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游东南

开始游历

19 岁以前的司马迁尝到了国家对外作战初获胜利的兴奋和喜悦,也有机会向当世的鸿儒学习讨教。在这种外部环境的熏陶和培养下,成年的司马迁已经拥有了大国臣民的胸怀。这时的他纯粹是个盛世骄子,个性浪漫,这使得他对祖国的大好山河深为向往。

20 岁时,司马迁展开了一次走遍半个中国的游历旅程。这次壮游的动机我们不清楚,他是单独一个人,还是成群结队,也没有记录可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次游历对他日后完成《史记》有相当大的帮助,这个问题后面我们会说到。还有史学家称,司马迁的这次壮游是奉了他父亲的指示,到东、南各地搜集史料。

关于这次游历的经过,《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只用了51 个字来描写,《汉书·司马迁传》中则更少,只有49个字的简单叙述。不过,《史记》的其他卷帙里,常会提到这次游历的所见所闻,我们重新加以归纳整理,大概可以连成一系列的画面,同时也可以看到一些司马迁的思想痕迹:

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嶷,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

这些简短的叙述,只记述了司马迁游历的路线,大体是从长安到东南江淮、浙江一带,而后到湖南,再到山东,最后经河南回到陕西。

先说说司马迁游历的第一站—— 江淮,是现在江苏省和安徽省北部一带。司马迁来到淮阴侯韩信的故乡,其故城在今江苏淮阴区南。司马迁在那里访问了当地人,向他们询问韩信早年贫困时的情况。《史记·淮阴侯列传》的素材大约在这次旅行中采集到不少。司马迁到淮阴时,淮阴人曾告诉他:

早年韩信还是个贫民时,就很与众不同。韩信的母亲死的时候,他穷得没法安葬母亲,借到一些钱之后,韩信把母亲的坟墓筑得高高的,且占地面积很大,大到墓旁足够建造供很多人家住的房子。

司马迁听了这件事,特地去参观韩信母亲的墓地,果然如众人所说,十分雄伟庞大,于是他写道:“余视其母冢,良然!”

司马迁一向同情悲情式的英雄,在这篇列传里,以萧何追赶韩信并向刘邦大力推荐韩信为开头,突出了韩信个人的才华和在当时的地位,然后描写了几次战役,很生动地显现出韩信的军事天才,后来用“狡兔死,走狗烹”一类的谚语指出了韩信最后悲惨的下场。末了,“太史公曰”

中充满同情而无可奈何地说:

假如韩信能学学老庄之道,不要说自己功劳大,不要夸自己才能高,那么他对汉朝的功劳几乎可以比得上周公、召公、太公那些人了,他一定会受到后世的供奉。

在这篇列传的结尾,司马迁写了这样一句话:而天下已集,乃谋叛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曾引起很多争论。其中有一种观点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

既然天下已经要一统了,韩信为什么还要在这种不是造反的时候造反呢?他造反失败后被诛灭三族,这又岂是有心肝的人做得出来的?

一方面是说韩信不该造反,另一方面暗指高祖和吕后心肠狠毒,对这样一位开国功臣竟然施以如此残酷的刑罚。

还有一种说法好像也有些道理,说“天下已集,乃谋叛逆”中的“乃”字是“方才”的意思。整句话的意思是说:天下都已经要一统了,韩信才想起来造反(很明显不是时机嘛),因此被诛灭三族,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后一种说法可以在这篇列传中找到一处呼应,即司马迁用了大约十分之一的篇幅写齐人蒯通为韩信看相的事,蒯通说:

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

您跟着刘邦不过是封侯,而且富贵可能不会长久;您要是背叛刘邦,那就富贵不可言了。

这可能是项羽一方为了拉拢韩信而用的计策,因为当时韩信实力强大,战功赫赫,完全有能力与刘邦、项羽三分天下。可是韩信犹豫不忍,又自恃功高,认为刘邦一定不会对他怎么样。蒯通眼看劝不动他,只好装疯而去。最后,韩信被吕后下令斩首时还说:“吾悔不用蒯通之计。”

由这段叙述可见,把“乃谋叛逆”解释为“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造反”似乎有些前后呼应的意思。这么说来,司马迁应该是比较同情韩信的,韩信的能力简直可以取刘邦而代之,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局。当日在刘邦面前拼命推荐韩信的是萧何,后来参与诱杀韩信计划的也是萧何,司马迁还不忘写上一笔:

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游历的第一站在感慨和叹息中渐渐远去。司马迁继续往南走,到了现在浙江绍兴东南方的会稽山。在到会稽山之前,他还参观了战国时四大公子之一—— 楚国春申君的故城宫室。

春申君所在的年代,楚国的疆域已经扩展到了沿海江浙一带。传说黄浦江就是春申君开凿的,现在上海附近就是他的封邑,上海北门外还有春申君祠,表达了人们对他的纪念。照司马迁的游历路线来看,他参观的春申君故城宫室大概就在现在的上海一带。他赞叹地记道:“盛矣哉!”

在会稽山,他曾去探“禹穴”,这是一个山洞,传说大禹治水时曾在这里休息过。会稽山正是传说中大禹会天下诸侯之地,山上还有禹王庙,山下则有大禹的陵墓。除了大禹在此会诸侯以外,他的后代越王勾践也曾在这里生聚教训,卧薪尝胆。司马迁的《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可能也是以在这里听到的流传中的故事做材料的。

会稽山北面的太湖一带就是当年吴王夫差的故地,司马迁可能也前去探访过。他回到长安后,把这些材料编织成了春秋末年吴越相争的热闹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