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臭不要脸
在医院呆了两天后,李启天终于清醒了过来。不过他并没有因伤而逃过法律的制裁,在他身体逐渐好转之后,汀市刑侦支队立马对他展开了讯问。
而得知自己的丈夫奸杀三名女性的林珑,第一时间的反应并没有非常悲痛欲绝,她只是冷静地在警察即将完成调查取证离开前,问了一句:“要关几年?”
前来协办案件的田原原本就对李启天心里有气,此时看到林珑,也顺带着没什么好脸色,他不耐地说:“林小姐,你丈夫夺走的是三位女性的生命,不仅如此他还袭击警务人员,等待着的他的绝不只是关押几年,而是以命偿命!”
田原的言词稍有些激烈了,连刚才冷静异常的林珑都禁不住白了脸。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讷讷道:“明白了。”
纪尘越看越不对,心里怀疑的想法一旦冒了头就很难抑制了。
她走上前,看着那个穿着干练优雅职业套装的女人,轻声劝慰:“单亲妈妈很辛苦的。”
林珑闻言一怔,随即冷静的伪装全然破裂。
几乎是一瞬,她的眼圈就红了。
她垂着头,一张脸素白着,声音也哑了下来:“可是……我没办法……”
在得知自己有孕后,李启天已经消失了几天。
林珑的第一反应是:他又像这几年他们吵架后一样,一个人跑到外面去鬼混几天,也不知道去干了什么。但她觉得,无论如何,只要他回家,她就会告诉他,他们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
然后他会变得上进,不会再一蹶不振,会为了他们的未来和孩子的未来真正地振作起来,从过往失败的阴影里彻底站起来。
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最终纪尘还是什么都没说走了。
出门之后,田原还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刚才的满腔愤懑已经消失了,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问纪尘:“你怎么不继续劝劝她啊?”
一个单亲母亲有多难,一个有杀人强奸犯爸爸的小孩要顺利长大有多难,林珑难道不明白吗?
纪尘摇头,“劝不动的。林珑不是那种人。”
她是高傲的,坚强的,是不允许人生有任何失败和差错的人。即便有什么错误,她也绝不是会逃避的那种人,她会勇敢地把苦果品尝,承担起责任。这一点,在林珑和李启天结婚前,李启天创业失败从此颓废低迷,而她站起来扛住了这个家便能看出。
这下,田原也不知再说什么好了,只是一再地叹气。
三条人命,四个家庭的悲剧。
——
周五,两人正式回到了工作岗位,而汀市刑侦支队队长刘潜也销假回来。一天之间,汀市刑侦支队就举办了三场欢迎会。
本来众人都是很高兴的,哪知这场欢迎会的其中两位主人公像是突然之间关系就冷淡了下来一般,一整个上午,两人之间别说说话了,就连眼神交流也少得可怜。
处在八卦最前沿的田原向来藏不住心事,他把纪尘悄悄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这,这两人是怎么了啊?”
纪尘冷着脸,指了指田原身后,朝他十分夸张地比了一个“缝上嘴”的表情。
他应声捂住嘴,张皇地往身后看去,以为自己身后会出现陆讨债鬼的臭脸,得知纪尘是骗他的以后,他“嘿”了一声,正准备骂人,却看见刚心里想着的那个大魔头正插着兜路过。
路过他身边时,陆以恒还斜了他一眼,眼里是让人畏惧的冰冷和嘲意。
田原僵住了身体,甚至流了一滴冷汗。
他心里哀嚎着:南舒姐救命啊!
殊不知,南舒现在压根没法救他的命。因为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两个人在医院闹了那么一遭后,她原以为陆以恒会对她恢复正常,可她却没想到,过了那一晚之后,他陆以恒还是那个“你欠了我八百万”的态度。可她南舒又是什么人?
五年前汀市刑侦支队的霸王花,五年后汀市刑侦支队的掌中宝。
她受不了这个气。
所以一来二去,两人就没正常地说过几句话。
一整个上午,两人就呆在一个封闭狭窄的办公室里各自安静地办公,都十分有骨气地固执地不肯开口。
后来终于是刘潜把南舒从尴尬中解救出来。
门虚掩着,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然后探头进来:“南舒?”
“诶,”南舒应了声,终于舒了口气,站起来,“刘队你找我?”
见两人也没在真忙,刘潜咳嗽了一声走进来。刚放完一个长假的他看起来精神奕奕的,已经没了病气。他站在南舒的桌前,顺手翻开了她摊在桌头的案卷——是一宗十年前的悬案,到现在凶手还没落网。除了档案袋里原有的资料,摆在她桌头的还有很多南舒自己的分析。
刘潜只是粗略地看了两眼,便不止地点头。南舒这份工作是认了真的,绝不是来警队吃白饭的。
没看完她的个人感想,他就将资料放了下来,背着手,像一个普通的慈祥老人一样,慈爱地看着他曾经的得意门生问:“上次伤好了没?”
“差不多了。”南舒点点头。玻璃扎的皮肉伤好得快,只是这两天嗓子还是疼着。
“你呀你,这么快就回来上班,我也不知说你什么好了,”刘潜看着南舒脖子上还没消去的淤痕,叹着气说,“今年是不是忙得什么都忘了?”
南舒闻言一怔。
“给你放四天假,好好休整,把该做的都做了再回来上班也不迟。才四天,有我顶着,汀市刑侦支队的天还塌不了,再说了这不还有小陆在吗?”刘潜用眼神瞟了瞟陆以恒,示意南舒。
南舒默了一会,旋即说:“谢谢师傅。”
刘潜笑笑,“还愣着?还不赶紧回家?今天也算一天假啊!”
南舒收拾好了必要物品,立马离开了以后,刘潜和陆以恒闲聊了几句这次的连环奸杀案,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哪知道却被人叫了住。
“领导。”
刘潜:“?”这还是陆以恒第一次叫他领导。
被他疑惑目光盯着的人,此时双手交叉摆在桌上,头搁在手上,短袖露出来的精壮胳膊上还打着厚厚的绷带,据说原本陆以恒还不同意,想贴几个创口贴应付了事,还是护士死活强调他的伤口太深必须打绷带,他才不得已被绑得像个木乃伊一样。
陆以恒面对刘潜探寻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加上手臂移动困难,他只好垂下头去不看刘潜。
“我这伤也这么重,刘队不然你也给我放个假吧?”
不要脸的话一旦说出了口人便坦然多了。所以陆以恒此时此刻扬起了头,大大方方地直视着刘潜。
刘潜:“……”
敢情他之前私底下要陆以恒休假,他不允,现在看到南舒放假,他又吃不得亏了?!
看着眼前这个表情自在的人,刘潜第一次感受到了田原哭丧着脸跟他抱怨的“不要脸”是什么意思。
是真不要脸啊。
——
经刘潜一提醒,南舒很快想起了这一段时间的忙碌以来几乎快被自己忘记的事。
她当即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下楼离开。却不想此刻她家楼下停着一辆崭新的越野车,见到她下来,那人竟按了按喇叭,吓了她一跳。
喇叭声后,车窗摇下。
“上来。”
仍然言简意赅,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来。
南舒站在原地不动,他却有点不耐烦了,声调也提高了些,“上来!”
她再没矫情,听话地乖乖上了车,将东西放在后备箱,自己坐到了副驾驶上,系好了安全带。同时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车内的内饰,问:“新买的?”
“嗯,”陆以恒淡淡道,“上次租的那部也不知道是因为谁报废了一扇窗户的玻璃。所以问家里借了钱,干脆新买了一部。”
南舒一边讶异眼前这个人还是个有钱家的公子哥,一边有些纳罕他的阔绰。
“别瞎想,我多少年没问家里要过东西了?一部车而已,他们俩平时又不用什么钱,都攒着给我当老婆本了。”陆以恒气定神闲地解释。其实后面半句话他没说完,当时厚脸皮问家里借钱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爸妈,这车是我用来追我老婆的。追姑娘总开租来的车不大好吧?”于是当下陆以恒妈就豪气冲天地给儿子划了一笔钱去。
当然,这一切南舒现在尚蒙在鼓里。
南舒坐稳了以后,才想起自己似乎没跟他说自己的目的地,便着急着要开口。哪知道陆以恒像是先知一样,调出导航,说:“寻镇吧?”
南舒有点惊讶。
他只是挑了挑眉,藏不住眉梢里的得意。
一路上,陆以恒的心情似乎很好。之前围绕在他身边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拒人于千里之外感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他甚至还跟着广播轻轻哼起了歌。
南舒:“……”
行使在坦**的高速公路上,周遭的景色都是单调重复的,不免让人有些困乏,于是南舒就这样彻底在一个男人的车上放下了心,差一点点就要坠入梦境。
只是在朦朦胧胧之间,突然听见一个人带着一腔不甘心幽幽地说:“真是败给你了。”
南舒骤然惊醒,转头去看那人。
“你知道自己这五年以来身体素质下降得有多厉害吗?”
南舒不吭声,绞着包上的流苏,不敢说话。
陆以恒哼哼,“你连基本的搏斗常识都没了,不然你面对李启天的时候怎么会伤得那么重?”
南舒还是不回答。
“回去了以后去重新开始给我锻炼,不练以后就别跑现场。好歹我还是个副队长,说这些话的权力还是有的。”
她泄了气地妥协,“行。”
其实南舒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业精于勤荒于嬉,她这些年落下的太多了。可是每每想要重新捡起这些技能的时候,她就忍不住要想到五年前的那个案子,这些事关“警察”的一切都让她不能不想起因此而死的南夕。
所以她不敢。
——
差不多晚上九点,两人才抵达了几百公里外的寻镇。
寻镇是传统的江南小镇,比起大城市来人要少得多,现在又是旅游淡季,人烟更是稀少。南舒在来之前提前订了一个民宿的两间房,两人随便在街上吃了点东西后便各自歇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南舒原本以为陆以恒会回去,哪知道他还是气定神闲地坐在民宿一楼大厅里,喝着汤,吃着小笼包,还跟她问了声好。
“怎么不回去?”南舒看着他推过来的一笼包子,问。
陆以恒:“明天跟你一起回去。”
南舒有点为难,“可是我下午要去办事,恐怕不能陪你在镇上逛。”
“我知道,我是陪你回来办事的,本来也就没指望在这里玩。”
饭后,两人直接抵达了寻镇的墓园。
偌大的墓园里凄冷空旷,寂静异常,只是偶尔有几声干瘪沙哑的鸟叫声,衬得周围更加凄清。
南舒今天穿了一身黑裙,踩着一双黑色的平跟鞋,长发披下,小脸素净。当车逐渐靠近墓园的时候,她越发沉默。
车停稳后,还是陆以恒率先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下去吧。”
南舒垂着头,捧着手里的一束雏菊,“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南舒的忌日。
陆以恒摇头,“回来跟你说,你先去吧。”
南舒去了很久,期间陆以恒摇下车窗来,坐在车里抽着烟。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这种地方了,或者说他一直抗拒着来这种地方。一线刑警的伤亡率很高,每来一次就证明他又失去了一位战友一位朋友。虽被江市公安系统的大多数人排挤,可他陆以恒也是人身肉心,会痛,会不舍,会不忍。
他看不得曾经在他身边并肩奋战的任何一个人离开。
所以陆以恒极少会来这种地方。
什么祭奠,什么缅怀,在他看来都是假的。破不了案,死去的灵魂就永远没法安息;抓不到真凶,枉死的弟兄就伸张不得正义。
他只有一次比一次更加认真地投入到永远无尽的案件中去,才能从这凄冷孤寂的人生里,求得一点点安慰和喘息。
第五根烟没抽完,南舒回来了,陆以恒连忙掐灭了烟。
南舒上了车,尽管被她掩饰得好好的,可陆以恒还是看出来了她曾哭过的痕迹。不是很严重,但就是哭过。
“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寻镇祭拜南夕吗?”
风从车窗外吹来,吹散了车厢里淡淡的烟草味,也将他不羁的面容吹散,只余柔和下来的棱角里的柔情万丈。
“四年前,我曾在寻镇与你有过一面之缘,”陆以恒说,“也是今天。是在摆渡船上,我看到了你捧着一束雏菊。直到之前看了你的资料,联系到南夕的事,我才明白了你是去看南夕的。”
陆以恒终于把南舒好奇了一路的事情解释清楚。
原来一切的好奇都不是没有缘由。
他两的缘分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种下,直至如今才终于钻出土壤,开花结果。
这是南舒第二次感觉到命运是为何物。
而上一次,是南夕意外的死亡,让她觉得“克所有亲人”就是她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