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成长之“难”
青少年成长的悲剧
任何看早报的人都知道，许多生活在贫困社区的孩子们面临着糟糕的、危险的环境。几乎每天都会有孩子被遗弃、虐待或忽视，以致造成永久伤害的故事。我指的不仅是美国或世界新闻中的故事。在几乎每个地方—在我们的大城市，甚至在小镇和农村—我们有一些不那么幸运的孩子在其生活中每天都会发生混乱的事情，而且发生的概率很高。
同样被广泛报道的是，许多年轻人正在给他们自己的家庭、学校和社区造成严重的破坏。现在不仅仅是孩子们被枪杀、虐待和剥削，最令人震惊的是，他们自己也造成了很大的破坏。而且，他们经常彼此攻击。在我们社会的许多阴暗角落里，孩子们不仅是受害者，而且还是最野蛮的犯罪活动的实施者，包括从骚乱到谋杀。
在我撰写本章内容的时候，当天的报纸报道称，本地一名十几岁的女孩在一次驾车枪击犯罪活动中丧生。本周早些时候，同样的报纸还报道称一名12岁的男孩遭到朋友枪杀。上周还有其他犯罪活动发生，下周还会有更多的犯罪活动—它们经常交错发生，频繁得让人感到麻木。任何一个星期都没有什么不同，我居住的地区也没有什么不同。一名儿童死于另一名儿童之手的暴力活动现在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人们听到这类事情时几乎不再有震撼的表情。对于我们这些想要让公众关注这些灾难的人来说，问题不在于找到曝光这些破坏活动的途径，而在于防止杀害儿童的灾难使每个人的情感变得麻木。曾经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常态。这样一来，人们难免就会选择置之不理。
1993年美国国家科学院一份关于许多青少年生活条件恶化的报告直言不讳地指出：“我们认为美国年轻人的问题正在明显恶化，而不是改善。这是人类的悲剧，也是国家的悲剧，它将对我们所有人产生严重的影响。”美国国家科学院并不是一个以夸张手法表达自己观点著称的组织。该报告还总结称：“对于越来越多的儿童和青少年来说—特别是那些贫困的、经常遭到歧视的儿童和青少年—他们的日常生活环境并未能提供必要的资源、支持和机会，以帮助其健康发展，并让其准备好步入富有成效的成年人生活。”
我不想在这里重复一些不幸的孩子们在生活中遇到的危险和困难，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在过去的几年里，记者和社会学家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文献来记录这些可悲的生活环境，足以让最铁石心肠的公民感到羞愧。如亚历克斯·克特洛威兹（Alex Kotolowitz）的一篇最有说服力的报告，其标题本身就说明了问题：《这里没有孩子》（There are no children here）。相反，我在这里只想强调几个事实，这些事实对于这些孩子的发展和我们社会的未来来说是不祥之兆。我也想驳斥一下有关这些孩子及其家庭本质的一些错误印象。在本章的最后，我将提出一些不那么正统的观点，解释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出了问题。同时，在本书的后半部分，我将讨论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我首先引用一个名叫“阿图罗·莫拉莱斯”（Arturo Morales）的17岁男孩的话。他住在纽约布鲁克林。这句话出自莫瑟·沙利文（Mercer Sullivan）对市中心青少年犯罪的人种学研究报告。阿图罗是这项研究的一个对象。阿图罗主动写下了以下文字来解释他参与犯罪活动的动机：
让我们这么说吧：就在入室行窃之前，我被指控犯有严重的持枪抢劫罪，而且此案正在候审当中。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如果让我用1到10的分数来表示我对自己的看法，而且如果我够幸运的话，那么这个分数可能是“2”。
1.我不在乎自己是否被警察抓住，我已做好了犯罪的准备。我只会开枪射击，拔刀行刺，但没有害人性命的想法。我会抢劫任何人，盗窃任何财产。
2.我没有工作。
3.我没有女朋友或可以依靠的人。
4.学校，我已放弃了。
5.家庭，我让他们失望了。
6.我有一些如胶似漆的狐朋狗友。
7.我试着从“狗屎运”(一般犯罪)中解脱出来。
8.我想着做一份工作，赚点钱。
9.我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浪费时间，总想着干一些龌龊的勾当。
10.我日复一日地损害自己的身体健康，从不做任何积极的思考。
11.我几乎把每一分钱都用来获得快感或寻找愚蠢的快乐。
12.我没有适当的方式度过无聊的时光。
13.我有90%的时间都在社区。
14.我有85%的闲逛时间都是和错误的人在一起。
15.我认为我有权抢劫和偷窃。
16.我完全不考虑未来，也不做任何正经的事情，特别是在这么年轻的时候。
17.我一直在堕落。
18.我从来不吸取经验教训。
19.我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后来我为此受到了惩罚。
20.钱的问题让我以为很聪明，有一种“搞钱”心态。
21.我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是一份不同寻常的文件，倒不是因为这个男孩的感受和动机是独一无二的—事实上，在世界各地，它们被复制了数百万次—而是因为这个男孩在一份意思连贯但却令人沮丧的声明中表达了如此丰富的内容。在他的清单中，这个男孩打开了一扇窗户，让我们了解到了美国贫民区一些青少年的成长方式。他还向我们展示了年轻人士气低落的21个表现。
在阿图罗列出的清单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条就是谴责生活中缺乏支持性的人际关系。有谁帮助这个男孩走上正确的道路，并在他受伤时安慰他，在他犯错的时候纠正他？他的家人做不到，他也没有女朋友可以做到，他甚至没有遇到过彼此真正关心的人。他只有“如胶似漆的狐朋狗友”，在这种关系中，人们很可能被当作彼此满足和剥削的对象。在一个社会里，如果被当作达到目的的手段，而不是被当作自己的目的，孩子就很难形成对他人或自我的尊重。
这个男孩尊重（和喜爱）的是金钱—尤其是金钱可以带来的即时快乐。康奈尔·韦斯特（Connell West）在讨论那些激发年轻人追求物质富裕而非精神目标的社区时一针见血地指出：“其结果是我们称之为‘当下随机变化’的生活，以及我们一味想要‘征服’的充满偶然和转瞬即逝的生活—沉迷于不择手段获得快乐、财富和权力。”阿图罗很清楚这些物质快乐最终会让人感到多么空虚。然而，这是他年轻时发现的唯一能让他焕发活力的东西。上学肯定无法让他焕发活力，工作也不能。这给他留下了很大的空间追求刺激和其他空洞的目标，经历无聊、犯罪、自毁以及最后的绝望。他承认了这一切。然而，更大的悲哀在于，他没有任何其他生活经历给他的未来留下一些希望。阿图罗的士气低落包含着他对这种空虚的认识。
至少阿图罗能够认识到他生活中缺失的东西。他意识到了某些更高的标准，他可以将自己所处的精神贫瘠的环境与之进行比较。他知道有些事情出了问题，知道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否则，他不可能痛恨自己缺乏良好的人际关系、目无法纪以及没有从错误中吸取教训；他知道有不同的生活，否则他不可能抱怨自己“一直在堕落”。阿图罗不允许自己被愚弄，傻乎乎地认为物质主义会带来幸福。阿图罗的话语中有一种机敏和睿智，隐藏在人们对这个野蛮青少年的刻板印象之下—人们认为他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既缺乏智慧，也没有良知。
这项研究的作者默瑟·沙利文抨击了这种误导性的刻板印象，指出这些任性的年轻人实际上是非常聪明的，具有很强的适应能力：“这些年轻人中有一些人确实行事鲁莽，只为寻求刺激，但是另一些人则表现出了引人注意且卓有成效的独创性。人们认为低下的智力和病态的动机是犯罪活动的主要驱动力，这并不太符合事实。问题显然不在于年轻人的本性，而在于他们的方向。
为什么他们找不到更有前途的方向呢？当想到在贫穷环境中生活的年轻人时，我们首先想到的是物质的匮乏对其健康、教育、社区和前景的不利影响。贫困对年轻人产生了许多有害的影响，这些影响不容忽视，而一些浪漫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却往往视而不见。对于任何年龄段的人来说，当他们周围全是破败的建筑和受压迫的人时，人就会很沮丧，孩子们也不例外。在当今较贫穷的社区，无论孩子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各个家庭的情况往往有很大的差异—他们每天都要步行很远去上学，而这些学校并没有让他们从身体上或情感上感受到一丝丝愉悦。他们的社区正在衰败。此外，有些孩子营养不良，有些孩子衣衫褴褛，还有些无钱治病，甚至有些孩子都不知道自己需要佩戴眼镜或助听器。这些都是孩子们学习和发展的严重的障碍。
然而，物质贫乏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自古以来，很多孩子都能在极度贫困的条件下健康成长。无论是在美国的历史上，还是在其他许多国家的历史上，移民家庭所能获得的物质资源比现在能接受公共援助的家庭要少得多。尽管他们在经济上处于弱势地位，但是这些较早的移民家庭通常会竭尽全力抚养他们的孩子，以避免让他们惹是生非，并让他们在自己的生活中取得成功。事实上，很多孩子从一贫如洗的家境走出来，最后达到了人生的巅峰，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一位发展心理学家总结了这样一个重要的事实：“……在这项名为‘卓越成就的摇篮’的研究中，作者报告了300多位名人（和成功人士）的童年生活，并得出结论称，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贫穷、疾病、酗酒、父母过世和暴力是他们早期家庭环境的显著特征。”
贫困可能是一种严重不利的条件。对于生来贫穷的孩子们来说，这当然是一种不公平的劣势，但它并不能决定孩子们的命运。如果社会提供其他更基础的有利条件—尤其是社会关系、道德和精神方面的有利条件—那么贫困是可以克服的不利条件。不幸的是，对于当今整个社会的孩子们来说，这些有利条件基本上已无法获得，因为我们的整个文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对此给予足够的重视。
我们的文化变迁对富人家的孩子和穷人家的孩子均造成了不利的影响。但是，它对穷人家的孩子造成的伤害更直接、更致命。我们有必要认识到，即使在我们最贫穷的社区，青少年遭到的致命伤害也不单单是由贫穷造成的，而是贫穷和当前的育儿标准和实践综合作用的结果。在富人区，这种不利影响主要是由于标准和实践的误导—但它仍然具有潜在的破坏作用。在不太富裕的社区，育儿的经济和文化环境在各种纵横交织的错误做法和方向误导中走向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