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孩子的精神信仰

同样,培养孩子的精神信仰也会促进他们的心理发展,使他们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智力和社会潜力。这一原则虽然听起来很有益,但是在今天的文化中并没有被广泛接受。目前的育儿观念对精神信仰持怀疑和谨慎的态度,以至于斯波克博士自己在提出这一概念时都带着一种歉意。

我在本章中论述的最后一组错误观念与儿童的精神信仰有关。有三个错误观念尤其具有限制性。第一种错误观念认为小孩子无法理解或欣赏精神信仰。第二种错误观念毫无缘由地担心孩子会因为接触到别人的精神和宗教信仰而受到伤害。第三种错误观念认为,在现代科技社会里,精神信仰本身显得有点格格不入,或至少有些无关紧要。所有这些错误观念都源于对各种心理学理论的误解,而它们已渗透到了今天人们的意识当中。

精神信仰和宗教信仰绝不是同义词。正如我一直谈论的那样,精神信仰是一个更广泛的概念。然而,无论是在我们的童年时期,还是在我们后来的人生阶段,人们常常用宗教信仰来指代精神信仰。我们对儿童精神潜力的了解多来自观察他们对上帝的看法和感受。许多认为让孩子接触精神信仰存在风险的错误观念都源于有关宗教传统的争议。在本章的剩余部分,我将分析孩子的宗教信仰,并引出我的一些观点和例证。

心理科学很少清楚明白地描述儿童的宗教信仰,大多数儿童心理学课本会忽略这个话题。研究人员担心涉足这种“软的”和虚无缥缈的领域可能有损其科学声誉。就连临床医生也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件事,他们不确定是该把儿童的信仰表达视为适应不良的症状还是适应性的洞察力。在心理学领域,这种警惕的根源可以追溯到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对宗教的反感。弗洛伊德写道,“宗教就好比儿童神经症”,“从童年时期起就是一种毒药”。当然,这种观点没有留下解释的空间来让人证明精神信仰对儿童发展可能具有的积极作用。

除了弗洛伊德,其他人的观点也对儿童精神发展的主题表示了怀疑。让·皮亚杰就出了名地对宗教不友好,他认为儿童关于上帝的说法是“不可思议的”或“万物有灵论的”信念,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通常会慢慢放弃这些信念。更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的是,皮亚杰的许多追随者误读了皮亚杰的经典著作,误以为它们声称儿童没有抽象思维的能力。皮亚杰确实写道,儿童很难将具体事物与抽象事物分开,他们往往不能运用抽象符号进行数量运算;但是,皮亚杰并没有声称儿童没有抽象思维的能力。对皮亚杰的这种误读导致教育界的许多人避免让孩子们讨论生命的意义、死亡和其他形而上学的问题。因此,值得注意的是,人们用同一个理论来否定儿童的精神信仰,却使用了两个相互矛盾的理由:第一,宗教信仰只不过是孩子气的幼稚想法;第二,儿童没有抽象思维能力,无法讨论形而上学的问题。

我们在这两方面应该有更深刻的认识,尤其是鉴于现在一些研究人员的著作已经超越了弗洛伊德和皮亚杰的传统研究范围。现在的研究已清楚地证明了儿童理解深刻的宗教思想的能力。这些研究也证实了信仰对儿童生活的价值。心理分析学家安娜·玛丽亚·里祖托(Anna Maria Rizzuto)为精神病学研究开辟了宗教发展的领域,她撰文论述了小孩子理解宗教思想的早期能力: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在面对生活的分歧时,孩子就已是父母、神学、事物秩序以及最重要的—自己—作为独特个体的复杂表述者。孩子们对所有这些事物形成的个人阐释构成了类似原始宗教的东西,带有以儿童为中心的神性、精神上的仪式以及复杂的信仰,所有这些都承载着情感生活体验中信念的力量。

在一项旨在将皮亚杰的认知发展理论扩展到未知领域的计划中,心理学家詹姆斯·福勒(James Fowler)记录了孩子在其生命早期丰富的宗教信仰和信念。福勒论述了小孩子至少存在三种信仰体系:“原始的信仰”,它是婴儿期和蹒跚学步时期的特征;“直觉-投射的信仰”,这在学龄前儿童身上很常见;以及“神话-原义的信仰”,它出现在小学及以上阶段。福勒展示了这些信仰体系的演进是如何顺从孩子智力发展的方向的。他还展示了每个信仰体系是如何以自己的方式帮助孩子弄明白他们与宇宙的关系的。

对于孩子来说,凝视自身之外的虚空可能会像成年人一样感到害怕。像成年人一样,孩子会自然而然地依靠信念和信仰体系来填补这一虚空,并赋予其意义。对许多孩子来说,这是宗教信仰的主要功能。福勒列举了许多例子,说明宗教观念是如何为小孩子发挥这一功能的。下面是一名刚刚在车祸中失去母亲的4岁女孩和一名家庭事工(2)之间发生的对话:

朱莉:为什么上帝要把我妈妈带到天堂去?

家庭事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朱莉。当你妈妈在车祸中受重伤时,她非常痛苦。也许上帝不想让她那么痛苦,所以他就把她带去了天堂。

朱莉:但是,为什么上帝要让那个人撞上我妈妈的车呢?

家庭事工:朱莉,我猜上帝没有安排这一切发生。有时候上帝没有安排的事情也会发生。我想当你妈妈受伤的时候,他可能也感到非常难过。

朱莉:在斑猫(她家里的猫)死的时候,妈妈说上帝把她带到了天堂。他不是把妈妈也带走了吗?我想让她回来。为什么上帝不把她带回来呢?

当然,朱莉令人心碎的最后一个问题没有答案。在这里,至关重要的是讨论的语言,而不是解答的可能性。朱莉对自己难以想象的损失的反应是通过宗教思想寻找意义。正如福勒所写的:“仅只有4岁,她就愿意使用宗教语言。这个迹象强烈地表明她努力根据她理解的上帝来弄懂她母亲去世的含义。”朱莉的提问显示出了一个4岁孩子的精神追求:即使在面对一场不可理解的悲剧时,她也坚信其中一定蕴含有更深刻的意义;她通过个人观察和社会交流来积极寻找意义;即使用尽了逻辑等智力工具,她也要坚持下去,毫不动摇。

在最近开展的另一项开创性的研究工作中,儿童精神病学家罗伯特·科尔斯(Robert Coles)从儿童的绘画、自发的沉思和对话中揭示了一个丰富的精神信仰和思想世界。科尔斯还指出了儿童宗教信仰的功能:“儿童不仅试图理解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而且试图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省视他们所经历的宗教生活和他们所获得的精神价值观。”在科尔斯观察的许多孩子中,最典型的是一个9岁的女孩。她认为上帝是“一个永远不会离开的同伴”;她说:“上帝在天堂里,但是他也在我的脑海里。”科尔斯指出,这个女孩的话语证明了许多小孩子的精神发展和心理发展之间的密切联系。这种联系可以引导孩子们朝着深刻而富有成效的方向发展,因为他们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和对生活的理解。这可以成为孩子们品格发展的核心支柱。在一段具有远见卓识的话语中,科尔斯写道:

这些男孩和女孩的任务是在一起编织一套特别的道德规范,它既关乎个人,又与宗教传统紧密相连,然后思考(精神生活的本质)他们在道德上的成败,以及他们作为终有一死的人类的前景。

今天的成年人对于孩子的宗教兴趣感到困惑不已,以至于他们经常极力劝阻孩子提出精神信仰方面的问题。在最糟糕的情形下,孩子们的意图会被误解,甚至受到污蔑。面对深奥的谜团,孩子追求信仰和形成超凡信念的需要被贬得一无是处,这令孩子感到非常懊丧。这让我想起了我在一次巡回演讲中观察到的并在《儿童道德》中讲述过的一件事。我在这里简短地复述一遍,因为这个故事证明了成年人对孩子天性的错误认识可能会影响孩子们获得和使用精神信仰寻找意义的自然需求。

这个故事的背景是在课堂上是否应该传播宗教观念的全国大讨论。一位年轻的老师在一个典型的学区开始了她第一年的教学工作,这个学区包括不同宗教教派的礼拜者。当地学校董事会决定,为了确保所有信仰得到保护,老师禁止向学生传播宗教观念。这个董事会还发布了相关的规章制度。这位年轻的新老师,在职前培训中就被告知了这一制度,并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它。

整件事是从课堂上一个科学项目开始的。在这个项目中,这位老师要求她的一年级学生在一个受控的环境中饲养一些小鱼。每个孩子都有一条小鱼需要照顾。过了没多久,一个小女孩的鱼死了。这个女孩很想知道鱼死了以后会发生什么。它会在某个地方复活吗?它还会快乐吗?它还会记得那个照顾过它的小女孩吗?这位老师立即意识到这些问题属于形而上学的问题。因此,她只是向小女孩保证,这条鱼没有痛苦,它可能会被埋在学校的院子里。她告诉小女孩,他们再也见不到这条鱼了,并建议她领养一条新的小鱼。

第二天,恼羞成怒的校长把这位女老师叫进了他的办公室。他质问这位老师怎么能告诉她的学生,鱼死后会上天堂呢?显而易见,小女孩向其父母转述了她的小鱼死亡的故事,但她在老师的话语中又添油加醋地加进了有关天堂和来世的内容。小女孩的父母皈依的宗教主张人类具有精神生活,而动物没有精神生活,因此他们反对自己的女儿在学校里学到鱼可能有来世这样的观点。

当我见到这位老师时,她告诉我,她对这个小女孩的疑虑挥之不去。她忍不住想知道这个女孩是不是在搞恶作剧,想故意挑起事端。这个女孩也许天生就不诚实?或者,她对老师怀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怨恨?这些令人不舒服的问题在这位老师的脑海中交织在一起。她的基本判断是,这个小女孩只不过是个孩子,稚气未脱。但是,她又为何如此挑衅性地向她的父母错误转述老师的话呢?

这个故事中的每个成年人都未能理解这个小女孩以及她的意图或她的发展需求。不知何故,小女孩的父母认为,如果孩子把他们教会的教义弄错了,那么孩子的宗教前途就毁了。这位女老师认为小女孩一定是在搞恶作剧,故意捏造事实。校长似乎并不关心什么精神信仰,而只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事实上,这个孩子所做的事情对一个6岁的孩子来说是自然而然的:用一个久经考验的宗教观念来解释深刻而令人不安的死亡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没有人给她一个比较满意的答案。

在试图理解心爱的小鱼死亡的事情时,那个伤心的女孩借助了天堂这个有用的概念,因为在天堂,好人都会有好报。当然,这是在我们的文化中广泛存在的一个概念。这也是孩子们很容易理解的一个概念,他们习惯于根据自己容易想象到的事物和地方来思考精神观念。相比之下,那个失去小鱼的女孩不太可能理解她的老师给出的“再也见不到这条鱼”的隐晦答案。她的父母认为人类具有精神生活,而动物没有精神生活,这种抽象的区分不可避免地会给这个小女孩留下一些概念真空,尽管这种区分在经典神学中可能是有充分根据的。这个小女孩以一个6岁孩子特有的创造性方式填补了这个概念真空。这使得她对老师的解释进行了一番修改润色。这个小女孩是否意识到她自己的版本与老师的解释并不相符呢,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可以肯定,小女孩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一个6岁的孩子需要理解一件令人困惑和不安的事情,而不是因为一些早期的品格缺陷。这也不是因为她的精神发展出现了偏差。事实上,这是朝着正确的方向迈出的一步,应该受到所有关心这个小女孩个人发展的人的鼓励。恰恰相反,这个故事中的每个(成)人都显得很生气。

我们的社会通过无数种方式抑制了孩子的精神成长。我在本章前面的部分提到了两种可能相互联系的方式:培养孩子们的自我中心主义和不期望孩子们为他人服务。在这里,我再加上第三种更直接的方式,它源自人们对孩子的精神信仰本身的警惕和恐惧。这种警惕的态度既影响到了孩子自己的精神表达,也影响到了他们对别人精神表达的观察。

在远远超过一代人的时间里,人们对于是否应该公开展示马槽(3)等宗教象征物进行了激烈的论战。学校已经成为这场战斗的前线。学校祈祷这一热门话题只是冰山一角。在我所在的社区,我已看到一些卓有成效的运动反对儿童唱圣诞颂歌、把烛台带到学校以及在课外合唱团中唱精神安魂曲(我也看到,在听到一群人抱怨他们健康向上的表演时,孩子们眼里流露出愤世嫉俗的神色)。

孩子们不会这么容易受伤或误入歧途,他们有弹性、有目标、有智力—毫无疑问,比大多数成年人认为的强很多。孩子们不会脆弱到因接触与他们不同的信仰而崩溃,也不会因这样的接触而被立即洗脑。相反,真诚地展示别人的信仰可以鼓舞年轻人。这样的展示可能会让孩子肯定自己的精神倾向,而不是—如在面对宗教审查的危险时—彻底否认信仰的有效性。错误的保护儿童的方式只会干扰他们自己天生的需要和爱好。这些尝试误解了孩子的天性,并最终利用孩子来演绎我们自己的精神冲突。当我们认清孩子的天性时,我们会做得更好,孩子们也会做得更好。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在其天赋提供的坚实基础上来帮助他们培养自己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