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结案陈词
薛裴之颠簸了一整夜,见证了整件事情从开始到结束的全部过程。但楚弦偷天换日,反败为胜的伎俩,他却完全不知如何完成,何时完成。甚至,连司卿的死,他都不知道楚弦在其中占据了多大的计算在里面。
薛裴之跨步往前,近得楚弦的身,眉心之间紧蹙的痕迹没有半点舒展的意思,越拧越深,“司家与我家世交多年,她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这里很痛。”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处,闭上眼睛的时候,满是最后司卿从洛春楼顶跌落下来的身影。
“司家灭门,无一生还,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绝望?”楚弦也不打算隐瞒薛裴之,他巡视了一眼周边宫墙,不想在此逗留太久,于是转身继续信步朝前。
司卿之死,对楚弦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意外?
“我已经替她将太子的人引开了,她不领我的情,非要我愧疚于她,仅此而已。”楚弦边走边道,声音平淡得连半点起伏都没有。
“那她到底想干什么?非得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不可?”薛裴没过多久就紧跟上去了,心里此刻即便是对楚弦有怨言的,但是有些事情非问不可。
他们距离宫门很近了,没多久就出了宫禁,楚弦站在宫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始终没法松弛下来, “她想拜托我为她做一件事。”
她报仇没意义了,证明了司家的清白也一样,家人都不会再复活了,再苟活下去也是孤单。她想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人,让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周付出代价。
当她看到楚弦的那一刻,却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笃定,便认定他能帮自己做到这一切。她似乎……知道楚弦来大周的目的,所以她以自己的死为代价,让楚弦愧疚,帮自己做想做的事。
“什么事情?”薛裴之看着楚弦发呆,赶紧追问,可是楚弦这次却没有回答。
正在薛裴之还想要追问的时候,不远处的漆黑中,剑影驾着马车徐徐前来了,楚弦见状转身邀请薛裴之,“一道回吧,有什么疑问,我都悉数告知。”
毕竟,薛裴之才是被利用的那人。
薛裴之站在那里别扭了一阵之后,最后还是一跃上去。
马车内虽说没有备下暖炉,但是也比在外面暖和许多,薛裴之进了马车之后脸色依旧沉凝,道:“你从一开始就掌握了军饷案,是不?”
“不是,但是从我让你去调查卷宗的时候开始,就猜得差不多了。”楚弦靠在边上,显然也有些累了。
薛裴之竟是有些吃惊,单单从一趟清宵馆到司家书房他就猜的差不多了,这让薛裴之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号称神探,却总是落在此人之后。如此便罢了,更是沦为此人的棋子。
楚弦看出了他的不平衡,没有在意,径自往下说去,“军饷案定案匆匆,又死状惨烈,其中必有蹊跷,至于蹊跷就在于是你爹接手的,可是案发前夜司愈又去过薛府,最后还不欢而散。是令尊知道什么,还是司愈去求救,不得而知,可是这其中必有猫腻是绝对的。所以我让你去大理寺调卷宗库,时值牡丹宴期间,岳九功之死轰动京师,令尊正头疼呢。你又刚好去卷宗库调军饷案,曾经经你父亲之手的案子,还是曾经有猫腻的案子,薛长君会袖手旁观?”
“所以,我从卷宗库离开之后,你指点我去洛春楼找司卿。其实是你早知道我父亲会去知会太子,太子也必定会派人一路跟踪我到洛春楼。所以才有太子围捕那一幕了,对吗?你借此引起京城大乱,不是为了帮我查案子,只是单纯的为了带质子出京,对吗?”薛裴之说得有些愤怒,他一心栽在查案子之中根本没发现这些,他原本以为,楚弦也是和自己一样的。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我知道定襄侯身上领了一道密旨,每天戌时在城内巡逻,巡至北宫门时刚好戌时尾,他此时会下马亲自去一趟鸿鹄宫查看质子,十年一日,日日如此。而当你进入大理寺时,恰好是戌时,等你从卷宗库折返到我居所时,则是戌时中。你我兵分两路,你到洛春楼的时候乃戌时尾,我进宫之时,也踩在戌时尾。我故意引武侯起疑,将他调出宫去……”楚弦沉默了一瞬,摇头一笑。
“既然是密旨,他那么轻易被你调离?”薛裴之对武定山也是略有耳闻的,此人忠于皇上天下皆知,怎么可能会因为楚弦的三言两语就罔顾了皇上的密旨?
“还记得定阳街上,定襄侯清早纵马的事吗?”楚弦又再问了一次,那时候是与薛裴之一起的,两个人都印象深刻,“他从太子府的方向来的,还受了伤,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武定山非得和储君翻脸,甚至出手?”
薛裴之一怔,当时同在街上,差点冲撞了武定山的马,可是没想到楚弦却注意到这些。
楚弦又继续说下去,“很巧的一点,我又正好在洛春楼上看到他们在后门争执,隐约还听到……武贵妃。”说着,楚弦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对薛裴之说,“你定然想不到,如果是太子拉拢武定山不成,反而是让武定山知道武贵妃与太子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谜呢?”
“宫中贵妃,岂容你诋毁?”这下,薛裴之都惊住了,霍然站了起来怒喝了一声,马车内狭窄,他站起来的时候撞了一下,无奈又坐了回去。
“那你怎么解释太子和武定山动手之后,两人又都饶有默契的缄口不言?除非此事见不得人,除非此事……会死人?”楚弦每说的一句,都让薛裴之震撼不已,久久无法消化下去。
“所以武定山知道太子既有野心又拉着武贵妃当垫背,在这情形之下太子又大肆调遣府兵在京城中走动,武定山顾不得鸿鹄宫了,只能落入你的算计中?这么说来,司卿的死,还是和你脱不了干系?”薛裴之紧攥着拳头,质问楚弦,“你为了带走你们的质子,就真的这么冷血无情吗?”
“司卿是我从长廊带回头的,没能保住她我确实有愧,但也无愧!”楚弦辩驳,可是却也略带几分自嘲道:“时至此时我才忽然发现,这世上竟真的有一见如故之人,她懂我所为,我也知她所想!”
所以,彼此利用。
“那质子是怎么出宫的,你又是怎么游说桑柔国的使臣与你联手?”薛裴之追着问。
楚弦神情紧肃了起来,打量了薛裴之好一阵之后,启齿道了一句,“这与你所查的案子,军饷案也好,牡丹案也罢,都没关系,所以无可奉告。”
薛裴之被噎了一下,脸色一僵,“你城府就如此之深?”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此人,此刻他还有其他的盘算,甚至是薛裴之无法预料的盘算。
就在此时,剑影驱使的马车一停,冲着这里面的薛裴之道:“薛府到了。”
薛裴之依旧是铁青着一张脸,面对着剑影的催促,似乎没有半点想下马车的意思,“司家一事没个结果,我心里难以安宁。”
楚弦见他居然好似一个小孩,也甚是无奈,伸出手挑起了车内帘子一看,前面薛府的高门巍峨,真有一寺之卿的气派。
“你真的想要结果?”沉默了一会,楚弦的脸色也显得难看起来,又道:“你知不知道,此刻你的父亲,一定在连夜写岳九功的结案词,不出明日,此案定能匆匆定案,与军饷案一道,同为铁案,永远尘封。”
薛裴之瞥了楚弦一眼,又瞥了一眼自己的家门,依旧是没有想下车的意思,“岳九功确实是司卿所杀,这点没有冤枉她,在清宵馆里的琴弦也能对比当时凶器证物,此案作结,无可厚非。”
“那牡丹案呢?”楚弦将帘子放下,认真问。
薛裴之愣住了一下,“这不已经结案了吗?因为军饷案而延伸的凶案……”
“谁跟你说军饷案和牡丹案是同一桩案子?”楚弦否掉了薛裴之的话,“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这案子有两个凶手吗?”
“这怎么可能?”薛裴之大叫了起来,这次是实在难以置信,“你不都在说,我父亲已经在作军饷案的结案陈词了吗?”
“军饷案真的结了吗?”楚弦又让薛裴之陷入了沉思当中,他问:“那军饷的下落呢?谁吞了?”
一言惊醒,薛裴之才霍然记起,在卷宗里面司家没有任何供词,匆匆定案,就像现在司卿的事情一样,也是连夜定案,最终连一个证词都没留下。
军饷,至今无踪迹,下落不明。
楚弦见薛裴之还是不肯下马车的意思,干脆让剑影驱车继续往前,“军饷一案,到底官银最后落在谁的手上?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大胆的推测,只不过需要你带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大理寺!”
薛裴之不明白了,“去大理寺做什么?”今夜他已经跑了两趟大理寺,他不明白那个地方还有什么好去的?
“大理寺,有你想知道的证据。我带你亲自去看看,军饷案是军饷案,牡丹案是牡丹案,并无牵连。”楚弦轻拍了一下马车,示意剑影转换方向。
剑影自然是听见里面的对话的,故而楚弦提示之后就调转了马头,一路朝大理寺奔去,至此时,子夜消尽,天色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