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指认现场

陈智渊深深皱起眉头,幻灯片般的翻阅相片,看着形形色色的女员工,心里在打量究竟哪一个是麦子柳通讯录中的“宝儿”?

而次日,陈智渊委派柯淮阳与贺芳龄再次就相片内容再次拜访奥玛公司。经过与策划部员工攀谈,大家对麦子柳的印象都差不多,老实、沉稳、彬彬有礼,待人非常和气,平时也没见到和哪个女员工走得特别近。没有人想到他竟然会偷拍女员工,而且几乎人人有份绝不落空。

麦子红今年三十五岁,看起来却要比实际年龄大个三四岁,说她年近四十绝不为过。深深的眼袋和微微下垂的嘴角让她略带凄苦衰老之相,一看就知道生活得不太如意。说起比自己小四岁的弟弟,麦子红更是愁云满面,哀怨丛生,她的叙述几次被自己的哭泣打断,甚至差点晕厥在地。

可是在柯淮阳看来,麦子红与其说因弟弟的惨死而悲伤愤怒,不如讲是趁此机会发泄内心对自己命运的怨恨。

在麦子红二十一岁即将大学毕业的时候,麦家父母横遭不幸,当时麦子柳只有十六岁,正在上高一。

麦子红的专业不佳,转来转去总是逃不过文秘类的工作,因此流动性大薪酬始终较为低下。她性格与麦子柳如出一辙,都是内向古板型,往好听里说是沉稳可靠,其实不过是孤独自闭,害怕交流,偶尔一开口就会露馅。正因如此,这位既长相不美又沉默寡言的秘书并不受欢迎,甚至有些老板宁可选择一个中专学历却伶俐可爱的女孩子。

因此麦子柳进入大学之后都依靠助学贷款与半工半读来完成学业,或许是客观存在的经济问题,麦子柳略显自卑,但是自卑的反面就是极度自傲。他一旦认定的信念就绝不动摇,任凭他人好言相劝也毫不留情面。

“大学里他人缘不太好,虽然读书成绩不错,但是就连老师都不太喜欢他。说他为人太过顶真,完全不懂得迂回。”麦子红收起眼泪,总算逐渐开始讲述得有条理。

毕业后,麦子柳凭借着四年来每科皆优的好成绩,在N城一家大型国企获得市场策划专员的岗位。他利用专业知识详细分析产品市场需求,因此几次较大规模的市场推广都大获好评,短短两年之后他便升任为该公司市场部主管。

“既然他在那里如鱼得水,为什么半年前要辞职呢?”柯淮阳问道。

“唉!这孩子生性倔强,有些事非要争个是非曲直不可,对工作又过于要求严格,因此得罪了不少公司同事。大约半年多前,那些同事集体发难,算是对他冷暴力吧,而公司上级也削减他的工资和奖金,甚至将他投闲置散。他僵持了一个多月,终于主动辞职。他说S市是大城市机会多,所以来碰碰运气。本以为顺利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是好运道的开始,谁知!”说着说着,麦子红又开始抽泣,柯淮阳示意身边的女警贺芳龄递上纸巾。

“他有女友吗?私人感情方面怎样?”

麦子红略一犹豫,说道:“我弟弟这个人大学时半工半读,因为家庭经济条件的关系,其实是有些自卑的。因此他很少和女同学交往,我也没听他说起对自己将来如何组建家庭的打算。”

柯淮阳将麦子柳的手机递给她,“你对这个宝儿有什么想法?据你所知,麦子柳身边朋友中有名字里含个宝字的人吗?”

麦子红沉思良久,回答道:“硬要说的话,其实我听到过一次他打电话,但是我不能肯定是不是就是所谓宝儿。”

那时麦子柳刚来本市仅仅一个多月就找到工作,算是不错的开始。三个月前,麦子红想要看看弟弟如今的生活环境便趁着公众假期来到S市。

令她有些惊讶的是,以往寡言少语略显阴沉的弟弟竟然一脸灿烂笑容,乍一看好像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她原本并不看好弟弟在广告公司任职,总认为生性古板的弟弟是在不适合做市场类工作。以前之所以小有成绩,也是沾了他大学专业的光。

但是这次见面,弟弟像是变了个人,不但拖着姐姐的手说个不停,好像口才也进步了很多,性格更显得开朗。他甚至教训起姐姐,说她不该总是迁就那个自私自利的姐夫,必要的时候不妨离婚带着外甥一起来S市发展。他还说S市不仅工作机会多,教育更是发达,为了外甥的前途,让姐姐考虑一下。

这时,麦子柳的手提电话响了。

麦子红注意到他瞥了眼来电显示,虽然紧紧抿着嘴唇,却看得出是在强忍笑意。按下通话键,第一声“喂”是麦子红从未听过的得意语气,在她的记忆里,弟弟永远是一本正经,不善言辞。

麦子柳在接听之后便走向阳台,之后他刻意压低声音,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只字片语传入麦子红的耳边,“是啊是啊!我一向很听话的啦!”

“我不能肯定自己有没有听到了一个宝字,但是要说他的同学和以前同事是否名字中有个宝字,据我所知是没有。但是子柳他不善交际,带回来的朋友也有限,具体有没有我并不知道。”

看起来麦子红情绪趋于平缓,说话也变得冷静,她喝了口热水,问道:“警察先生,我弟弟究竟是怎么死的?他是不是被人掐死的?”

柯淮阳一时无语,为了避免刺激家属情绪,在安排认尸时已经对尸体稍做处理,麦子红只知弟弟是被谋杀,脖子上有深紫色的淤痕,因此推断是被凶手掐死,至于麦子柳被挖去双眼一事,柯淮阳绝口不提。

如果说麦子柳的秘密恋人是“宝儿”,那他偷拍那么多公司女同事的照片是为了什么?还是说这些女员工中有一个就是所谓“宝儿”?

想到这里,柯淮阳不由又开始点开手机相册,一张张仔细翻看起照片来。

罗奕今年二十九岁,毕业于本市一所二类本科大学,专业是广告设计。毕业后先后在三家较为知名的广告公司负责文案创意、美术设计、营销策划等等岗位,后来凭借着多年工作经验大约在三年前来到奥玛公司担任策划部经理一职。

由于他在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之后又各自成婚组建了新家庭,因此罗奕从奶奶去世之后就开始独立生活。他独立性很强,一般不会去打扰父母,而他父母也习惯了每年和他见面一次的频率,平时几乎不联络。

所以直到奥玛公司的员工找上门,罗家父母才得知儿子失踪已经一月有余。

警方资料显示,在接到罗家父母的报案之后,警方查询到罗奕曾经使用身份证购买了一张前往K市的高铁一等座车票。时间是三月十日,就是从这天开始罗奕再也没有在奥玛公司出现过。

本市警方已经和K市警方联络,要求协查罗奕在K市的去向。但是事实上,从本市开往K市的铁路一共要停靠将近十个车站,因此如果罗奕在其中任意一个车站下车,再转乘长途汽车的话,他要前往的目的地很难估计。

何况罗奕是个年近三十的成年男子,他只是无故旷工而已,说不定是工作压力大因此想出门散散心呢,毕竟人有迁徙的自由,更不必提观光游览了。他本身与父母联络就少,不通知父母也情有可原。

陈智渊这样想着,步入奥玛公司楼层。

接待他的依旧是那个艳丽高挑的女助理刘清莹,虽然态度依旧端庄大方,还要求前台小妹端来那个所谓英国红茶,但是眉目间隐隐透着不耐和讥讽,看起来给人感觉很不舒服。

“今天又想来知道些什么啊?幸亏今天客户改期拜访,不然恐怕我们全公司上下没人有空来招呼你。”

“我想详细了解下罗奕的情况。”

听到罗奕两个字,刘清莹嘴角的讥笑更明显了,她姿态优雅地放下茶杯,用居高临下的语调问道:“不知道陈警官想知道哪些方面的事呢?工作方面我略有所知,私生活方面就抱歉了,我们公司素来不在意员工八小时之后的事。”

罗奕差不多是在三年前来到奥玛公司工作。他正如自己求职的岗位所需要的那样,是个脑筋活络极富创造性思维的一个年轻人。他的性格与后继者麦子柳恰恰相反,活泼好动,外向开朗,甚至有些古灵精怪。

他胆子很大,有时会甩脱客户自作主张做出一些规划和决定,虽然一开始客户会有些恼怒,但是最后得到的效果往往出人意料的好,因此三年来,他逐渐成长为一个业界知名营销策划师。

“不过这个人么!”刘清莹神情有些奇怪,“说实话我们总经理算是对他爱恨交加。工作表现当然是不错,但是可能生性游戏人生的关系,他的男女关系有些混乱。我比他晚来半年左右的时间,但是据我所知,在我来此地之后,先后有五名女员工因为和他恋爱问题辞职。”

“到辞职的程度?”

刘清莹扁扁嘴,冷冷道:“他往往是还在和这个交往,又开始和另外一个眉来眼去,甚至有时还有第三个人在搞暧昧。你说这样的情况,女孩子能受得了吗?”

这种混乱的情况直到一年前才得以改变,原本喜好追逐女孩的罗奕忽然象改了性似的变得沉稳起来,说话也开始张弛有度,衣着打扮也日显成熟,有时部门里的女孩子逗弄他,他竟然还会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大家都在背后纷纷猜测究竟是什么力量促使这样一个浪子改变,十有八九是遇到了“真命天女”。

此时,陈智渊忽然想到,如果说麦子柳是因为桃色纠纷而被杀,那么他手机中的那个“宝儿”,会不会也和罗奕有些关系?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没有那么凑巧,毕竟即使麦子柳的被杀是因为男女关系,也不能说明这段男女关系必定是发生在公司内部。

不过他仍然问了句:“刘小姐,请问你对宝儿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吗?”

“宝儿?韩国明星?”刘清莹一脸茫然。

陈智渊发动自己的那辆柯斯达缓缓驶离奥玛公司所在的临风大厦,此时天色尚早,他想着回警局再看一遍麦子红的讯问笔录。不知何故,他总觉得麦子柳之死与罗奕的失踪脱不了关系,只是两人的联系点在何处,他还无法判断。

连刘清莹都不知道“宝儿”,说明公司里的确没有一个叫宝儿或者名字中容易令人联想到“宝儿”的人。正如她所说,提到“宝儿”,恐怕第一反应就是那个韩国女明星吧。

远远地,陈智渊看见一个身材清瘦娇小的女子站在路口左顾右盼好像在等车,对方频频抬腕看手表,一副很赶时间的样子。

他的手指突然紧紧抓住方向盘,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开过去,摇下车窗,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真巧啊,沈太太。”

方欣然手里捧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看见他不由嫣然一笑,用轻快的语调回答道:“陈警官,真巧啊!你又来我们公司问话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协助警方是我们市民的责任。”

陈智渊心想她的态度真是比那个倨傲的刘清莹好多了,说道:“是啊,我想再多了解一些情况呢。呃,沈太太,你一个人吗?”

“是啊,”方欣然露出焦急的神情,扭头往后看着来往车辆,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一个客户要问我们公司借调几个高级程序设计师,正好Linda请病假,我要去送他们的资料。谁知道公司用车坏了,唉,快到下班时间了,这下麻烦大了。这里叫车好困难。”

“呃!”陈智渊略一犹豫,说道:“那可不能耽误啊,要是你不嫌弃,我送你好吗?”

方欣然微微有些为难,“我就怕麻烦你!”

“当然不麻烦!”陈智渊赶忙下车为她拉开车门,此时他对自己的柯斯达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怪异情绪,心里想着当时要是再贴点钱买辆好点的汽车就好了。

方欣然微微一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啦!我去青亚街十五号。”她钻入汽车,看见陈智渊挡风玻璃前挂着的招福挂件,那是艾琳买来作为祈求平安之用。

“真可爱啊,没想到陈警官也会喜欢这种小东西,是女朋友送的吧?”

陈智渊发动汽车,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她的脸,淡淡笑道:“什么女朋友?我这种工作不定时的人,那会有女孩子喜欢。”

“不会啊。”方欣然将文件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转头注视着陈智渊,用很认真的语气回答道:“我以前就很喜欢警察,还在想找个警察做男朋友多好,还能保护我。”

陈智渊一时沉默,隔了好一会才淡淡道:“不过你到底还是嫁给了商人。”

方欣然微微一笑,将视线投向窗外,幽幽道:“照曦待我很好很好!我就是要待我很好很好的男人!被爱,不是一桩很幸福的事么?”

到达目的地,方欣然向他道谢。

“那个!沈太太,你不介意的话,还是叫我名字吧,陈警官什么的,让我很不习惯呢!”

“好,我也是。其实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习惯叫我Cindy而不是沈太太,要是你不适应的话,叫我欣然好了。”

目送方欣然冲进办公楼,陈智渊忽然伸手扯下悬挂在挡风玻璃前的挂件,将之狠狠扔在后座上。

此时电话铃响了,是艾琳的电话。

陈智渊将手机也扔在后座,重新发动汽车,向着警局驶去。

好冷啊!霍疏影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向着手心呵了一口气。她有些后悔没有戴手套,以至于现在即使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依旧能感到寒冷的空气侵袭。

今年的冷空气南下时间特别早,往年十一月中旬还只是稍稍厚点的外套就可以蒙混过关,今天早上起来她看到很多同学已经是羽绒服上身。尤其在以绿化著称的S大,虽然树影婆娑迎风而动看起来很美,却在这秋季更添几分肃杀,让人从心底生寒。

霍疏影的导师殷教授算是本市知名学者,她在古代社会经济赋税劳役制度方面贡献不菲,今年大约四十出头,作为一名博士生导师来说算是很年轻的了。半年前,她作为访问学者开始长达一年半的异国生活,关于指导自己麾下诸多硕士博士研究生课业的工作就只能远距离遥控。

按照殷教授的说法,博士们科研任务繁重、一年级硕士生又需要尽快适应与本科完全不同的学习生活,因此作为硕士二年级的霍疏影是最空闲的了,要求霍疏影将心理系高教授当作自己的导师般尊重,最重要是言听计从,所有跑腿之类的麻烦事一力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