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暗礁(上)
张挺的公司已经关门歇业,办公室门前挂上了出租转让的广告,陈铎和王菲菲头低头趴在门缝处向里观望。
“你们找谁?”一个疑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偷偷摸摸的陈铎和王菲菲被惊吓到了,一脸惊慌地回头,发现一个拎着墩布和水桶的保洁大姐正警惕地望着他们。
“我们……”王菲菲急智上脑,“是来应聘的,对,应聘。”王菲菲偷偷用胳膊肘撞了撞站在一旁愣神的陈铎。
“对,通知的今天面试,这里面怎么没人啊?”陈铎只好配合着胡说八道。
“哦,我也不清楚,这家公司好像倒闭了,听说老板出事了。”保洁大姐推开门,“你们要不先进来吧,正好今天有人来收拾东西,你们可以问他。”
几十平米的办公区一片狼藉,桌椅上散落着文件夹和一些废旧文件,墙角的绿植也统统枯萎死掉。
陈铎看到经理办公室里,一个男人站在桌前收拾东西,“怎么会是他?”王菲菲皱着眉头,走上前几步想要确认。
听到响动,男人回过头,“你们……”
“徐嘉明,你在张挺公司干什么?”王菲菲盘问。
“从明天起,这里就是我的公司了。”
“你的公司?”陈铎和王菲菲面面相觑,小熊车祸死后,虽然已经查清楚和她的丈夫徐嘉明没有关系,但张挺依旧迁怒于他,对徐嘉明一直是横眉冷对的态度,从没听张挺说过他和徐嘉明再有过什么往来。
把整理好的纸箱放到前台的柜子上,徐嘉明让保洁大姐做好清洁就离开,不用锁门,他问陈铎和王菲菲,“好久不见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三人来到一间私密性很好的咖啡厅,在门口,徐嘉明遇到了熟人,他叫服务生,“带我朋友先进去。”
“好的,徐总。”服务生将陈铎和王菲菲带到二楼一间靠窗的小厅。
王菲菲赞叹着把每一件家具都摸了个遍,陈铎嘲讽她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王菲菲回击陈铎是土包子装矜持,两个人正闹得凶,徐嘉明推门进来。
“知道你们一定有很多问题,尽管问吧,我主动配合。”徐嘉明倒也坦诚。
陈铎便也不客气,“张挺的公司怎么会成了你的?你们不是不打交道吗?”
“这件事,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徐嘉明回忆起大约在半年前,张挺去公司找他,希望徐嘉明能够买下自己的公司。徐嘉明看了张挺提供的财务报表,经营良好,还有不断上升的势头,按照张挺提出的卖公司的价格,对于张挺来说,实在是一桩亏本的买卖。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徐嘉明从来不接,他回绝了张挺。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张挺就会来找他一次,依然是要求他买下自己的公司,但是问到他卖公司的理由,他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求徐嘉明能够将买公司这笔钱直接汇给自己的父母。
“当时,我要他给我一个非买他公司不可的理由,他告诉我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想趁现在给父母安排好晚年生活,他说自己父母不懂生意经营,只有把公司变成现金,才能给父母足够的保障。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找我,这种买卖,一定还会有其他生意人愿意和他做,他说公司是他的心血,他担心其他人会糟蹋了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心血,所以找到我,哪怕亏一些钱,起码他知道我一定会好好接管他的公司。”
徐嘉明回忆道:“他那时候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好像藏了很多话,但又没办法说出来,我想他或许真的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况且一间那样的公司,收购回来,赚钱还是赔钱,对我都不会有什么影响,所以,就当做是帮忙,我答应了他。”
“活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陈铎推算一下时间,张挺之前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也看不出身体有什么问题。
徐嘉明摇头,“他没说,我也就没细问,前段时间他出事了,警察找我问了有关他的一些事情后,我想了想,或许那时候他就预计自己的病情无法被控制,所以才早早给自己家里人做了安排吧。”
王菲菲依旧感到不可思议,“他到底怎么想的?有事情不找我们帮忙想办法,自己早早给自己准备后事?”
“人的心理出现问题后,真的很难说,一般人在面对自己心理疾病时,总是持否定的态度,人们可以面对自己得了癌症,患了其他症状,但对心理方面的问题,总是不愿承认。这是我一位朋友讲的,他在心理学方面挺有研究。他妻子就是因为患有抑郁症,一直没有被重视,最后……”徐嘉明摆摆手,“我扯远了,不过,在警察和我说了张挺分裂出第二人格杀人的事情后,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和张挺的那几次碰面,时间虽然不长,但他确实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有一次,我在看他给我的财务报表时,看到他在一旁撕扯手指上的死皮,都流血了还不住手,就好像故意的似的。”
“张挺那个怂货最怕疼了,我每次揍他,还没怎么着,他就叫得震天响。”王菲菲也觉得徐嘉明说的事情不像是张挺会做出来的。
“这些,你都和警察说过了?”陈铎问。
“嗯,都讲过,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徐嘉明看了一下手表,想要结束谈话的意思。
陈铎和王菲菲便也识趣地站起身。
“咱们去张挺父母家一趟吧。”陈铎提议。
王菲菲同意,“要不要叫上小歆?”
“算了吧,她应该正忙着。”
“我正好也要去张挺父母家一趟,我和他父亲约好了,要他签一些文件,我送你们过去。”徐嘉明说道。
徐嘉明开车经过张挺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时,停下车,“我上楼去拿一些东西,你们稍等我一下。”
“我也上去,想上厕所。”王菲菲捂着肚子。
“那我也上去吧。”陈铎也下了车。
三人乘电梯上楼,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瞬间,陈铎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从隔壁电梯下来,迅速走掉了。
男人低着头,戴着口罩,一闪而过,陈铎根本没看清他的样子,但觉得有点熟悉,又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保洁大姐已经打扫完卫生走了,徐嘉明正要抱起纸箱,忽然迟疑了,他上下打量纸箱,还打开检查了一遍。
“怎么了?”陈铎上前问道。
“有人动过这个。”
“不会吧?你怎么知道?”
“我对细节一向都很敏感,这个纸箱我本来是沿着桌角放的,可是现在它偏离了这里一点,你看。”徐嘉明指给陈铎看。
“会不会是保洁大姐打扫卫生不小心撞到了?”陈铎觉得徐嘉明有些大惊小怪。
“不会,你们来的时候,保洁已经快做完了,她根本不需要来这个位置打扫,而且箱子里东西也被翻过,虽然和我摆放的方向是一样的,但位置都有些变化。”徐嘉明把箱子里的东西整理了一遍,“但好像没缺什么东西,好奇怪。”
征得徐嘉明同意后,陈铎给李小歆打了一个电话,把这件事大致讲了一遍,李小歆那边似乎很嘈杂,她沉默了几秒钟,“好,知道了,我们会去了解的。”
“我和王菲菲等下要去张挺父母家看看,你来吗?”陈铎随口问了一句。
“应该去不了。”
“好吧。”
“陈铎……”李小歆的语气很严肃,“咱们和秦凯吃饭那天,你下午去哪了?”
“我……回家了呀。”
“你不是说你有事吗?”
“那不是……觉得和秦凯没什么话讲,我随便说了个借口,怎么?”陈铎不知道李小歆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随便问问,我还有事,挂了。”李小歆挂断了电话。
王菲菲拖着虚弱的脚步从卫生间走过来,“有钱人的咖啡真是受不起,我以后还是喝雀巢三合一吧。喂,你怎么了?”王菲菲伸手在陈铎眼前晃了晃。
“没事……”陈铎把刚才的事情,又对王菲菲讲了一遍。
“也可能是无聊的人恶作剧,这里面都是一些账本,记事本,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徐嘉明抱起箱子,三人往楼下走。
“万一是商业间谍呢?”王菲菲担忧。
“商业间谍翻账本,这间谍会计专业出身吧。”陈铎忍不住吐槽。
“你懂个屁,技多不压身,现在出来混,一门手艺哪够用,都得多才多艺才行。”王菲菲呛呛。
“说的也是,就我刚才和你们说的那个懂心理学的朋友,他的本职工作是什么,你们根本猜不到,他是法医,就在咱们市公安局上班。其实我觉得他的能力可以做很多事情,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每天和尸体打交道……”徐嘉明自说自话打开后备箱,发现陈铎和王菲菲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喂,你们俩怎么了?”徐嘉明不知所以。
“你那个朋友是叫秦凯吗?”陈铎问,李小歆不止一次提到过秦凯的全能,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他都有办法对付。还说过秦凯看起来低调,但人际关系很广泛,单位有人需要帮忙,秦凯总能想办法解决,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和徐嘉明相熟。
“对呀,你们认识?”徐嘉明刚问完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女朋友也是市局的法医,那就难怪了。”
“这世界真他妈的小啊……”王菲菲赞叹。
——
在张挺父母家,徐嘉明和张挺继父签完文件就离开了,陈铎看了一眼张挺继父收下的那张支票,好几个零,足够过一个奢华的晚年生活了。
王菲菲看着空****的屋子问:“阿姨呢?”
“高血压犯了,住院了。”张挺继父头发白了不少,衣服领口的污渍厚厚一层,家里人接连出事,看来让这个老人有些招架不住了。
陈铎虽然不想刺激他,但还是开口道:“叔叔,我们都不相信张挺会是杀人犯,不管警察说证据有多充足,我们和张挺认识这么多年,都清楚他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我们这次来,就是希望您能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之前被忽略掉的,我们总觉得张挺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定是事出有因。”
“突然?”张挺继父喃喃道,“是啊,很突然。”
在张挺继父的回忆下,张挺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回家的频率高了一些,有时还会带瓶酒和他喝两杯,“我当时觉得有些奇怪,一直不冷不淡的,怎么突然变得热情起来了。有一次,我送他出门,他还叫了我一声爸,他真的是很多年没叫过我爸了,张挺妈妈埋怨我,说儿子懂事了,我还疑神疑鬼的,后来我也就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到底还是犯嘀咕的,总觉得不对劲。”
按照张挺继父说的时间,张挺变“孝顺”的时候,正是他和小媚开始接触的时间,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回头想想,张挺交女朋友的热情似乎是一瞬间燃起的。想到那时去野营时,在湖边张挺说的话,当时,陈铎以为张挺是在和小熊彻底告别,现在又觉得,他那时想要忘记的大概是少年时期所遭受的凌辱。
“对了,还有件事——”张挺继父眼神有些躲闪,“张挺他……有毛病。”
“我们不懂什么精神啊,心理什么的,我们就知道张挺一直都好端端的,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只要我们找出背后的真相,就一定能……”王菲菲急切着帮张挺说话。
“不不不……”张挺继父摆摆手,“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他身体有毛病,他……”张挺继父含混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陈铎和王菲菲一时没反应过来,张挺继父咬咬牙,“他有天回家淋了雨,他妈非让他洗个热水澡,我想把他湿透的外套拿去洗洗,掏口袋的时候看到一张男科的诊单,他……那个……”张挺继父比划着,看到陈铎和王菲菲震惊着明白过来,便继续说道,“我当时吓了一跳,赶紧把那张单子放到他口袋,把衣服放到了原处,这事我谁也没说,警察、张挺妈妈,我都没讲过,本来想烂在肚子里。可是今天你们说张挺出事一定有什么其他原因,我想到了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是个线索,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保密,毕竟这关系到一个男人的脸面。”
从张挺家出来,王菲菲和陈铎随便找了个小馆子吃饭,还不到饭点,店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桌客人。
“你们男的那方面要是不行,心里肯定受不了吧。”王菲菲问道。
陈铎翻了个白眼,“谁们男的,我不算啊,别把我算在里面。”
“你看你看,急了。”王菲菲得到了佐证似的拍手,“我只是说了一嘴,你就要翻脸,那要真按张挺爸说的那样,张挺不得憋屈死,之前我还想不通,张挺为什么要绑了那些女的,却不……现在知道了,是他做不到啊,越是做不到,就越生气,愤怒转化为暴力。所以,警察救出那些女孩子之后,张挺还是要把她们杀死,他不是在杀人,他是在杀掉自己的自卑,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道理说得通,但是咱俩谁也不知道张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现在关心的是,谁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陈铎脑子里不停闪过张挺以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两个人在高中时候并不熟悉,陈铎没办法对那个时候的张挺做出判断,但在同学会重逢之后,陈铎觉得他对张挺还算了解的,两个人没底线的开黄色玩笑时,张挺的表现和一个正常男人一般无二,从男人看男人的角度来说,陈铎不觉得张挺是在演戏。
“你还是觉得有人在背后搞鬼?可是动机呢?张挺就一个小商人,赚那点钱还不够徐嘉明去一趟澳门玩儿的呢,爹妈也是普通人,也没什么社会地位,费劲把他搞出精神病来,图什么呀?”王菲菲掰着手指头排除动机。
“徐嘉明还赌钱?”
“啊?”王菲菲愣了一下,“嗨,我也是听咱们一个校友说的,他比咱们高一个年级,也算个富二代,老跟徐嘉明一起玩,两个人还一起做生意。有一天,大概就是春节前几天吧,我在路边打车去一个朋友那,一辆兰博基尼停我跟前了,就咱们那校友,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被小混混堵过一次,我正好路过,就顺手给他救了,没想到他还一直记着这事,非要送我,在车上跟我东拉西扯,把那时候我救他的事重复了八遍,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知道了我在拳馆上班,就问我有没有兴趣打擂,就是打黑拳,赢赏钱的那种,我赶紧说自己怕死,干不了。他笑笑说没事,都是套路,这个时候,他手机响了,他跟电话那头嗯嗯啊啊半天才挂,我瞄到了来电名字是徐嘉明,就多嘴了一句说,‘你还和我们校草有联系呢?’他冷笑了一声说:‘草个屁,回回在澳门输掉裤子,还不是老子去捞他,败家玩意儿。’他见我没说话,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也无所谓,钱嘛,输了再挣。’”
一直觉得徐嘉明是个斯文的生意人,没想到还有赌钱的嗜好,不过有钱人的世界到底和寻常人不同,陈铎想也许别人的一场澳门豪赌,就像自己打了一圈麻将的感觉吧。
正聊着徐嘉明,徐嘉明就给陈铎打来了电话。
“我知道丢了什么东西了。”徐嘉明直奔主题,“一个记事本,半个巴掌大小,每页都有日期的记事本。”
因为在电话里说不清楚,陈铎和徐嘉明约了个地方,王菲菲本来也想跟去,结果李小歆打来电话,说找她有事。
于是兵分两路,陈铎去和徐嘉明碰面,王菲菲来到护城河边找李小歆。
“干吗来这呀?黑灯瞎火的。”王菲菲深一脚,浅一脚的翻过路边的围栏,走下小土坡,“你蹲那干吗呢?给我照点亮啊。”
蹲在河边的人影站起来,借助微弱的月亮光,王菲菲看清那个人并不是李小歆,而是秦凯。
“怎么是你?不是小歆约我来的吗?”
“她临时有事,等下就会来的,我们等等她。”秦凯似乎对河水很感兴趣,又蹲下身观察起来。
“你们找我来这干吗?”王菲菲看看四周,树影丛丛,一个人也没有。
“大飞死亡的那天,你离开烤肉店后,去了哪里?”秦凯伸手在河水里捞着什么。
“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王菲菲浑身发紧,耳边只有河水流淌的声音,四周一片空明,好像置身真空之中。
秦凯胳膊再用力,“哗啦”一声,他从河里拉出一个斧头,王菲菲捂着眼睛大叫一声,“走开,走开。”
好半天,没听到响动,王菲菲松开手指,看到秦凯正一脸迷茫的望着自己,“你怎么了?一把小孩子玩儿的玩具斧头。”
王菲菲蹲坐在泥地上,大口喘气,那把玩具斧头湿淋淋的扔在河边,王菲菲突然气恼的跳起来,“你们到底找我来干什么?大晚上的,我要休息了,李小歆再不来我就走了,有事明天再说。”
“哎,你别急呀。”秦凯一只手拉住王菲菲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揽王菲菲的腰,“我们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问你。”
“别动手动脚啊,我警告你。”王菲菲一个背摔,秦凯重重砸在地上。
秦凯趴在地上,拽住王菲菲的脚踝,王菲菲使劲扑腾、踢腿,想要甩开秦凯的手。她只觉得自己被暗处伸来的一只恶魔之手拖住,如果她不挣扎就会被带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就像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如果她不是奋力逃出现,早就见不到现在这个世界了吧。
王菲菲发了疯似得挣扎,不顾一切地抓起地上的石子砸向秦凯,歇斯底里的时候,她觉得脑后一痛,隐约看到李小歆模糊的脸,还有她远在天边的声音:“你发什么疯?”
一切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