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重重迷雾
“幸亏我悬崖勒马,但是此后他却利用班主任的职权报复我,害的我不得不在初三下半学期转学。我对男女之情有很大的阴影,我只要和你亲近,我就会想起那个无耻的中年男人。他身上散发着恶心的臭味,这种腥臭时常在我鼻间挥之不去。我好恨,我好恨好恨他。”
方欣然将头靠在姚思朦的肩膀上,她止住了眼泪,但是语气更为虚弱,“我无法接受和男人亲近,一切都是因为他。”
姚思朦对她又是怜爱又是疼惜,隐隐约约在内心深处又有对那个班主任的妒忌和憎恨。他不知道班主任曾经对方欣然进行到哪一步,按照她的描述至少应该有不单纯的触摸。
“欣然,相信我,我会让你忘记他。”姚思朦许诺,他的嘴唇几乎要碰到她光洁如玉的脸颊,闻到的都是她如兰的吐息。
“我不可能忘记,除非你愿意帮我一个忙。”
“什么?”姚思朦想要搂紧她,谁知她反而站了起来坐在兼具吃饭写作业功能的四方桌边,神情非常严肃。
“除非你愿意接受一个考验。”
虽然天气已经是十一月中旬的深秋,早晚秋风秋雨,吹起满地落叶。夏季的热量已经被秋风吹逐地消退殆尽,从管道里流出的自来水透着冰冷的寒意。姚思朦感到花洒里喷出的水珠就像是一支支钻心的利箭,从他的头顶直通心脏,几乎在瞬间就缓解了他即将崩溃的心跳。
他没想过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他发誓。
按照计划,他在前一天去工厂店购买了境南中学的校服,今天也就是星期三上午是学校派遣党员代表参加全市教师政治思想汇报,下午则是学区语文老师教研会议,因此整一天班主任赵老师都不在学校。
姚思朦索性没有去第十中学,他换上境南中学制服之后早早躲在学校里。作为一名学生,他躲藏起来很容易,不论是在男厕所假装蹲坑还是借着体育课在操场徘徊,他根本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午餐他随便在食堂喝了一碗免费汤,上课后继续猫在四楼靠近东边楼梯的男厕所。大约在下午四点半左右,一位三十多岁的男老师从教师办公室走向东边楼梯。
姚思朦见过这个人,方欣然早就带着他不知踩点过多少次。他深深记得方欣然谈起此人时的怨怼之情,他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这个男人让女孩子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他握紧了从操场拾来的铁管,趁着男人刚走到楼梯口背对着自己的时候,突然冲上前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下!
男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身子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直接往四楼转三楼的平台跌去。
轻微的咔嚓声,男人的脸朝着墙壁,身子却向后探出,姿势十分怪异。
姚思朦扔掉铁管,转身跑回厕所。
这时,他听见一个人的惊叫声,“啊!马老师!你醒醒,你醒醒!啊,死了!”
死了。
姚思朦瞬间感到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双手冰冷麻木,双腿几乎站立不住,需要拼命依靠着臭烘烘脏兮兮的墙壁才能支撑得住。
他没想着要杀人,目的只是教训教训这个伤害过方欣然的男人而已。
十分钟后,学校因之而沸腾,许多好奇的学生居然跑出教室看热闹。也幸得如此,他混在学生群中离开了境南中学。
冷水让他混乱发昏的头脑变得清醒冷静,他深深呼吸,换上干净的睡衣后躲在自己房间里,就算母亲在门外喊了他好几声吃饭他都无动于衷。
他向来如此,要是嫌弃家里人烦就索性闭门不出。父母对此习以为常。
仔细回想今天的每一步,他自我感觉毫无破绽。首先班主任不会知道自己翘课,如果有人打小报告,他就借口胃疼在家休息。反正他的确有胃炎的老毛病,在学校发作也不止一次。
其次他在早上七点十分学生进校人数最多的时候混进境南中学,之后就躲藏在男厕所,一到下课就混迹在人群中。他身穿校服,身高和那群初三的男生相差无几,还一度感叹现在的小孩发育真好。
再有他偷袭马老师的时候正是上课时间,整条走廊只有他们两个,打倒对方后自己立刻再次躲进男厕所,直到学生发生骚乱时再次混出校园。
在回到家里之前,他找了个公共厕所换掉那身校服,用报纸包裹好之后随手扔在某个商场的垃圾箱里。
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学生。他定定神,拿起吹风机准备吹干自己的头发,却被这热风吹得焦躁不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哪里,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究竟哪里不对劲呢?
警方找来的速度比姚思朦预计得要慢几天,可能是按照排查顺序一个一个调查的缘故。下午第一节下课的时候,听班长说有两个身穿便衣的警察带走了高二年级的一个女生。有人问既然是便衣,为何班长认定是警察呢?
“我警匪剧看得多了,这种人身上有种猎犬般的气息,我一闻就知道。”班长得意地耸耸鼻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摇头摆尾的哈巴狗。这时学习委员用鄙夷的口气揭穿真相:原来刚才班长去教师办公室听见几个任课老师议论而已。
整整一个下午,姚思朦魂不守舍,擅长物理的他接连答错几个简单的问题,这让老师觉得很不可思议,连连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否需要提前回家休息。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他故意走过方欣然所在的班级,隐隐听见有同学在讨论,可是声音不大,他又不愿意显得过于留心,只能想着先行回家等到晚上再打电话与方欣然联系,探听下警察方面究竟是把方欣然放在什么位置。
这天的晚餐食之无味,姚氏夫妇以为临近高考,儿子的心理压力比较大,他们素来信任儿子,万万想不到这位老师同学心目中一等一的优等生竟然刚犯下杀人重罪。
躲回房间后,姚思朦几次想要拿起电话,又担心不知情的父母万一拿起客厅的主机会听到说话,只能耐心等到他们睡熟之后再行其事。
他翻开习题册,本来烂熟于胸的公式定理此时却象一团乱麻,课本上的习题就如同鬼画符似的让他感到陌生。他一个字也看不进,一句话也写不出来,索性抛下了圆珠笔,抱头脸朝下趴在写字台上。
要是警方把方欣然列为首要嫌疑人怎么办?虽然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可是那些警察经验丰富,如果她禁不住质问将所有计划和盘托出,最倒霉的还是要数自己。
姚思朦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可他还是感到冷得发抖。
说到底,还是我动手杀人,不是她。警方会不会询问全校师生的去向?应该不会。可是万一会呢?万一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第十中学怎么办?我该如何解释那天下午的早退?
“哥,你在干嘛?”
妹妹的声音清脆熟悉,姚思朦却似受到惊吓般弹跳起身,按理说他早已习惯妹妹的不请自来,可是今天特别愠怒。
“干嘛用这种杀人的眼神看着我啊?”姚思胧撅起嘴巴,用撒娇的语气嗔道。
杀人!
姚思朦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我做题累了,正在休息呢。”
姚思胧笑嘻嘻地走近他,突然从身后掏出一本练习册,“说老实话,哥哥,你是不是在恋爱?”
这本练习册看起来很熟悉,不久之前用作辅导方欣然的理科功课。姚思朦心中蓦地产生出一股恚怒,他扑上去就要抢这本册子。
姚思胧误以为他害羞,故意将之藏到身后,一边躲闪一边笑道:“你想毁尸灭迹吗?”
姚思朦不敢太流于形迹,只能恨恨地说道:“快还给我,别闹了!”
“不如送给我吧,反正我以后念职大也用得着。”
见姚思朦犹豫,妹妹嘲笑道:“哟,居然还不舍得。”
“随便你吧,你要真的好好念书才是。”姚思朦感到浑身乏力,他顾不上身旁的妹妹,和衣倒在**,看着时钟一分一秒在走,简直度日如年。
直到十二点左右,他估摸父母和妹妹都已经睡熟,致电方欣然询问情况。
方欣然语焉不详,一味在电话中安慰他,还说就算真的事发,自己绝对不会供出他,让他放心。
他心中喜忧参半,更多地则是对自己年少无知的悔恨。他又想见方欣然,又不想见方欣然,当晚他甚至做梦,梦见自己还只是个普通的、正在准备高考的中学生,他压根不认识方欣然。
那有多好。
次日早晨,他在去学校的途中居然看见了一个人。这个人让他魂飞魄散,心里想要转身就逃,可是脚底下好似生了根。
初冬的早晨异常清冷,已经有数晚不曾安稳入睡的姚思朦感到极度疲倦,可是虽然眼皮沉重之极,却没有半分睡意。经过昨晚和方欣然通电话,他紧张的情绪稍稍得到缓解。
一般来说,警方不会把嫌疑人集中在未成年人身上吧?
未成年人?
上周,他已经渡过十八岁生日,他已经不是未成年人了,换言之,一旦他以杀死马崇武的凶手被捕入狱,势必会被处以极刑。他连减刑的理由都找不到。
姚思朦一颗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恐惧,宛如一只骨瘦嶙峋却坚强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他并不强健的心脏。他的胃里升腾起一股酸意,他不得不扶着小巷两边的墙壁稍微倚靠几分钟,深深呼吸,强力压制即将呕吐的冲动。
走过前面的巷口向右拐入一条大马路,再走十五分钟就是Z城第十中学。不时有同校的学生三三两两走过他的身边,大家都行色匆匆,无人理会他的失常。
他调整呼吸,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已经临近七点二十分,再不加快脚步就要迟到了。
就在前方拐弯处,有个老头子跟在一个少女的身后走了过来,不时指指点点,似乎在问少女什么话。
姚思朦惊呆了,他躲在一根电线杆后,脚底就像是生了根。
那个门市部的老头子。
方欣然。
姚思朦的思维极度混乱,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除了嗡嗡声,耳边不再有别的响声。
方欣然向巷子里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不知和老头子说了点什么,老头子点点头,转身离开。
目送老头子离开的身影,姚思朦几乎晕去,他伸手抓着电线杆以防瘫软。
方欣然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她向着他走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真不小心,那次少给了老头子五元钱知道吗?”
姚思朦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老头子居然能找到这里来,还向我打听你呢。”
“你!你怎么回答的?”姚思朦像是忽然缓过气来,用沙哑得不可思议的声音问道。
方欣然启唇吐气,看起来完全没有动嘴,“我说不认识他所说的男生,不过我愿意给他五元钱,免得要老伯伯承担损失。”
“他相信?”
方欣然笑了笑,“这种老头么就是斤斤计较,既然拿到了钱就无所谓了。”说完这句话,她就像没事人似的从他身边走过。
案件发生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期间有过几名警察来到学校找方欣然协助调查。方欣然表现地十分淡定,不卑不亢,说话斯文有礼,完全不似校门口的几个值勤女生,见到警察竟然慌张地语无伦次。
她当然不紧张。姚思朦悻悻地想,事发当天,她整天都在学校,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只要实话实说就可以了。由于两人的恋情尚未公开,因此警方根本不知道还有姚思朦这号人物。
虽然刚才方欣然表示老头子根本不知道姚思朦的真正身份,也没有丝毫怀疑这个买校服的少年与职中教师被杀案有关。可是一旦警方查找到校服商店这条线,那个老头子对自己印象如此深刻,就算自己矢口否认,恐怕也无从抵赖。到时候警方开始深入调查,自己哪里去找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战战兢兢地渡过许多天、几乎频临崩溃的姚思朦此时忽然重新变得冷静,他平躺在自己的**仰望头顶的吊扇,夏季刚过,父母就拆下扇叶,用棉布包裹住转轴。一般他们会使用旧床单,因此此时从下往上看去,恰好是一只傻乎乎的熊脑袋和他四目相对。
这是他的妹妹姚思胧的床单,她相当喜欢小熊图案,记得都破了一个打洞,她都不允许父母用来当别的用途。
小熊会哭的。她那时这样说。
可是现在要哭的恐怕是我。姚思朦凝视着圆溜溜的熊脑袋,感到自己其实和这只熊一样滑稽可笑。青春期受到美少女的色欲引诱,竟然一时冲动做出这样自毁前途的事。他的心情充满着怨恨,从最开始恨不得扇自己几十个耳光到现在将自己即将面临的不幸全部归咎于方欣然身上。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我现在还在打篮球做习题。可是当下,姚思朦却不得不考虑逃亡的安排。警察如今只是要求方欣然协助调查,一旦将矛头指向学生的话,难保不会想到外校人员购买校服后混入学校行凶。这样一来,自己莫名其妙去买一所职中校服的行为就很可疑。
何况,说不准门市部老头子看到新闻后主动报案也未可知。
我必须走。
姚思朦不愧为优等生,一旦恢复镇定思考问题比之前更为周密。钱不是问题,他知道家中存折和父母的身份证放在一起,父母热爱存钱,一般以三到五年为一期,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存款的数目。
只待他在不同银行分几次取出存款之后,就可以离开Z城。当然在他离开之前,他还要花一个月的时间做足准备工作,包括设置假象、报复某个人。
我不能放过方欣然。从方欣然面对警察时镇定自若的表现来看,她未必对这样的结果没有预估。可是她连半句关心的话也无,或许是她生怕隔墙有耳,也或许是她压根对他并不关心,反正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
从报纸上,姚思朦看到许多有关马老师的纪念报道,几乎所有的评价都是一边倒,夸赞他是个模范师表、经济社会难得的好老师。好几次,他假装路过境南中学——大概杀人犯都有重返命案现场的冲动,亲耳听到很多学生怀念马老师痛斥凶手的议论。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方欣然利用了。
越是愤怒,越要不动声色。十八岁的姚思朦好像一夜之间从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少年,忽然成长为胸有城府之人。他想得很深很沉,几乎将自己逃亡的每一个细节都研究过,甚至他还考虑到将来的户籍、身份证、如何参加高考。他没打算一辈子当逃兵,通过必要的手段他要重回城市。
当然在此之前,他会布下重重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