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谣言而已
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陈智渊对她就有股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恨意。也可以说男人本性自私,将自己的三心二意见异思迁归咎于女人的妖艳。这几天每当陈智渊回到独居的公寓时,往往就会想起艾琳。
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联系,艾琳的肚子应该日渐显著,他知道虽然临别时艾琳表示是否留下这个孩子还有待考虑,但是以他对女友的了解,她是万万做不出伤害无辜孩子的决定。
他意识到自己的差劲,所以当艾琳提出协助调查学妹姚思胧车祸之后,他一口答应。半是心有亏欠,半是留有余地。他有时午夜梦回,常常会想或许方欣然是他命中的一个劫数,渡过这个劫难,他和艾琳的感情势必坚不可摧。只是目前他还是没有勇气直面被自己伤害过的女人。
“我们再回到之前的讨论,三月二十一日是罗奕离开S市的时间,可是根据私家侦探郭启泉的调查,并没有发现两人私底下交往的证据。这让我产生一种怀疑,到底是郭启泉在说谎呢,还是公司同事在说谎?可能是郭启泉向方欣然额外收受利益,但是就凭他主动联络警方,说明他不敢过于游走在灰色地带。那有没有可能是公司同事在说谎故意陷害方欣然呢?当时罗奕已经离开公司,可以说全无对证,只要方欣然不承认,这些也只是谣言而已。所以!”
柯淮阳指着郭启泉呈交的照片说道:“我认为郭启泉在调查照片中男子的时候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男子同样发现了他在跟踪方欣然。”
“你的意思是说他发现郭启泉之后通知方欣然,所以方欣然暂停和罗奕的交往?”
“没错。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郭启泉完全没有发现方欣然和罗奕之间的关系,可能他们改为用别的方式联络。而至于麦子柳,他出现的时机刚好是郭启泉车祸住院,因此也不在调查报告之列。”
这时,周桦的肚子突然传来咕咕咕的声响,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不由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从中午到现在傍晚7点只吃了一份简单的三明治,从L城带回来的土茶虽然口感清洌,却是越喝越刮油水,肚子越发的饿。
贺芳龄忙打电话预订外卖,周桦还要求多多,说今天无论如何要吃到拉面。
“这么冷的天气,不吃一碗热乎乎的拉面实在是太惆怅了!”
陈智渊摇摇头,说道:“那等吃完拉面你就去医院盯着那个姓袁的去!”
“袁老师?”
柯淮阳解释道:“没错,就是他。既然这份调查报告并没有送到沈照曦的手上,沈照曦又为何想要刺杀袁老师呢?又如果正像袁老师所说的并不认识方欣然,他又为何要跟踪她呢?他跟踪方欣然的目的是什么?两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按照私家侦探的说法,两人应该没有任何关系,包括籍贯。”
周桦用调侃的语气说道:“说不定这个姓袁的也是被她的美色所迷,一见钟情后就跟踪她,也可能所谓的跟踪就是女人给男人的考验。要知道,这女人有多喜欢考验别人。”
“美色所迷吗?”
陈智渊沉吟片刻,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洛廷文是为了调查刘清莹的命案,而为两人引见这位心理医生的就是袁老师。
“洛廷文是方欣然的心理医生,而袁老师是教育学院的学院秘书,负责为洛廷文安排住所。洛廷文曾经说过,就连他母亲所在的敬老院都是由学校所安排的。”陈智渊猛然起身,差点把桌子上的茶杯给掀翻,“虽然方欣然经过洛廷文的心理干预,丧失了部分记忆,但是事实上,洛廷文始终委派自己的助理凌卉芹在关注她。而袁老师为洛廷文找的公寓就在刘清莹的隔壁,这个巧合本身就很值得玩味。”
他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厚外套,指挥道:“我和淮阳去找洛廷文,他明天凌晨的飞机,希望还能赶得及。芳龄和周桦去医院为袁老师做一份详尽的笔录,主要问清他在十一月三日晚和十二月一日晚的去向!快!别耽搁!”
周桦苦着脸问道:“我能不能吃了拉面再去?反正袁老师还在留院观察呢!他受伤不轻,也逃不出去。”
陈智渊见他愁眉苦脸捂着肚子的样子,只能叹了一口气,“好吧。”
亲爱的卉芹:
你好吗?你应该暂时收不到这封邮件吧?这个时候你应该还在去加拿大的飞机上,昨天这个时候我们还在酒店谈天说地,现在我却独处在寝室,内心份外孤独。
人就是这样,如果一直孤独,或许他还体会不到什么叫孤独,可是尘封已久的内心一旦打开过,就有了一道向外窥探的缝隙,就算自己用尽全身的力气忍耐,一丝丝的寂寞就像是冬季的冷风,从关不严实的窗户里不断穿透进来,让我的心房冷若冰霜。我觉得周围陷入胶着般的寂静中,别人说的话我听不见,我的心声也没有人任何人能听见。
中学里的很多事情我都记得不是很清楚,总觉得自己的大脑里好像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膜,透过这层膜,我只能看到一个大概。但是我对我们之间的回忆却很清晰,每一件事每一个小细节都清清楚楚,尤其是“白发鬼”和施特劳斯,我想你应该也是吧!
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里,我想你想得要命。听起来是不是像是情书里的话?但是这可是我的真实情愫,虽然很多人都说我淡定从容,可是我的内心也有说之不尽的苦恼想要对着别人倾诉。
很奇怪吧,这几天我们明明形影不离,可是我却说不出任何的烦恼。大概在我心里,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的生活就充满了喜乐,就连明明无法避开的苦恼都烟消云散,简直都像没有发生过似的。
和你在一起,我就有说不完的话,你知道吗?学校里的同学也好、室友也好,他们对我的评价总是“沉默寡言、清心寡欲”这几个字,尤其是一个“寡”好像就能代表我的所有情绪——“寡淡”、“寡味”、“寡语”、“寡欲”、“寡趣”!
我真怀疑他们大概是在选修中文系,否则怎么一个字可以组成那么多词语。
你觉得我寡淡无趣吗?你说我常常会说着说着,就会眯起眼睛开心地笑。我们谈论的话题天南地北,在你面前我毫无拘束,完全乐意呈现最好的我和最坏的我。
所以当你离开后,我又恢复到以前那种独来独往的生活中,本来应该早已习惯,可是我却感到分外孤寂和难受起来。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只希望和你分享我的喜悦,,或许不仅如此,我是个不幸的人,但是不愿意让人同情我,尤其是你。所以待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有满腹的苦水涌上喉咙,实在是不吐不快。
所以当你回到温哥华的时候,应该是当地时间十点多了吧?希望你别急着打开邮箱,我真不愿意你看完这封信之后,枕着对我的担忧入眠。
学校里的生活说来简单,却也很复杂。虽然我怀着卑微之心愿意忍气吞声,但是别人未必会领会我的苦心。还记得那天在校园餐厅遇到的美少女吗?她叫胡梦蕾,是我们学生会文艺部的芭蕾天使。美丽、聪慧、有才情,她具备一切少女应该值得骄傲的元素,除了善良与谦逊。
唉,其实我很难简单地描述我们之间的矛盾。其实我们根本不同系也不在同一个学生会部门,可是或许我的卑微引发了她的唾弃,她处处针对我,甚至会在不同场合羞辱我。
我本以为我的退让会让老师同学们看在眼里,就算没有人挺身而出,也会多少给予我精神上的安慰。事实上,他们的心态与胡梦蕾一般无二,也以见到我难堪为乐。
因此我便要更加淡定,无论她说什么话做出怎样出格的举动,我都隐忍不发,乃至视若无睹。我知道她被我忽视的滋味很不好受,但是我的内心比她要难过一百倍!
我该怎么办呢?目前我还没有想到对策,只能就先这样吧!唉!
欣然在寝室
十月十日
亲爱的卉芹:
你好吗?上次你在邮件里说实习遇到困难,现在解决了吗?其实我哪里有资格来关心你的问题,你明明比我懂事能干多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把心事和我一起分享,就像我的心事也会统统告诉你一样,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之前我提及的那个叫胡梦蕾的女生,她已经彻底安分了。真的很有意思,自从曝光那件事只是一场她自导自演为了嫁祸于人的戏码之后,不仅学生会辅导员邱老师不再重视她,就连之前那些对她顺溜拍马的同学也立刻变了脸,有的人甚至敬而远之,话都不愿意和她多说。
我真是觉得痛快,太高兴了,高兴地让我睡不着觉。但是这个喜悦我却不能和任何人分享,我要和那些同学反其道而行,他们越是不理睬她,我却越是对她和蔼可亲,因此在老师们的眼里看来,我实在是有够温驯的,真是少见的乖孩子。
上次你在邮件里劝我放宽心,实在不行就把胡梦蕾捉弄我的行径向老师汇报,可是我真的不能这样做。或许你所在的环境与我所身处的环境相差甚远,所以这些所谓有待老师主持公道的行为其实完全没有作用,甚至在同学们看来是相当滑稽可笑、同时又显得自己毫无能力。
何况,就算老师能为我出头解决一次困局,那么第二次呢?第三次呢?难道每次我都要像一只可怜的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吗?不,这不是我的作风。我的确内敛淡定,但并不表示我没有一颗澎湃愤怒的心。这些人因为我的贫穷而透过有色眼镜看待我,同时他们又因我的容貌而对我心生芥蒂,我不能简单地原谅他们!
幸运的是,我认识了一个奇妙的人。
虽然我们之间互不认识,也无法见面,可是我却觉得我和他心灵想通,他简直就是我的精神导师。他对我了如指掌,完全能道出我不为人知的心声。
说到这里,卉芹,你是不是误会我谈恋爱了?
哈哈,当然没有。我不是一个肤浅的人,不会因为坠入爱河而对一个男人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刚才我说了,我根本没有和他见过面,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男还是女,为了方便起见,我便用最常见的那个“他”作为称呼好了。
我们大概是从上周开始来往的,只第一句话,他就说出了我内心的情绪。
你的内心住着一条毒蛇。他如是说。
这句话让我恍然大悟,他让我看清了自己,我的内心岂止住着一条毒蛇,我简直是在用我的心血在喂养着这条日渐壮大的毒蛇!它的尾巴绞着我的心脏,蛇头几乎就在我的喉咙口若隐若现!
我要释放这条毒蛇,我不能再忍气吞声,否则这条毒蛇会把我活活吞噬。
真是幸亏遇到了他。
现在我的身边同时出现了两个重要的人呢,一个是你,另外一个就是他。虽然你们都不在我身边,但能和你们做朋友,我的心房被填满了,我好开心。
如果说你是天际清朗的明月,是我抬头莞尔一笑时默契伙伴;那么他就犹如一只在黑夜里飞舞的流萤,虽然扑朔迷离让人看不清楚,却是我沉溺在黑暗中时唯一的光芒。
今天太开心,不知不觉说了那么多。下次我来信的时候,说不定、说不定找到男朋友了呢!不错,我已经有目标了。就像他所说的,一个人太瞻前顾后缩手缩脚是做不成什么事的,尤其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
嗯,下次和你说。
欣然在寝室
十二月七日
当陈智渊和柯淮阳连夜赶到机场的时候,洛廷文刚领好登机牌,让他们有点惊讶的是,霍疏影竟然也在那里。
“是我打电话请霍同学过来的。”洛廷文如此解释。
距离登机时间还有将近两个小时,四人坐在咖啡雅座里,洛廷文看起来对两人的出现早有准备,他托运了行李,随身只带了一台笔记本。
“我正好也有资料请霍疏影同学转交给你们。”他没有点饮料,而是要了一杯清水,说道:“资料都在我给她的U盘里,不知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听见资料两个字,陈智渊稍微愣了下,随后说道:“事实上是这样的,我们有两个很简单的问题想要问问洛先生。”
“嗯?”
“请问你母亲是在什么时候进和美敬老院的?”柯淮阳问道。
这个问题大概在洛廷文的意料之外,他略一思索,说道:“差不多是在一年前,当时我的母亲因为中风需要特殊护理,而我暂时又不能回到S市长期停留,所以便委托周教授帮忙。那时候我已经和他达成意向,准备作为客座教授和S大签约一年。”
“帮你处理这些事情的都是学院秘书袁老师吗?”
“没错,当时我记得是袁老师扫描了三四家敬老院的资料到我邮箱,然后请我选定一家。”
“后来你选择了和美敬老院?”
洛廷文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也是无奈之选,我离开S市时间太长,亲戚们也甚少联络。除了和美敬老院之外,其余几家都没有医疗护理服务,所以我只能选择这家。”
“原来如此。”柯淮阳点点头,在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写下了一笔。
“那么后来租住在荣华小区也是袁老师的建议吗?”
洛廷文摇头道:“是我说想要住在距离敬老院比较近的住宅区以便照顾母亲,于是袁老师便帮我安排了荣华小区。从小区到敬老院只要20分钟,真是很方便。”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和美敬老院,你未必会选择住在这里对吗?”柯淮阳问道。
洛廷文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可以这么说。毕竟从荣华小区去学校并不是很方便,地铁公交都要换乘,出租车的话有很长一段路是单行道,必须绕圈子。”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陈智渊招手要求服务员买单,“你觉得袁老师这个人怎样?”
洛廷文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似乎没料到最后的话题竟然会转到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身上。他皱眉像是在回忆,隔了一会才说道:“其实我和他几乎没有什么私交,基本只有需要我签字或者安排我讲座之类的公事才会来找我。他说话语速很快,说明反应敏捷。他喜欢用‘这样可以吗’作为谈话的结尾,说明他看似在倾听他人意见,其实具有相当强烈的主见,希望在和他人的相处关系中处于主导地位。”
他顿了顿,思考半晌说道:“我以前以为袁老师是近视眼,后来偶然发现原来他佩戴的眼镜并没有度数,纯粹只是为了装饰,但是眼镜的式样又很陈旧,绝对不像是时下追求时髦的青年之选。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明明不是近视,却刻意戴着一副老成的眼镜,只能解释为其实他很害怕与人对视,隔着一层玻璃多少可以掩饰自己从眼睛中所透露的、内心的真实情绪。”
登机时间临近,三人目送洛廷文走进候机大厅,刚才虽然霍疏影一句话都没有说,此时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心里忽然产生一股奇特的疑问。
在洛廷文的眼里,方欣然究竟算是什么?
学生?病人?无知少女?还是实验的对象?又或者,从洛廷文暗地里关心方欣然的程度来看,他或许对她也有着无法解释清楚的暧昧情愫。否则,就算她是个难得的实验对象,但要为她异地转学、办理S市的户籍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洛廷文在其中消耗了多少精力、花费了多少金钱,既然他不说,他人恐怕是无从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