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寄生(下)
王菲菲一个人住,房子是她爸爸留给她的,在老城区的一座筒子楼里。公寓虽然小,但很简洁,大概和东西少也有关系,整间屋子空落落的,像旅舍。
“还疼吗?”王菲菲拿出药箱,准备给阿游换药。
阿游摆摆手,咬着牙下了床,在地上赤脚走了几步,“好多了,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替我保密。”
“这没什么。”王菲菲低着头,阿游**的上身,疤痕遍布,因为卧床时间太久,头发一簇一簇立着。这样的狼狈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王菲菲看一眼还是会觉得心跳加速。
几天前,王菲菲和朋友看电影,散场后已经很晚了,她埋头快走。察觉出身后有人尾随,不动声色地拐进一个巷子,准备给那个胆大包天的毛贼迎头痛击,没想到刚伸出去的拳头就被人抻住。
“身手不错,就是速度慢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尾随者摘下帽子,王菲菲没想到会是阿游,“你怎么……”
“别多问,我需要你帮个忙。”顺着阿游的手势,王菲菲才留意到阿游受了伤,外套、裤子上全是浸染的血迹。
就这样无心插柳地将阿游捡回家,王菲菲没想过在她家过夜的第一个男人,竟然会是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而且这家伙还帅得很合自己的胃口。
阿游不肯说自己为什么受的伤,也不让王菲菲告诉陈铎这件事。王菲菲也识趣的不问,只是尽职地照顾阿游的伤势。
“我很快就走,不会连累你。”阿游坐到椅子上,让王菲菲给他换药。这一次他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会在逃出来的路上遇到王菲菲。如果不是他有还没做完的事情,他一定不会给这个女孩带来麻烦的。
“客气啥呀,陈铎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王菲菲用酒精给伤口消毒,阿游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阿游少言寡语,王菲菲觉得两个人沉默的共处一室有些尴尬,就顺便将他们四个去露营发现死人的事情讲给了阿游听。
“我觉得那个男人一定是被杀害的,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被抛弃了,还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去成全那个抛弃他的人呢?”王菲菲说。
“会有吧,因为还是舍不得。”阿游的话,王菲菲不懂。
被王菲菲咋呼一番之后,张挺患上了“被害妄想症”,总觉得小媚接近自己是想要图谋不轨。
“别臭不要脸了,明明是你主动想去泡人家,现在怎么成了别人主动接近你了?”李小歆被张挺烦得想打人。
“别紧张,也许她终于发现了你的内在美,真的是想跟你在一起呢?”陈铎说。
“放屁,我除了有点钱之外,还有什么优点?”张挺问。
陈铎:“……”
李小歆:“……”
陈铎想换个话题:“王菲菲怎么又有事,她最近挺忙啊,老缺席。”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你们分析分析对不对啊?”张挺并不想讨论别的,“周洋为了挽回董冰的心,买了保险,受益人填上董冰的名字。小媚从周洋口中套出来一些话,让她觉得有机可趁,于是她找到董冰,二人商量由小媚杀掉周洋。而作为周洋心理医生的董冰,证明周洋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是自杀的,这样小媚能拿到钱,董冰能摆脱周洋的纠缠。”
“如果这个小媚真这么厉害,就不会天天加入各种社交圈去钓有钱人了。”李小歆实在忍受不了张挺的絮絮叨叨了。
“你调查小媚了?”陈铎问。
李小歆没有否认,张挺提出的假设,在一开始侦查案情的时候,也有警察提出过,但这个假设很快被排除。这个小媚胸大无脑,一心想挤进上流交际圈,每天最忙的事情就是甄别各类有钱男人。
平时在微信上做做微商,卖卖三无产品,兼职也卖保险。但周洋的保险却不是小媚卖给他的,而是由保险公司的另一位同事办理的,后来那位同事辞职了,周洋的这份保单便由小媚代为处理。
在几次调查问话之后,小媚承认那天晚上她并不是和周洋偶然邂逅的。她在保险公司见过周洋来办理业务,敏锐地嗅出周洋有些家底,就动了心思,费了些功夫得知周洋平时的喜好,想借机接近。所以,小媚参加圣诞夜的野营,并非是她自己的兴趣爱好,纯粹是因为周洋会参加。
但是小媚没想到,她“巧遇”周洋后不到两个小时,周洋竟然当着她的面死掉了。这让小媚受惊不小,但小媚赌咒发誓,自己什么也没干,她去殡仪馆,纯粹只是想借机劝董冰再买一份保险。
“去送死者的地方,劝活人买保险,董冰没揍她就算客气了。这种没脑子的女人能看上你,一点也不奇怪。”陈铎拍拍张挺肩膀。
张挺沉默良久,低声说道:“所以,小媚还是可以继续交往的对象吧?她不是个保险杀人魔吧?”
李小歆点点头,“嗯,我想是吧。根据我调查的结果,她平时做微商,兼职做保险推销员,周洋的那份保单真的是她一位离职的同事办理的,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太好了。”张挺看样子放下心来。
“不过,你要是真不喜欢她缠着你,我教你一招,保管奏效。”李小歆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你就跟她说跑车是你借的,不是你买的,她肯定当场就不认识你了。”
“这个——”张挺挠挠头。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李小歆谆谆教诲。
晚上,陈铎用网上买来的酸奶机做了两大杯酸奶,放了草莓、葡萄干还有芒果,然后端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去李小歆家献爱心。
李小歆正架着一副大框眼镜,伏案工作,头也不抬,非常敬业,“放桌上吧,我弄完了马上来。”
桌上一片狼藉,陈铎捧着两个杯子,实在不知道该放哪儿,他只好先把酸奶端进厨房,撸起袖子干家务。装了两大塑料袋垃圾,客厅的一角总算是能见人了。陈铎把酸奶摆好,点上刚从李小歆家沙发底下捞出来的香薰蜡烛,静静地看着李小歆,时而扶额,时而皱眉,写写画画,特别认真。
“哎呦,累死老娘了。”李小歆合上本子,蹦蹦跳跳地过来,挨着陈铎坐下,“呦,烛光甜品,玩儿浪漫呢?”
“孝敬娘娘的,请慢用。”
“我尝尝。”李小歆大大地塞了一口,勉强地点点头,“还凑合吧,给个三星半。”
没心没肺的李小歆笑起来还是像个高中生,露着后槽牙,眼珠子一转,陈铎就知道她在憋坏。
“你刚才在写什么呢?”陈铎将李小歆吃到嘴里的几根头发丝轻轻拨出来。
李小歆吃完自己的那一杯,又端起了陈铎的那一杯吃起来,“还能写什么啊,记录案子呗,这是我的习惯,你不是知道吗?”
“你还是认定周洋是自杀的?”
“不是我认定,调查结果就是这样,不过——”李小歆慢慢啃着草莓,“也可以说是被别人杀的。”
“啊?”陈铎不明白。
“你知道螳螂吗?他们在**之后,母螳螂会吃掉公螳螂,为的是汲取更多的营养为了下一代。人类的情感中,也有这样的,周洋就像是那只公螳螂,他选择死亡,是为了给董冰更好的生活。”李小歆放下杯子。
烛光弱弱地亮着,早上预报的大风刮了起来,窗外“呼呼”的风声,令室内身居温暖之中的人,更觉得安逸。
两个人因为有了爱情,所以选择了在一起,可是当爱情没有了,不能再继续走下去的两个人必须要面对各自的道路。有的人能够很快找到新的同伴,但有的人却无法做到,周洋就是后者。
“你的意思是说,董冰杀了周洋?”陈铎还能想起董冰的样子,冷冰冰的一张脸,没什么表情。
李小歆起身从书桌上拿过一叠照片,照片上董冰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两个人低头耳语,董冰的笑意都溢出了照片。
调查中,李小歆发现董冰和这位男朋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两个人正紧锣密鼓地选婚房,置办家具。而周洋所留下的产业和存款,也因为周洋早早就交代了律师,所以也都划归到了董冰的名下。
对于死去的前男友的“馈赠”,董冰一点都没有谦让,通通收入囊中,换了新车,还装修了工作室。
“可是,周洋火化的时候,董冰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为他准备。”陈铎想到老贺那天骂骂咧咧的话,心里有些发紧。
“也许就算是这样,周洋也不会有半句埋怨董冰的话。我明天要去会一会这个董冰,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陈铎摇摇头,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种,造成一个人死亡的原因也会有很多种,但死者所面临的结局只有一种,那就是永无替自己说话的机会。
董冰是心理医生,周洋在她这里寻求治疗,渴望康复,但是没能成功,反而丢掉了性命。就算如李小歆所说的那样,周洋的死是董冰造成的,但从目前的局势看来,董冰根本就是置身事外,谁也不能说她是个凶手。
“有时候,凶手不一定要亲自动手的。”李小歆好像看穿了陈铎的想法,“我爸爸办过很多案子,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伏法的只是法律上的罪犯,警察能惩治的也只是法律意义上的罪犯。’所以,我才会在每一个案子结束后,做一份笔记,我就是想留下点什么,哪怕只是文字而已。也让那些心里早就沾了血的人知道,他们从来都不是无辜的。”
陈铎还想问关于周洋死因的事情,李小歆突然话锋一转,像办错事的孩子一样,“我把两杯都吃掉了,你没的吃了。”
望着桌上两杯空空的酸奶杯,陈铎大度地说:“都是孝敬娘娘的。”
李小歆歪着头,勾着陈铎的脖子,“想吃的话,就分你一点吧。”
“啊?”陈铎心想,不是都吃光了吗?腿上一沉,李小歆就坐了上来,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下去。
还真是挺好吃的,草莓的味道很新鲜,酸奶做得也很成功。陈铎吃得津津有味。李小歆脸红彤彤的,低头一看,陈铎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到了自己的睡衣里,正堂而皇之的放在自己的胸口。
“嗯,摸着良心说,这酸奶味道的确不错。”陈铎砸吧着嘴。
正准备还嘴,陈铎猛地站起身,像扛麻袋一样把李小歆扛在肩膀上,朝卧室走进去,“太沉了你,该减肥了啊。”
“你要干吗?”
“不干吗啊,继续吃酸奶呗。”陈铎脸不红,心不跳。
两个人正打闹,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糟了,我爸。”
李小歆一个用力,将被子蒙到了陈铎头上,“别出声。”
裹在被子里的陈铎听到李志飞的声音在客厅响起,“怎么乱得跟猪窝一样啊,你妈这几天没来给你收拾啊?”
李小歆:“我自己会收拾,爸,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吓我一跳。”
李志飞:“我回自己家,敲什么门啊?有情况?”
李小歆:“有什么情况,万一我正洗澡呢,你突然进来,多不好。”
李志飞不耐烦的声音:“你洗澡?看你这头发油的,比我们蹲点的便衣还脏。行了行了,我就回来拿点东西。”
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声,李志飞似乎准备走人了。
“我走了,你干什么事,小心点。”李志飞突然又提高嗓门,“陈铎,我走了,别出来送了。”
陈铎慢慢从被子里钻出来,李小歆羞愤交加,捂着脸冲进来,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使劲扑腾。
“行了,别害臊了。”陈铎庆幸自己刚才没站在李志飞面前。
李小歆像被钓上岸边的鱼,双脚乱踢,不肯从被子里钻出来。
陈铎侧躺在床的一边,看李小歆在**“弹跳”了好半天。
李小歆探出脑袋,“以后去你家,我家太危险了。”
“好的。”
“我爸要是问你咱俩的事,一个字也别告诉他。”
“好的。”
像抱着一条毛毛虫,陈铎把被子里的李小歆拢在怀里。在他口袋里,静静地躺着一张纸条,是他下班的时候,一个小孩子交给他的,上面写着:“好奇害死猫。”
同前几天一样,那个小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说纸条是一个大哥哥交给他的,还给了他一袋子巧克力。
又是来自陌生人的警告,或许是躲在暗处的熟人,因为不想陈铎去解开尘封多年的往事,所以选择用这种方式警告他。两张字条的笔迹一样,很潦草,下笔刚猛,每一个笔画都穿透纸背。
陈铎调查自己父母死因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就连李小歆也不是很清楚。陈铎刻意的隐瞒,就是不想给身边的人带来危险,但是他没有想出来,会是谁在暗中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且还一再禁止他的行为。
在今天来李小歆家之前,陈铎还在犹豫,要不要将纸条的事情告诉李小歆,毕竟两个人说过要同舟共济,而且李小歆是警察,也许会有更直观的判断。但此刻,躺在李小歆身边,陈铎却什么都不想说了。
此时此刻,陈铎有一点理解了周洋的飞蛾扑火,也懂了公螳螂心甘情愿被母螳螂吃掉的动物本能。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件事,会让你义无反顾地去保护其周全,陈铎更紧地搂住了李小歆。
“勒死我了。”李小歆想推开陈铎,但陈铎却只是更加的用力。
躺在陈铎怀里,李小歆第一次觉得自己离这个男人是这么近。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又是邻居,每天都见面,但李小歆总觉得陈铎和自己有着越不过去的距离,尤其是在陈铎父母的惨剧发生之后,陈铎更让她觉得遥远。
但最近这段时间,她越来越觉得陈铎在向她靠近,她很高兴的同时,又隐隐的充满了不可逃避的担忧。
陈铎与她的关系越好,越亲近,她就越害怕,就像是一个濒死的病人,突然在某一天可以自己起床吃饭,散步。李小歆不知道自己这样想到底对不对,但她总是觉得嗅到了一丝“回光返照”的味道。
紧紧贴在陈铎胸口,李小歆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和陈铎会继续幸福下去,一直幸福下去。她和陈铎之间的阻碍,他们一定会一起跨过去的,对于她和陈铎来说,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想什么呢?”陈铎问。
“想吃酸奶。”
“哦——”陈铎拉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干什么?”
“喂你吃酸奶。”
“……”
陈铎带着两只酸奶杯回自己家后,李小歆打开电脑,调出一个隐藏的文件夹,是陈铎父母当年案子的资料。
案发现场的照片、当时的问询笔录,还有法医鉴定报告,李小歆想总有什么地方是可以找到线索的吧。最近的晚上,李小歆只要有空,就会思考这宗案子,常常一夜不睡。陈铎问她黑眼圈怎么那么大时,她也总是以看美剧为由搪塞过去。
李小歆不想让陈铎知道太多,毕竟是自己父母的案子,她担心陈铎心里会受不了。总有一天,当自己真正找到了那件案子的真相,找到了凶手,陈铎才会真正的“活”过来吧。
李小歆以病人的身份,去了董冰的工作室。陈铎本来不打算凑热闹,但王菲菲听说之后,一定要蹲守在董冰工作室的楼下,听到第一手资讯。
“你怎么这么八卦?”张挺也是被王菲菲生拉硬拽来的,生无可恋地喝着咖啡。
陈铎他们三个人在咖啡馆里找了一个隐蔽的位子,担心会被突然下来的董冰看到。这是王菲菲提议的,她说一定要具有反侦察意识。
“都说了是自杀的,还有什么好打听的?”陈铎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街道,他们已经在这里枯坐了一个小时了。
三个人正打着嘴仗,张挺看到董冰和李小歆一前一后走进了咖啡馆,赶紧示意陈铎他们闭嘴。李小歆也看到了他们三个人。
“我们坐哪儿?”董冰问。
“坐那儿吧,安静。”李小歆专门选了靠近陈铎他们的位子。
“李小姐有什么话就开诚布公地说吧,我想你在我那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不仅仅只是想说自己是个抑郁症患者吧?”董冰双手抱在胸前,专业性十足,比起那日在殡仪馆门口的样子,这个状态的董冰才是她日常生活中的常态吧。
李小歆撇撇嘴,也开门见山,“不知道周洋跳进湖里那一刹那,有没有后悔过?毕竟,活着还是比什么都强。”
陈铎三个人竖着耳朵,专心地偷听。董冰没来由地笑了,越笑越大声,遏制不住似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怎么?李小姐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我只是不明白,看着一个人去死,就那么心安理得吗?”李小歆也笑起来,只是笑得有些咬牙切齿。
“那是他的选择,我没有权利干预。”
“可他是你的病人,还是你的爱人。”
“爱人——”董冰嘲讽地强调了这两个字,接着说,“以爱之名的绑架罢了。李小姐,你不要以为自己有权利指责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度,你只是站在你的角度看到了这件事情。如果换做你是我,没准早就会做出更加过激的行为。”
李小歆还想要说什么,董冰强行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认为我见死不救,甚至认为我利用心理干预,促成了周洋的死。不管你怎么想的,我只能说,我也是受害者。”
董冰伸出胳膊,上面一道道伤痕触目惊心,“这就是被周洋爱上的代价,他是我的病人,我爱上了我的病人,也差点把自己变成了病人。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没有一天是幸福的,我每天都活在痛苦中,活在他的痛苦中,那种痛苦不仅折磨着他,也折磨着我。”
待董冰情绪稍稍平静之后,她讲起她和周洋的事情。周洋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觉得心跳加速了,面前的这个男人高大、英俊,眼神中与生俱来的忧郁令他气质迷人。女人都爱充当圣母,愿意成为男人的夏娃。
分不清是爱情还是怜悯,董冰和周洋在一起了。但是令董冰没想到的是,周洋带给她的竟然是走不出的噩梦。
“你根本想象不到每天生活在负能量,低气压下是什么样的折磨,纵然我是名心理医生,也会觉得束手无策。”董冰走出咖啡馆前,看了看陈铎他们三个,说道,“如果你们今天是来审判我的,我无话可说,因为你们根本没这个资格。没有任何人能够一边享受着自己的幸福,一边要求别人用痛苦去滋养他人。”
四个人闷头闷脑地坐在咖啡馆里。
“怎么会——”王菲菲还是不相信董冰所谓的心理疾病,怎么会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陈铎看到她动了动嘴巴,到底还是没把“矫情”两个字说出口。
“你们知道寄生虫吗?寄居在宿主身上,汲取宿主的血液和营养来维系自己的生命。对于周洋来说,董冰就是他的宿主,是他活下去的依靠,但是这个宿主居然不要他了,他觉得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就像寄生虫汲取不到营养,就会死去,周洋大概不想那样悲惨地孤独死去,所以,他选择了自认为是最好的方式离去。”李小歆想了想,说道:“陈铎,你说董冰给你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她对周洋的死早有预料。其实她是真的知道自己和周洋分手,周洋一定会寻死的。”
周洋虽然是自杀无疑,但李小歆他们始终认为令周洋做出死亡决定的人是董冰。因为董冰是周洋的心理医生,她对周洋的心理状况最了解,她应该能知道周洋在离开她之后,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但她却任何补救措施都没有做。
所以,董冰自然而然地被放上了道德的拷问架,所有知情的人都对她做出口诛笔伐。一个心理医生,竟然放任自己的病人去寻死,简直太没人性了。
而且作为周洋的女友,在周洋心理问题严重时,竟然提出了分手,并且还那么坚决,一点往日情面都不留,太无情了。
每个人看到的只是他们看到的,而他们看不到的,便湮没在了随着周洋死去的那个黑暗世界中。
“其实,我之前就来过这里一次。”李小歆说道,她在周洋死后不久,来董冰的工作室找过她,关于周洋的死,董冰并没有做出过多的解释。
“他本可以不死的。”李小歆质问董冰,“你是医生,你明知道你的病人已经站在死亡的悬崖边上了,你也不去伸手拉他一把,你对得起自己的职业吗?”
“拉他?”董冰推开窗户,指着楼下,“如果我拉住他,那么掉入深渊的人就是我和他两个人,到时候谁会救我?”
也就是在那间办公室,董冰对李小歆讲了宿主与寄生的关系。对于周洋来说,他与董冰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快乐的,那是因为他从董冰身上源源不断地汲取营养。他要董冰分担他的负能量,像妈妈一样安慰他,保护他脆弱的心理,还要董冰无时无刻不得不以医生的身份救助他、拯救他。
董冰明知道推开周洋是让周洋去死,但是她不愿意看到有一天自己会先一步跳入那个冰窟窿,坠入寒冷的地狱。
那一天,李小歆是警察,董冰是被调查的嫌疑人,她们的立场是对立的。而在今天,李小歆是病人,是一个女人,董冰是心理医生,也是一个女人。她们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共通点,所以,董冰吐露了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
董冰认为自己是无辜的,甚至差点成为牺牲品,所以,她是有理由恨周洋的。即便他已经死了,但董冰的恨却不会消失。
在外人看来,她是一个见死不救的坏女人,但在董冰心中,自己是一个只能自救的可怜女人。
“太郁闷了,吃肉去。”李小歆大喝一声。三人纷纷响应,四人在巷子深处找到一家老字号涮肉店,一头扎进去。
“老板,十盘羊肉,手工切的。机器切的,我可吃得出来。”张挺大声地嚷嚷,老板估计以为遇到了神经病,一脸小心的赔着笑脸。
何以解忧,唯有吃肉。四个人吃得脸红脖子粗时,李小歆的手机响了,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董医生还有事吗?”李小歆按下免提。
“我觉得我刚才还有事情没说清楚。”董冰的声调依然是冷的。
“请赐教。”
“保险的事情,哦,还有他的遗产都留给了我,是周洋死后我才知道的,但是我不会拒绝接受的。千万别以为我会因为周洋的死而内疚,我一点也不会,对于我来说,他只是一个没能接受完治疗的病人,一个不听话的病人。”董冰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酷啊。”张挺被震慑得一愣一愣的。
“德行。”王菲菲白他一眼,依然坚持自己的认知,“反正我觉得在生死面前,其他都是小事。就算当不成情侣,好歹在对方有困难的时候伸手帮一把也没啥啊,我对我的看法持保留意见。”
“那是因为寄生虫没长到你身上。”张挺喷过去。
寄生,一种完全依附于他人的人生,陈铎无法想象,这样的人生真的会幸福吗?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阿游,年少的阿游曾羞红脸说:“我今后的人生,就是为了幺幺而努力。只要是幺幺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
对于阿游来说,幺幺是否就是他的宿主。阿游所有的快乐和笑容,都是因为幺幺的存在,当幺幺离他远去之后,阿游便不再是那个拥有幸福的人。因为他所有的幸福和希望,都随着宿主的抛弃而烟消云散了。
“又发什么呆?”李小歆给陈铎夹了一大碗肉。
“不知道阿游怎么样了?”陈铎最近做梦,总是梦到阿游满身是血,躺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李小歆面色冷下来,“最好永远不要有他的消息,因为像他这种人,一旦有消息,一定是坏消息。”
陈铎张嘴想反驳,却无言以对。
李小歆说得对,阿游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在溪水中捕鱼的明朗少年了,这些年他过着怎样的生活,阿游总是绝口不提。陈铎知道,阿游是在保护他们年少的友谊,保护那段短暂而又灿烂的时光。
“对啊,对啊,没准他现在正躺在**看动画片,吃鸡块,喝啤酒呢。”王菲菲笑呵呵地打着圆场。
其余三人齐刷刷地看着她。
“我是说——没准——没准——”王菲菲心虚地低下头,她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阿游就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追着看柯南,还嘱咐她晚上回来带点鸡排和啤酒。
“我觉得你说的是你,阿游怎么会做这么低级的事情。”张挺断然不同意,“我觉得他一定是在热带雨林里,背着狙击枪……”
“行了,行了,美剧看多了吧,”李小歆听不下去了,“我觉得他一定是躲在这个城市的某个房间里,没准他还经常看到我们呢。”
李小歆的假设让王菲菲听得心惊肉跳,的确在她和李小歆视频的时候,阿游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陈铎默默然,筷子搅拌着芝麻酱。
王菲菲心里暗暗抱歉,虽然是阿游叮咛,让她千万不要透露自己的行踪。但看到陈铎担心的样子,王菲菲也只能想,尽自己的能力照顾好阿游。
也许,等阿游办完他要办的事情,会主动出现在陈铎面前。到那个时候,自己可以自豪地说:“老陈,当年要不是我罩着,你兄弟就挂球了。”
可是,会有这么一天吗?王菲菲心里有些打鼓,吃肉的速度不自觉地也降了下来。
张挺一边扫**,一边看着自己的三个伙伴。心里嘀咕,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像心里种了几吨秘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