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牡丹画卷

吴寺丞的出现让薛裴之闷闷不乐,毕竟关乎大理寺,他心里隐约在害怕,可是也在庆幸,幸好到现在似乎这件事情跟父亲没有联系。

楚弦不像是被这桩案子逼得无路的样子,反而是松了一口气,他说:“剑影进大理寺也好,最起码这十天之内她应该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所以此刻盛京中夜色大好,虽说有风雪入城,可也有的月色如水,淡淡雅雅的照于九天之上,风花雪月,最是妙曼人间,楚弦信步其间,倒也自在。

只是薛裴之觉得不自在,身后总是有人在跟随,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宫里皇上的贴身暗卫,怕是担心楚弦离开盛京,或者是想将他的行踪掌控在手,才会派人一路盯梢。

自打皇帝下令召开牡丹宴开始,京畿中夜夜笙歌,哪怕人命案接踵而至,都挡不住这四面八方涌来的热情盛况,谁都想在这冰天雪地中一睹牡丹祥瑞。

所以此刻,一入夜便见京畿中烟花绽放,京城九门也大开,良宵不禁。

在这一起一落的烟花下,前面却有好一阵**,随后见到从那漆黑的街角,只见有京兆府的人将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叫花子押着走过去,那叫花子许是个痴儿,在衙役押注自己的时候还不住的嘿嘿直笑。

这就像是一段小插曲,平白无故的闯入了这片不夜的热闹中,灯花绚烂之下,很快这里又恢复了刚才的繁华,在一个茶水肆里坐下,楚弦倒不好奇,薛裴之却聒噪了,他趁着小二端来茶水的时候,多给了一点碎银,方便打探。

他问小二,“京兆府的人吃饱了撑的?没事怎么和一个叫花子过不去,还是个痴儿……”

小二收了银钱,自然更加热络,“客官有所不知,从今日的时候城里就在大肆搜一个叫‘狂浪’之人,这左右盘查,京城里哪有叫此名的人,岂不轻狂儿戏?唯独这多年前被人丢弃在此的痴儿花子,听说他当时被丢弃在襁褓中,可怜他父母留了幅字,说此儿姓狂名浪,其余便不了了之。”

“原来如此。”薛裴之浅啜了一口茶,依旧有疑问,再道:“那为何要抓这个狂浪?”

小二闻言,忽然有些紧张的四下张望,随后弯着腰小声道:“听说,大比前三甲的试卷被调,盘查下来那三名考生也是化名,京城中找不到此人,调换后的那三副牡丹图,上面落款——狂浪!”

所以,现在满京城都在找狂浪,谁知道,这狂浪竟是一个痴傻的叫花子!

听到这答案时,薛裴之竟有些哭笑不得,挥了挥手,让小二下去。转头过来对楚弦说:“这事就好笑了,从小在京城中长大的痴傻叫花,能画出那样的牡丹图?”说后,薛裴之又觉得好笑,不住的摇着头。

这不明摆着,把这叫花子交上去,不但破不了试卷调换一案,连皇上都会再次龙颜大怒。

楚弦将一直贴身藏着的那张牡丹图拿出来,只有半张,当时在武周殿上被皇帝一手撕掉,他刚好攥在手上。

此刻展开的牡丹图惊艳绝绝,画中火烧的场景在在绚烂的烟花夜色下,更像是跳动般的鲜活。

楚弦顺着宣纸往下,最后放在落款上,摇头一声苦笑,“确实狂浪所作,牡丹绝绝。”

薛裴之伸出手要接过这半张画卷的时候,恰巧此刻有一群孩童唱着歌谣跑过,有比较淘气的孩儿一把将薛裴之手上的画卷一抽,跑着跳着抽走了。

“前面顽童,快把画还我。”薛裴之叫了一声出来,赶紧追赶上去,转入了一道巷角里,只见到那顽童早跑动的时候将画给撕裂了。看着薛裴之恼怒的样子,那童儿皱着小鼻子,双手将画藏在身后,羞着薛裴之,“小气,不就是一张画嘛,我们这里多的是,赔你一张全的不就是了!”

“全的?”薛裴之还没反应过来这顽童说的是什么意思,就看到童儿转身去向身侧小伙伴小声说了几句之后,从其他小伙伴手里拿了一张画递给薛裴之,之后才又蹦蹦跳跳着离开了。

薛裴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群孩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沓画卷,他半信半疑的展开童儿刚才塞还给他的画卷的时候,整个人都震住了。

一张完好的火烧牡丹图,惟妙惟肖,几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模样,和客栈里酒醉书生所画的,和武周殿上被调换的三甲试卷上所画的……一模一样。

薛裴之想到,那群孩童手上,还有不少!

“这,这是怎么回事?”薛裴之一下子都蒙住了,拿着这张画卷在这里看了许久,像是魔怔了似的,直到下一轮烟花在天上绽放的时候,画里火苗跳动似的,才让他如梦初醒。

拿着这张画卷,他跑回了那个茶水肆里,气喘吁吁的坐下,端起刚才喝剩下的茶水大口灌进,天气冷,茶水也不再温热,可是也冷不下来薛裴之此时心里的震惊。

“楚兄,京城里……牡丹重现了。”薛裴之直着身躯坐在那里,将自己所看到说出口。

“我知道,你看。”楚弦悠然将手指向前面的街道热闹处,不少人手里拿着这牡丹图, 就连天上孔明灯也有些是用这图所制。

一夕之间,这京城之中忽然有了这么多的火烧牡丹图,百姓无知,根本不知道这张画卷的真正寓意,可是薛裴之是知道的。

“皇室十年来,都千方百计的将这件丑闻给掩盖下来,现在倒好……一张画卷,天下皆知!”薛裴之默默的展开了这张图,目光紧盯着上面的一笔一画,“只怕接下来,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曾经在这片天降祥瑞的牡丹园里面,靖国质子顾惊鸿曾经侮辱过我们大周的太子妃。”

这样的丑闻,对太子而言,对皇室而言,都是不允许的。

薛裴之依旧沉浸在这张图卷里面,一人一物,包括那个曾经的太子妃都被画出来,她就躺在那地面上,浑身是血,周边有还稍显稚嫩的太子,还有那个传说中,薛裴之没有见过的顾惊鸿。

全部都在这场大火之中,被画了出来。

“从客栈一案开始,牡丹就现世了,我们当时不就第一时间看到这画中场景了吗?何须如此惊讶?”楚弦侧目轻扫了一下薛裴之手中的画,而后了了说道一句,不甚在意。

薛裴之却摇头,“楚兄,你不明白,这桩案子,当年我父亲也有参与。顾惊鸿奸污了太子妃之后,还痛下杀手。当年处理这桩案子的时候,我爹还只是个大理寺少卿。”

却没想到,时隔十年,京城中竟然会因为这桩旧事丑闻,再次掀起这么大的波浪。

薛裴之说:“有人还想将这桩丑闻掀开,破坏牡丹宴。”他说着,草草将这张画卷给一捏,在手上揉成团,随手朝着街上一扔,止不住心里烦闷,“连续发生的命案就已经够让人焦头烂额了,谁还管这牡丹哪!”

说罢,薛裴之将那一碗冷茶仰头喝下,这绚烂的夜色下,光彩从镌缕的灯罩中流露出来,便将这眼下的纷纷雪夜给抹杀了几分清寒。

薛裴之起身引着楚弦往前走,此处已离了定阳街,越往南城走,越是笙歌不寐,一夜千重色。

南城中镀彩的琉璃,番外的皮草都是上顶的,街边叫喊的杂耍,一个比一个技高一筹,童儿穿过长街带去阵阵遥不可闻的童瑶,才子佳人擦身而过,留下一段段人间佳话……当此太平盛世,就连宵禁都撤了,九门不夜,实在是热闹非凡。

可是,在这的般繁花似锦下,从街上行人偶过处,都能看到有那幅火烧牡丹图的身影,这让薛裴之的心随着脚步越发沉重。

薛裴之顿下了脚步,心中忽略不去这幅画的存在,总觉得事出蹊跷,正要开口时,前面已经有巡防营的人带兵巡逻至此,将那些画卷一并收回,惹起了一阵不小的**。

巡防营的人路过时,薛裴之楚弦面面相觑,心中了然。

武定山死了,城中此刻巡防不但没有松懈,反而更加紧了。而且现在太子正在为其麾下的郓国公谋取京营统领之职,所以现在京畿中看似如花似锦,实则底下波涛暗涌,鱼食争抢,更别说这张为太子脸面抹黑的牡丹图了,自然是听到消息之后,连夜肃清。

不远处,就是南城最赫赫有名的洛春楼了,接连着洛春楼后面的那条冰上长廊依旧巍峨显目,冰上嬉戏的,廊边赋诗的,天上斗光花火的……一如那夜司卿死时的场景。

楚弦抬头看,天上烟花绽放起来,映在他瞳孔中,即便满天繁华色,最终沉淀在心底的也只有汪洋一片孤寂,他说:“距离上一次来这里时,仿佛隔了个前世今生。”

于他而言只不过短短时日,于死去的司卿而言,确实是前世今生了。

薛裴之侧首看了楚弦,知道楚弦在说什么,他也戚戚然,只是他不明白司卿对楚弦所寄托的何意,所以此刻也没有楚弦那么深的感受。

倒是洛春楼前面有一定湛蓝软轿停了下来,从轿子里面苏崇的身影走了出来,立轿于此短暂停留,便匆匆的进了洛春楼。

“楚兄,楚兄你看,京中传闻果然不虚,苏丞相果真临老入花丛。”薛裴之很是震惊,虽说京畿里各种传闻都有,都总比不过亲眼所见来得让人吃惊。

丞相何许人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列朝堂正一品,可谓是官居极品,位极人臣了。

苏崇向来官声贤明,又是两朝元老,深受皇家倚重,可是最近这半年来却是传闻不断,宁可称病在家不管朝事,也绝不断了这烟花之地的逗留,真是让人莫名。

楚弦往洛春楼看去,只见到苏丞相进去的背影,白发披于那深色便服上,很是抢眼。

他心中想起那日在太极阁门前,堂堂丞相对一个花魁的态度,并不寻常,更何况楚弦也对苏崇心里带有疑惑的,对薛裴之说话的时候已经迈开步伐了。

“走,我也想会会这个丞相大人,择日不如撞日,想必他对定襄侯一案,也有见解。”

薛裴之一脸疑惑,似乎,从武定山死到现在所查到的线索都在吴寺丞身上,怎么又和丞相沾边了?但虽说心里有疑惑,还是跟着楚弦一道步入了洛春楼。

耳畔,仍旧传来薛裴之不解的询问:“丞相,和案子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