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长夜未央

楚弦依旧顺着来时的宫道回去,还是那座中御府,还是那道北宫门,淡淡身影随着风雪愈深,步伐越重,今夜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身后有叫唤的声音传来,随着风雪,带着不匀的喘息,“楚弦,是你吗?”

听到这声音,楚弦的脚步顿了下来, 悠然回首。

这一回首之间,丝丝墨发飘逸,和着风雪声,和着那一身披风的飘扬如灰色的蝴蝶飞之不去,他就如同谪仙般的站立在当处,眸光淡淡的落在身后追赶过来的镜花身上。

楚弦的身后,离北宫门不远了,从宫门口处看出去是外面的萧瑟世界,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段宫道遥遥相望,镜花一时也将步伐止住了,秀发都还披散着,就如此怔怔的看着这个男人。

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反感有人在她的宫殿前放上这么一株牡丹花,甚至还有些期待。

两厢无语之际,身后宫门外一阵兵甲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静逸,楚弦回身望去,但见武定山自宫门处走来。

他带着人巡视至北宫门外,正看到楚弦入宫。便一直等待,直等到楚弦复出。

“夤夜风雪,使者并非封诏,只身入宫,有违宫规!”武定山声音刚毅传来,自有一番威严,他将士兵喝令止步在宫门外,只身踏入这北宫门来。

他手扶剑柄,满脸肃然。

宫里有御林军,宫外有京营巡防,各司其职,无皇帝下令不得擅入,因此武定山一人进来。他在楚弦数步远的地方停下,忽然一笑,“阁下与公主,本侯不解。”

楚弦并无答话,他没有皇帝召见深夜进宫,身后公主又秀发凌乱的追来,这种场景无论是谁看到了,都会引发无限遐想,楚弦如何辩解,都辩解不开,干脆闭嘴不言。

倒是镜花,她这才忽然反应过来,有些错愕的垂首看了看,最后目光停留在自己手上握着的那支牡丹上,“有,有人将牡丹放在我阶前,我追来看看。”

武定山瞥了一眼镜花手上的牡丹,又是一笑,“窈窕淑女,本侯明白。”说罢,武定山脸上的笑容收住了,继而再踏步上前接近楚弦,二人近在咫尺,武定山却是幽冷开口,“只不过,楚大人乃是靖国属臣,我朝公主金贵,楚大人下次不可了。”

“多谢侯爷开点。”楚弦微微颔首,继而侧首回去淡淡的扫了一眼镜花,眸中不带任何情思,而后朝她道了一句,“道上风冷,宫门咫尺,我要出宫了,公主莫再相送了。”

楚弦说完转身走,可是在经过武定山身边的时候,武定山却不冷不热、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使者半夜进宫,就是为了送这一朵牡丹?”

“不然呢?”楚弦问。

武定山咳了一声,然后笑出了声来,若有所思的望着楚弦,“身为臣子,路过鸿鹄宫而不入,却为儿女私情故,不大合情理呀!”说着,他更凑近了楚弦一步,神情更加阴冷,“我敬你有才,但我也绝对相信你没那么简单,你有其他目的。”深夜进宫,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来送牡丹,谁会信!

武定山有些嗤之以鼻的看了一眼不远处依旧安静站立在那里,手里攥着牡丹的镜花,风花月影下,她更加孑然了。

楚弦安静了一下,抬首看着这满宫风雪,他张嘴道:“侯爷,你说这场雪下完时,京畿中会发生什么事?”说完他将眸光收回放到武定山身上,“我也深信我没那么简单,我笃定你今夜,首尾难顾。”

“什么意思?”武定山忽然一怒,伸手要抓住楚弦的衣襟时,却被他一退,抓了个空。武定山的手落回剑柄上,目光深深凝视着他。

楚弦不言,却是朝着他一笑,继续朝着宫门外走出去,他乃是靖国使臣,武定山奈何不得他。

只是身后的镜花公主却依旧死死的攥着那一支牡丹,目光痴痴的望着他出尘的身影,随后目光与武定山对上,她撇了撇嘴才转身回去。

就在楚弦走后不久,有巡防营的人前来禀报,“启禀侯爷,太子殿下忽然调动府兵,动向不明。”

“可有皇上旨意?”武定山问。

“并无。”

武定山眉心一拧,心里骤然狐疑了起来,想起了楚弦刚才所说的话,他与太子之间究竟在做什么?

如此想着,武定山本来还想着朝鸿鹄宫方向去的,但是又深觉不安,于是道:“太子无诏动兵,都随我去看看。”

现在,京畿中齐聚天下才子,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他统领京营巡防之责,绝对难逃。

深夜宫墙外,越往北去,那宫墙外面的河道就越宽,阵阵寒风吹送过来,冷得楚弦不禁紧了紧自己的衣襟。身后,但有马蹄声远,楚弦回首看去的时候,脸上忽然勾起了一抹笑。

当初,第一次去见质子顾冲霄的时候,他将靖帝密诏给质子看的时候,那时顾冲霄的担忧是,“每夜戌时尾,武定山必定会前来鸿鹄宫查宫。”

皇帝表面上对这个质子从不过问,但是他也不想靖国壮大,找了个最忠心的人,天天盯着,十年如一日。

所以武定山每到戌时尾,都会准时巡视到北宫门外,然后只身进宫。

而楚弦此时抬起头看了看这天色,笑意浅浅,有些自得,“刚好,戌时过了。”

就在楚弦感慨了这么一句之后,从前方黑暗处忽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楚弦的话,“是刚好吗?你迟到了。”

但见从黑暗中,顾冲霄走了出来,脸色很难看。

原本此时应该在鸿鹄宫的质子,此刻却在宫墙外,不得不让人注目的是,他全身都湿透了,在这样的寒夜中浑身湿透了在这里吹着风干等,脸色也未必能多好看。

“无妨,这不已经出宫了。”楚弦说着,望了一眼与宫墙之间互通的那条河,他说:“大监告诉我,今夜的冰不厚,正好放你出来。”

“正值深冬,天气如此之冷,为何冰薄如纸?”这是顾冲霄现在最大的疑问。

“可能皇宫的冰本就如此之薄……”

顾冲霄还要再问,楚弦已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他身上,“殿下,我们走吧,今夜出城。””

这里离中御府的位置最近了,楚弦离开了内务所后,中御府就命人以送炭火为由进了鸿鹄宫,将质子替换出来。

此时的鸿鹄宫中守卫依旧,有宫里的侍卫巡逻过去时,按照惯例进宫查看,正好看到宫中的窗台上,映着质子的身影时,也无人起疑心,便又退出了鸿鹄宫。

楚弦最大的障碍,就是每夜必须亲眼查巡鸿鹄宫的武定山,只是今夜……武定山居然渎职了。

“武定山每夜戌时尾,必定亲眼见到我为止,你是用何种手段,居然让他渎职?”这一点,是顾冲霄所想不通的。

楚弦现在支开的不是别人,是对皇上最忠心耿耿的定襄侯啊!

“他与太子不和,早不是一天两天了,”楚弦也不瞒顾冲霄,见顾冲霄不问清楚不肯走的模样,楚弦也只好如实奉告,“从那天清晨武定山定阳走马的时候,我就看到他手上有伤了,太子府赴宴的时候他不饮龙膏酒也验证了这一点。”

“他与周彰安动手?”顾冲霄猜测到这一点,忽然吃惊。

可是,武定山却是将事情全部掩盖了下去,从没多说一句。

“一个是大周皇帝最信任的臣子,手握京营十万重兵,一个是大周的储君,他们会因为什么起冲突? 还不能为人所知?”楚弦玩味的说,说到此处,他也不妨将今夜的一切说完,“我特地挑这个时辰进宫,就是让他知道,要出事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太子此刻应该悄悄聚集了兵马去搜捕司家的遗孤了,武定山疑心太子,或许他知道太子更大的秘密,所以……是查你重要,还是他们的太子重要?”

顾冲霄这下彻底解惑了,这才起步走去,“走吧!”没走几步他见楚弦还站在那里,以为楚弦还有什么话没说完,蹙眉问:“你还有什么事?”

楚弦摇头,“方向错了,这边。”说完,他兀自继续朝着北边的隐蔽方向走去。

顾冲霄脸色一僵,原本已经被冻得难看的脸色,此刻更加难看。

此刻,宫外路远,长夜未央,质子早已经从中御府外面的水道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宫,可是京畿中,却还是一派笙歌不止的景象。

洛春楼外,各国使臣齐聚,笑声不止。洛春楼旁有一条长长的水上走廊,堪称京畿一绝。此刻长廊下水道冰封,映着河岸上万家灯火辉煌,水上又有女子冰上嬉戏,光影与笑语交叠,煞是好看。长廊外围又有天下才子一拨接着一拨,斗酒诗百篇……

此情此景,可谓繁华盛景,一时无两。

城中街道,太子此刻正率着他的府兵,兵甲肃杀,破开了这一片灯火不夜的辉煌。士兵将这依旧熙攘的长街上人群给驱散,中间让开了一条道来,太子的宝驹策来,停在街道中央。

这个时候,有打探回来的士兵前来禀报,“启禀太子,薛裴之进了洛春楼。”

“洛春楼!给本宫团团围住,谁也不许放走。”太子冷喝一声,驱马朝着洛春楼的方向走去。

早在戌时时分,大理寺薛长君深夜拜访,还是从太子府的后门悄然而入,他叩见太子时,说:“殿下,司家一案……死灰复燃了,犬子无知遭人利用,求殿下开恩!”

太子也随之震惊,“你说谁,死灰复燃?”

薛长君不敢仰望太子,深怕震怒,但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名言,“当年司家伏法后,臣带人清点复核人数,当时就发现少了司愈的长女司卿,臣与司家毕竟有交情,所以就……瞒了下来,司卿回来了。”

“你糊涂!”太子陡然大怒,“你知道军饷案死灰复燃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臣也是知道事情的严重,岳尚书之死与司卿定脱不了干系,所以不敢再瞒。”薛长君连连道:“臣估摸着,犬子已经找到司卿的踪迹,已经暗中命人跟随他,殿下只要顺着他的痕迹摸索,定能将遗孽抓捕归案!”

这下,太子倒是沉默了下去,“算你会办事。”

军饷案,太子怎么可能让它重见天日,当年那桩案是薛长君亲手办的,他是最不希望此案重见天日的吧!

而此刻的薛裴之,却全然不知太子已然大动干戈,犹然步入了洛春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