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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要举办森林公安、林政执法交流会了。

消息一出,大家反应不一,有欢呼雀跃的,有漠不关心的。

我国有森林公安这个机构,最早是在东北林区,但那个时候森林公安真的只是在森林里办公的公安,主要负责的还是防火、反特和治安工作。1988年,我国才有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从那之后,森林公安的职责里才有了保护野生动物资源、防盗猎、非法运输和买卖野生动物。然而全国6万多森林公安队伍中,绝大多数都是非科班人员,他们有的是像朱云海一样从刑侦、治安岗位调来的,有的是转业军人。让他们和一般的违法犯罪行为作斗争,他们都是好样的,但是涉及野生动植物方面的执法,首先得会辨认物种以及相关制品,还得知道保护级别,又得做好执法后的处理。光第一点就难倒了很多人,因为即便是N市森林警察学院毕业的所谓科班出身的森警,物种辨识能力也有限,如果不是森警本人对动物格外感兴趣,额外学习过相关知识的话,是绝对赶不上动物学、生态学等专业的师生们的。

B市森林公安局也是有些历史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办过相关的交流培训会,但是这一次有所不同。这一次,他们邀请了B市师范大学、林业大学、农业大学里动物科学、生态学、动物医学、保护生物学等方面的很多学者,并且特意说可以带学生来参加,可以给学生交流和分享的机会。学术氛围十分浓厚。

星期一一大早,郑教授就把罗雅和林鹏叫到了办公室。告诉他们B市要举办森林公安和林政执法交流会的事情:“这次他们说想邀请相关学者参加,我在被邀请之列,这是何局长给我发来的邮件,希望咱们能给他们提供一些物种识别,还有科学救助方面的知识。而且我看他们有意向开展关于这方面的合作,我知道你们两个一向在生态保护方面非常积极,做了不少事,那么对于这次交流会你们俩有什么意见吗?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呀?”

“好啊!这可是好事儿。”林鹏开心地说,“难得啊,他们终于愿意听听学术界的声音了。这是打算向好努力啊。”

罗雅也很高兴,但她还不知道这其实是跟自己多番努力有关。突然,她想到一件事,赶紧问郑教授:“老师,这个交流会是只面向B市森林公安吗?别的地方的森警如果想来也可以参加吗?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森警,一直想多学习这方面的知识,想提高自己。不过我感觉他应该是在南方工作,因为他问我的都是南方的物种。如果这次交流会可以面向外省,我可以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参加。”

“这个何局长没说,不过没关系,我这就帮你问问他。”郑教授听说有森警愿意提高自己也非常高兴,当时就拨通了何局长的电话。

何局听了也十分感动,但还是说:“老郑啊,咱们这样办交流会还是第一次,仓促之下很多准备工作还不到位。还是先在咱们B市范围内试验一下,要是以后发现效果好,再向全国推广嘛。”

郑教授想想也是,挂上电话,跟罗雅说了何局的意见。

罗雅想了想,又问:“那,我能收集会上的资料分享给那位森警吗?”

郑教授一乐:“这个你就得去跟每个分享人沟通,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把PPT外传。另外你们俩要去的话,也赶紧一人做个PPT出来。小林呢,物种识别是你的强项,你又喜欢生态摄影,你就出一个B市常见物种识别吧。小罗这段时间好像对动物救助比较感兴趣,那你就去收集收集资料,做个救助相关的PPT。你们看这样好不好?”

罗雅和林鹏当然点头称好。

“交流会就定在这周末两天。你们俩可要抓紧喽。另外,小罗,听说你不打算出国深造了,连国内的博士也不打算读了吗?像你这样研究能力突出的人才,放弃科研这条路真是太可惜了。如果还有老师能帮忙的地方,你一定要跟我说。要不……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林鹏看看罗雅,又扭过头去,他的不甘心快要溢于言表,他怕罗雅看到了更不好受。

本来大家一致看好罗雅是他们这几届里最有可能进入顶尖科研机构的人,也是最有可能大把大把出科研成果的人。但他同样理解她的选择,如果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只顾自己的学业,那就不是他们的好“兄弟”了。作为朋友,他们很清楚罗雅目前遇到的问题不是他们能解决的,可是眼睁睁地看她从此无缘那些极有可能属于她的成就,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罗雅只是苦笑,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将要走上怎样的路,又何尝感受不到恩师和朋友们的遗憾之情?可她只能说一句:“谢谢老师,我想我别无选择了。”

从郑教授的办公室出来,两人几乎立刻就跑回去做与会相关准备。林鹏的报告相对容易,因为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专业,罗雅要做的却是她比较陌生的领域,除了涉及一部分动物行为学知识之外,绝大部分还是动物医学方面的知识。

如果是一星期以前让罗雅做这个报告,她心里肯定没底。虽说大家都跟生物学严密相关,但是若学科细化下来,生态和动物医学就已经离了十万八千里远,就比如同是传媒行业里,《博物》杂志的编辑和春晚主持人的工作肯定截然不同。

但那是一星期之前。现在,她有了坚实的后盾——安琪。

安琪从小在M国长大,是个混血儿。除了祖父是中国人之外,她的曾外祖父也曾经在中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全家对中国都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她一直向往着能亲自来中国看一看,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未曾成行。在她的印象里,太平洋彼岸还处在经济水平比较落后、人民群众对生态环境保护毫无概念的阶段——“中国人,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跑的除了汽车,水里游的除了船,其他的见什么吃什么。”这种外国人长期以来对中国的偏见同样影响着安琪。这一次罗雅向她求助,让她感到十分惊喜和激动。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给了她四分之一血脉的国度,已经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在得知安琪可以熟练使用中文之后,罗雅征得她的同意,把她的邮箱给了“勇敢的小白鼠”。而这位森警每次和安琪往来邮件都会同时抄送罗雅。在三个人的努力下,患了佝偻病的几只草鸮幼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痊愈。

安琪还建议给所有安置猛禽的空间里铺设便于清洗和消毒的塑料人造草皮,并且建议“勇敢的小白鼠”制作几种专门供不同猛禽停栖的架子。这样即使暂时空间不足,也可以尽量保护猛禽的脚,避免它们在救助容留期间罹患脚垫病。

“如果猛禽长时间无法得到充分的运动,又要被迫站在光滑坚硬的平面上,就容易罹患脚垫病。别小看这种感染,对猛禽来说,其威胁程度不亚于癌症。在一期、二期的时候,通过改善栖架表面、药浴和特殊的包扎方式还有希望治愈,一旦到了三期、四期,就跟癌症晚期一样,基本就是绝症了。那个时候,它们的双脚溃烂增生,连肌腱和软骨都会被侵蚀掉,每天就跟踩在刀山上一样痛苦,而且可能会继发败血症。可以说脚垫病是猛禽救助的大敌,一定要注意防患于未然。”安琪如是说。

看到这些的时候,白树又腾地跳起来,跑去把柜笼里的十几只猛禽挨个拿出来检查,果不其然,其中几只隼的脚底已经开始发红了,这就是安琪说的一起脚垫病的症状。万幸,安琪告知及时。白树拉着叶枫急三火四地跑到附近的装潢市场买了人造草皮和各种钢管、木棍回来,捣鼓了整整一下午,总算是把该布置的都布置好了。看着猛禽们明显舒服了很多的样子,两人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拍了几张布置好的新笼舍照片,准备一会儿给安琪发过去让她检验一下。一看时间,已经快下班了。两人赶紧拿出化好冻的小白鼠和鹌鹑,只把下消化道清除了,连着皮毛内脏之类的切成小块,又额外往上撒了点骨粉,这才拿去给草鸮幼鸟们吃了。

幼鸟跟成鸟不一样,每天需要多吃几顿。白树给它们安排的是早午晚三餐。眼见着几只幼鸟重新可以蹒跚着站立,并且能自主进食,他欣慰之余开始后怕。幸亏他一见情况不对就立刻去网上求助。安琪说再晚几天它们就彻底没救了。极度缺钙不仅会影响神经发育,还会引起肌肉**甚至全身多发性骨折。另外,猛禽不能长期吃精肉,尤其最好不要吃大型哺乳动物的肉。不只因为这些肉无法提供它们成长所需的足够营养,更因为一部分肉可能含有的家畜常用的兽药对鸟类来说是有毒的。

一起去洗手间清洗喂食工具的时候,两人遇到了从里面出来的康平,他胡乱跟两人点了点头,就径自回办公室了。

看着康平有点疏离的背影,还有白树脸上略有些僵硬的神色,叶枫拿胳膊肘捅捅白树:“我说,今天你们俩好像不太对劲儿啊,你跟平儿闹别扭了?”

白树耸耸肩:“不是我跟他闹别扭,是他跟我闹别扭呢。你看这回咱们罚没动物回来,就咱们俩忙前忙后,还自己贴钱买冰箱买老鼠鹌鹑的。他咋说也是咱们兄弟吧,就能一直这样不闻不问?这也就算了,这不前几天草鸮出问题,我跑到微博上找专业人员问问,人家尽心尽力帮我,我就跟平儿说让他得空也多跟人家请教请教,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对吧?哪承想他一看那人ID就冲我嚷:‘你知道这人是谁吗?你知道她骂的是谁吗?你知道就因为她在网上乱说,让我原来的所长受了多大委屈吗?’那人家只说了地方,又没指名道姓,我哪知道说的是谁?不过后来我抽空看了那位新发的微博,我猜啊,‘玫间怀风’应该就是小罗同学。那小罗同学连续两次批评的应该就是咱们康平同志了呗。”

叶枫讶然:“小罗?上次帮咱们破象牙案,这次帮咱们破猛禽案的小罗?”

白树摇头苦笑:“可不。她第一篇没指名道姓,第二篇可是把我们C区森林公安处给点出来了。这我要是还不知道她是谁,我不成傻子了吗?”

叶枫也跟着苦笑:“那这么说她回回骂平儿,你还一个劲儿夸她,可不是把平儿得罪惨了。”

白树委屈极了:“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网警,天天盯着网上。这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儿了,要照顾鸟,还得跟安医生通邮件,光做安医生指导的那些操作我连喝水都顾不上,哪儿还有时间精力去微博上分辨谁是谁啊?再说他跟人家那点过节嘛,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我也不是故意气他的,他跟我发什么火啊。”

叶枫一边帮他把洗好的器具擦干收起来,一边安慰道:“你别急也别恼,我也觉得小罗说得有道理。平儿呢就是还没转过弯儿来,其实他人不错,就是刚毕业的孩子有点心高气傲的。当初你非要拉着人家哥哥长弟弟短的,那既然要认这个弟弟,你当哥哥的就让着他点,闹僵了多不好。要不,我去开导开导他?”

“行吧。”白树撇撇嘴。

叶枫倒是一片好心,可惜等他去办公室的时候,康平已经下班走人了。

叶枫挠挠头,只能暂时作罢,正要跑回去帮白树打扫笼舍,一转身却跟朱云海打了个照面。

“哎,小叶,我把钱包忘办公室了,赶回来拿。你怎么还没下班?”

“我来找康平,不过他好像已经回家了。”叶枫嘿嘿一乐。

他们区林政和森警关系本来就很好,也不只是他三天两头往白树这边跑,大家都经常互通有无的,所以跟对方领导也都很熟。朱云海和林政稽查的徐队又是出了名的脾气好,见气氛不错利于开展工作,基本也就放任手底下人乱窜,养成了这帮家伙跟谁都没大没小的整体风气。

“哦,对了,我这可有好消息,要不要提前听听?”

“什么好消息呀?”

“今儿去市局开会,局领导说本周末要办一个森林公安和林政执法的交流会,这次请了很多学者过来,机会十分难得。一个单位只给三个名额,你明天可得积极跟你们徐队争取呀。”

“好嘞,谢谢朱处!哎!朱处,你们这边,得有小白一个名额吧?”

“那是自然,小白一直对这些事情最上心,肯定少不了他。”

“我现在就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叶枫欢天喜地地跑了。

朱云海原地摸着下巴琢磨,剩下两个名额该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