都带到北京来。于是,他和妻子商量,大孩子阿九和四女儿由母亲带回扬州,另外两个孩子阿采和闰生则跟着他们二人去北京。

很快,一家老小按照这个计划动身了。途经上海时,朱自清一家在这里稍微逗留了几日,因为朱自清想借着这次机会,与上海的很多朋友小聚几日。几天之后,朱自清终于要离开海,前往北京了。

临走的那天晚上,老友叶圣陶拉着朱自清到小馆子里喝聊天。此时的叶圣陶正积极地投入到反帝反军阀的斗争活中,为了工作,他打破了早上7 时起床、夜里9 时就寝的惯例,边撰稿一边编排,有时奋战一个通宵。22 天里,叶圣陶以“秉丞的笔名先后发表9 篇文章。

这天,为了陪伴老朋友,叶圣陶将手中的工作暂停。酒已是半夜十分,趁着月色正浓,他们在街上慢慢地散着步,正他们以前在上海中国公学共同执教时那样边走边聊。离别刻越近,不舍之意越浓,于是两人又拐进一品香消磨了半夜。

第二天是朱自清坐船北上的日子,想到要和其中两个孩分别,他十分难过。“只为家贫成聚散”,朱自清突然想起这一不知是谁写的诗,心中瞬间感到有些凄凉。他回头看了孩子一眼,终于狠狠心硬着头皮离开了。

就这样,朱自清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女搬进了清华园西院号教员宿舍。尽管是一个不完整的家,但是家庭的初步安定,给朱自清心理上带来了很大安慰,他的生活也开始走上了正轨这时,清华学校大学部经过一年的试办,于1926 年秋天式定为4 年本科学制,并建立了国文系等17 个系。分系后,为国文系教授,朱自清不仅需要教全校大一的国文,而且必还得给本系学生开课。于是,从这时起,朱自清在继续从事学创作的同时,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古典文学的教学与研究中。

中国古典文学对朱自清来说是个陌生的领域。他的大本科3 年读的都是哲学专业和文学,因此对古典文学接触甚少。

但是,凭着他在少年之时打下的国学根基,以及5 年的从事中学国文教学的经验,要想混日子倒也够用。不过,要想胜任国文系的教学,做一个称职的教授,也不那么容易。于是,做事认真的朱自清,决心一切从头开始。

为了暑假后给本系学生开“古今诗选”课,朱自清在认真钻研古典诗词的同时,还开始学习古典诗词的写作。在本系教师中,黄晦闻先生尽管思想陈旧,曾在“五四”时期竭力反对新文化运动,但是他的学问渊博,特别是在古诗方面的造诣很深。

当初,朱自清在北大哲学系读书的时候,黄晦闻正在北大中文系任教,他是朱自清的老师。现在,朱自清以晚辈的谦谨,将自己拟东汉末年“古诗十九首”的古诗,拟曹植、王粲、陶渊明、谢灵运等名家的古诗,以及一些拟古词,呈给黄先生。对于朱自清的这些诗词作品,黄先生给予了充分肯定。

朱自清的好友俞平伯擅长填词,于是朱自清便常同他切磋,还将自己所填之词请他过目,并请他校改润色。在练习时,朱自清通常一日作诗,一日填词,这样轮流交替。

尽管浩如烟海的古典诗词在朱自清面前展现了一个新的世界,但是,国内政局的风云变幻、波诡云谲,无法使朱自清一头埋进书本而不问世事。

1927 年4 月12 日,黄浦江畔响起了罪恶的枪声,工人纠察队被缴械,上海总工会被解散,一切革命机关被封闭。3 天之间,300 多人被杀,500 多人被捕,3000 多人失踪。这就是历史上令人震惊的“四一二”事件。

“四一二”的消息传到北京后,朱自清十分震惊。虽然近来他为全家衣食奔忙,没有时间看什么书,与思想界似乎有隔膜,但是他也很留心报纸。正如他感觉的那样,“这时代如电般,或如游丝般,总不时地让你瞥着一下。它有这样大的量,决不从它巨灵般的手掌中放掉一个人;你不能不或多或感着它的威胁”(朱自清《哪里走·呈萍郢火栗四君》)。

自从1927 年春天前往北京经过上海时,这种威胁的阴在朱自清心中已越来越大。因此,他要为自己找一条出路,是往哪里走呢?他的心中不免有点惶惶然。于是,“哪里走”了朱自清内心中最纠结、最苦闷的问题。

回京后的一个晚上,朋友栗君曾经突然来访。那夜月色好,他们沿着西院附近小塘边一条幽静小径,缓缓地往复走着栗君是国民党党员,他劝朱自清和他们一起参加工作,范围不固定,政治、学术、艺术无不可以。他还恳切地说:“将来怕开了党,就不能有生活的发展;就是职业,怕也不容易找着的。朱自清踌躇了,过了一会儿,他婉转地说:“待我和几位朋友商量商量。”

朱自清没有立刻答应栗君的要求。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时期一切权利属于国民党,不但政治、军事,而且生活都要化,正如他在《哪里走·时代与我》所说:党的律是铁的律,除遵守和服从外,不能说半个“不字,个人——自我——都是渺小的;在党的范围内发展,认可的;在党的范围外,便是所谓“浪漫”了。这足以妨工作,为党所不能容忍。

所以,朱自清几经考虑,决定不参加,不走这条路。过了几天,他找到栗君,对他说:“我想还是暂时超然的好”。

“四一二”的枪声,打乱了朱自清的思绪,连日来心里都不安宁。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幕历史悲剧开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