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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以为是普通感冒,但是到医院一检查,林鹏高烧40℃,血氧饱和度只有83%,直接由急诊转到了重症监护室。不过是两三个小时之后,林鹏的意识都不太清醒了。两个医生一直在里面围着他忙碌,还有一个医生特意跑出来,仔细询问罗雅这几天他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接触史,比如其他有类似症状的人或者动物。
罗雅把两人这十来天的行程一五一十地跟医生说了。医生沉吟了一下,对罗雅说:“你朋友的症状是一种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从各项指标来看,非常凶险,而从你描述的接触史来看,我们有理由怀疑是某种人畜共患病。现在我们一方面要稳住他的生命体征,另一方面会加紧检测病原微生物。有两件事需要你的配合。”
罗雅听医生这么说也有点慌了,但她强自稳定心神,问:“需要我做什么?”
医生说:“第一,需要你赶紧联系他的家人,请他们尽快赶过来。他这种情况随时会下病危通知书;第二,你和他有一样的接触史,目前我们并不知道你是否已经感染这种病原微生物,更不知道它是否可以人传人,所以你要在医院进行隔离,隔离期为7至14天。还要麻烦你尽量把跟你们一样有密切接触史的人写一下,我们要尽量去通知他们隔离观察。现在请你跟这位护士去做一下隔离准备。”
罗雅几乎是木然地完成了医生的各种指示,直到在隔离病房的**坐下来,心里一直空落落的,不知所措。
她没有林鹏父母的电话,是通过郑教授联系到了二老,现在二老正在紧急买机票往G省赶。
郑教授十分担心他们俩,但他马上要参加一个国际会议,脱不开身,只是不停地在电话里嘱咐罗雅要冷静,听医生的话。
过了一会儿,负责联络的护士跟她说,已经找到第一天在森林公园出警的森警,还有在黑市和农贸市场出警的森警,通知他们有条件的做居家隔离,没有条件的可以申请到医院隔离。
这一夜又是雨夜,罗雅在病**坐到了天亮,却对外面的风雨飘摇浑然不觉。
第二天下午,又有一男一女因为跟林鹏一样的症状进了医院。男的是一名森警,女的正是那天在农贸市场活拔鸟毛的肥壮女人,她在看守所里发了病。
这样一来,辖区在森林公园的两位森警暂时算是安全了,但他们毕竟跟野鸟密切接触过,还是不能解除隔离。
到了第三天早上,林鹏的病毒检测结果出来了,是甲型(H5N1)高致病性禽流感病毒,随后,另两人也被确诊感染了同样的病毒。而林鹏和那个女贩子的病情急转直下,男森警的病情得到了控制。
罗雅是无神论者,她知道能相信的唯有科学、唯有医生,可她还是忍不住祈求上苍,希望老天能让林鹏平安。他是个那么好的人,他不该受这样的罪,更不该……罗雅不敢想。林鹏的父母自打来了就一直守在医院大厅,罗雅无法与他们见面。从护士那里听说,林鹏的妈妈几度哭成泪人。
她更不敢想如果自己发病了,自己的妈妈该怎么承受这一切。父亲刚过排异期不久,身体还虚弱,未来还需要很长时间的康复和观察。母亲多日焦虑加上操劳,整个人看上去都老了十岁。若是自己再出事,岂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罗雅哭了,不是害怕死亡,是害怕自己最爱的人为自己担心、伤心。
所有人都忧愁着,煎熬着,期盼着。
然而苍天似乎没有听到任何人的祷告,第四天半夜,林鹏走了,没有再留下只言片语。林妈妈昏厥了过去。
罗雅是第五天早上才知道的消息,她以为自己会放声大哭,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在放声大哭。但护士说,她只是缩在墙角默默流泪,一整天。
七天,其实很短。无关紧要的时候,这些时间就像河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走,甚至都不够用来做一篇完美的报告。可是隔离观察的这七天,却成为罗雅有生以来最漫长痛苦的七天。她不怕自己发病,甚至不怕死亡,她怕的是离别。
这一次,还是死别。
每天,她不知什么时候在泪水中昏睡过去,又不知什么时候从噩梦中哭醒过来。
她电脑里还有之前和学长跑东跑西拍的照片,她不停翻看着那些照片,一遍又一遍,突然发现那些照片大部分都是各处的生境地貌、野生动植物,还有不少和同学朋友们一起做活动的照片,学长自己的照片却少之又少。可是明明她有那么多关于他的记忆——在野外开路的,涉水架绳的,搬东西的,给大家做饭的,跟当地人沟通的……明明都是他,为什么大家却都忘了多给他拍几张照片?反而是他,一有空就拿起相机来拍他们,让他们记得自己走过了多少山山水水。他参与编纂的书还没出版,他还说:“什么时候我们也有自己的野生动物救助中心就好了。”
大夫来告知她可以结束隔离出院的时候,她几乎是行尸走肉般收拾完了行李。
来G省的时候是两个人,走的时候,只有她一个。学长的骨灰已经交由他家人带回离B市一百多公里的一个山上安葬,却不是回他的老家Z市。山没什么特别的,名字也土,叫“老虎沟”,早几十年生境不错,但是后来因为各种违规采矿采石,二十几年前变成了光秃秃的几个大土包,不下雨都会山体滑坡。如今那里已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那是学长每年都会定期去植树的地方。如今,他永远地安眠在那里了。
罗雅本来打算尽快去Z市,去学长家里看看。他年迈的爸妈老来失独,如果不是家里亲朋好友多,还不知道要怎么迈过这道坎儿。而如果不是学长把唯一的口罩让给了她,说不定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以后学长父母的生活,她要负责照顾。而且回了B市她还想尽快去学长的墓地扫墓。
她拿起手机,想跟导师再请几天假,手机铃声却像有感应一样在她拿起的瞬间响了起来,正是郑教授打来的。
她赶忙接通,郑教授略显沙哑的声音急促地传了过来:“小雅,隔离结束了没有?你没事吧?”
这声音听上去是那么急切又疲惫,还带着鼻音。显然,郑教授知道林鹏去世的消息,这几天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师徒俩感情至深,这么多年罗雅也是看在眼里的。她忙安慰了老师一阵,然后切入正题:“我刚好有事要跟您说。”
“什么事?是不是想休息一下,出去散散心?”
“是想请个假,想去看看学长的爸妈,另外还想去给学长扫扫墓。”
“小雅,你也是个好孩子。”罗雅听见电话那头郑教授抽了抽鼻子。过了几秒钟,郑教授的声音才重新传来:“小雅啊,你这个请求我是必须要批准的。但是眼下有件事,我想来想去现在你去办最合适。我知道这很强人所难,但是你那几个学弟学妹刚进山了,短时间内联系都有困难。再说他们经验不足,我怕他们就算去了也办不好。所以你看……能不能……”
郑教授这人平时总是笑呵呵的,看着一副除了科研以外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是很通情达理又多愁善感的一个人,如果不是真有非她不可的要紧事,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开这个口的。
她连忙说:“老师,我没事儿,您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
她隐隐听到郑教授又叹了一口气,才跟她说:“本来这事,我是想跟林鹏说说,问问他能不能去的,可是现在……唉!”他又陷入了静默,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说:“我有个朋友的儿子,现在在J市林业局工作。前段日子他们接到举报,说他们那有个养殖场涉嫌非法捕捉、买卖、饲养野生动物。他们和森林公安过去看过一回,没发现什么异样,就回去了。可是没过几天接到第二次举报,而且举报人言之凿凿,这次还拍了照片为证。所以他们必须展开第二次调查,可他们都不是科班出身,怕万一对方真的有违法犯罪行为他们查不出来,又怕冤枉了好人,这才托他父亲的关系辗转找到了我这。”
其实从刚刚导师说非罗雅莫属,她就隐隐感觉是这类的事情。毕竟除了林鹏,就数她跟林业局、森林公安走得近。白树他们自然不必说,就连康平都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前段日子还隔三岔五拿个不认识的动物的图来问她呢。
“行,老师您放心,我去没问题。您安排吧。”
“好好好。等办完这事,我放你半个月假,你得好好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