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命悬一线
狙击手满头是汗,前一秒安诚的命令下达时,他的枪口已经对准秦炳明的脑袋,只差一瞬就能开枪。可陆以恒的话生生让他克制住了自己扣下扳机的动作。狙击手从全神贯注的状态里回过神来,这才从瞄准镜里看到这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二十七层的高楼上,一位中年妇女全身已经挂在了外面,而支撑着她不掉下去的全部力量竟然是那个犯罪分子的一只右手。
秦炳明的脸因为承受着郝红一个正常成年人的体重而憋得通红,可他的表情却是阴冷、狠毒的。
“我来帮忙。”南舒急了,快步往前跑。
“别过来!”秦炳明竟然分神转头看着她,露出一个不屑的微笑,“过来我就放手了。”
如果说郝红刚才还能分神争辩的话,那她现在只能哭喊着祈祷眼前这个恶魔能够紧紧拉住她的手,让她不至于在众人的面前摔成一摊肉泥。
而跪在一旁的夏茗看到这一幕早已经吓傻了,眼神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南舒无数次给她眼神暗示让她镇定,她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
南舒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你到底想要什么?”
听到她的话,秦炳明缓缓松开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察觉到他用力拿开了一根手指,郝红的身子摇摇欲坠,她挣扎着哭喊:“别!别啊!不要!我求求你了!”
“别动!”南舒大吼道。要不是郝红三番五次地激怒秦炳明,现在的事情不会这样复杂。就算她现在悬挂在二十七楼的高楼上,她还是不老实,看得人心脏狂跳。她再次强调:“你别动!”
出乎意料地,秦炳明竟然很认真地转过头来看着郝红。他幽深眼眸中的憎恨、痛苦几乎快要让郝红叫出声来。
“害怕吗?”秦炳明忽然轻声问他,语气不复凶残,反而温柔得十分诡异。
郝红怔了两秒,没明白他的意思。可秦炳明又重复了一遍:“害怕吗?怕掉下去吗?”
郝红回过神来,拼命地点头。
“害怕,就对了。”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不以为然道,“小婕那天站在这里的时候应该也是一样害怕的。
“她才十六岁,怕高再自然不过了。她站在二十七楼楼顶的时候大概也曾经胆怯、退缩过,也曾经丧失过去死的勇气。
“可是,是你们——”秦炳明紧眯着双眼看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是你们催着她,让她赶紧去死,是你们,忘了什么叫人性,就这样推了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一把,让她从这里纵身跳了下去。所以我要让你尝尝,在小婕死去的这座高楼上吊着的恐惧是什么滋味。
“没有什么规则、法律的,那堆废纸没有任何作用!我要亲自惩罚你们!”
男人冰冷又生硬的声音透过南舒随身携带的监听器,传到天台门外的刑侦支队众人的耳朵里。自打看到场面极具戏剧性的变化后,众人面上的表情皆是变幻莫测。
秦炳明的话错了吗?
郝红、夏茗,还有死去的许继、李淑奇又真的正确吗?
“别乱想,先把人给我救下来,再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陆以恒呵斥道,让此刻思绪已经纷飞的众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抄起手中的对讲机,冷静地问道:“楼下的消防人员已经完全到位了吗?”
那头传来沙沙的声音,是对讲机正在调试,然后他们再次确认回答道:“已经到位。”
目前整座大楼基本已经被警方和消防清场,几乎每隔两楼就安排了一部分人员守住窗口,保证人质坠落后能有人抓住她,这是在消防气垫不起作用,而又不能动用云梯的情况下,唯一能够让她活命的办法。毕竟谁也不能将一条人命的存活与否,完全压在一个喜怒不定、阴晴难测的已经接近变态和扭曲的犯罪分子身上。
“小陆,”对讲机里局长安诚的声音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纵使现在场面如此惊险,他也能在片刻中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狙击手不能撤,万一秦炳明放手,务必保证在第一时间击毙他,保证最后一名人质以及在场的警方人员的安全。”
安全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陆以恒立马就想到了还在天台上跟秦炳明对峙着的南舒。
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声音有点哑,再没抗争,“明白。”
不能再让任何一个人涉险了。不论是人质,还是南舒,哪一个人受伤的结果他们都承受不了了。
分明指针一分一秒地在缓慢地挪动着,可时间似乎在这一方小小天台上静止了。南舒流着冷汗,死命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脚步已经在悄悄挪动了。
然而耳机里传来的男声却骤然让她惊醒,“不要动了,南舒。”
陆以恒叫她的名字,怕她没听清楚,又重新说了一遍:“南舒,不要动。接下来交给我们。楼下消防已经部署好了,你不要再往前走了,秦炳明已经彻底失控,局里已经放弃了他,你不要拿自己的命去博。”
她的嘴唇因为长时间在大风的天台上僵持早已经干裂,南舒困难地抿了抿嘴,用极轻的声音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停住了自己的步伐。
这几分钟的时间无论对于郝红,还是对于秦炳明来说都是难捱的。秦炳明既要拉住她不让人掉下去,可又无论如何不想使上真力来将人拉起来,他必须非常艰苦地将两人维持在一个微妙的状态下。而郝红更是痛苦的,她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汗慢慢让两人接触的手润滑了起来,一丝一丝,郝红似乎都快体验到了秦炳明骤然放手的那瞬间她的失重感。
可秦炳明只是狠狠地略带轻蔑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僵持的不仅是他俩,还有楼下正在待命的消防队员,他们一秒也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一条可以挽救回来的人命。高度紧张和全神贯注之下,全部的声音和动静都被抽离,他们的眼前只有那一扇小小的窗户,和某一刻极有可能就掠过的人影。
广场太大,根本没有办法完全清场。
而此时停车围观的,问询赶来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从楼顶看下去,像是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涌动的蚂蚁。郝红低头看了一眼,喉咙发紧。
其实楼层太高的情况下,高楼可以听到的声音是很清晰的。比如现在她就能听到街上停滞的车流里层出不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楼下围观群众一声又一声的抽气声,还有夹杂在里面纷纷的议论声。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甚至也快要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妈!”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郝红浑身一抖,霎时间福至心灵,眼泪已经充满了眼眶,“我、我错了……”
微不可闻的求饶声打破了宁静的氛围,秦炳明听到女人的求饶声也是讶异,他挑着眉,不可思议地问:“什么?”
像得到了首肯,郝红忽然鼓起了勇气,她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我真的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眼泪在她布满皱纹的苍老皮肤上纵横,涕泗横流的模样却并没有让秦炳明感到厌恶。在她的抽泣声中,他的心脏骤然一痛,而眼前这个被他拉住的女人的面容又隐隐约约变换了成自己的妹妹秦婕。
秦婕扎着马尾辫,年轻而娟秀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痛苦,只有淡然和绝望过后的平静。
她看着眼前这个用尽了全力拉住自己的哥哥,忽而一笑,笑容苍凉又写满了疲惫。她闭上眼,说:“哥哥,放我走吧。”
哥哥,放我走吧……
秦炳明的意识有了瞬间的错乱,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而离他最近的南舒自然是看到了他脸上诡异的迷茫和挣扎的表情,南舒顿时觉得大事不好,她扯开嗓子喊:“秦炳明!回过神来!”
她想要将秦炳明唤回来。
可是没有用,秦炳明的脑海里只能反复回放着秦婕苍白的脸色和恳求的表情,像极了无数次她躲在被窝里,颤抖着压抑着哭声,在被他发现后也只是一声不吭地扑入他的怀里崩溃地呜咽。
我的妹妹啊,如果这就是你最终的解脱的话……
秦炳明骤然放手。而他眼前的秦婕正如一朵花一样,就这样脱离了他的掌心,摇摇晃晃地坠下。
“啊!”女人的尖叫声再一次响破天空。
秦炳明被她的尖叫声拉回神智,他浑身一震,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空了。他略带迷茫地看着已经空了的右手,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砰!”又是一声响彻天空的声音。
鲜血从黑洞里迸溅出来,在乌压压的黑云下绽放开来。
狂风呼啸着席卷过来,乌云将城市所有的阳光全都遮蔽,大雨终于在这一刻从被撕开的天际幕布中倾泻而出,暴雨摇晃了眼前所有的人影,将鲜血晕染开来。汀市的天空开始沸腾。
越过人性的沼泽,又有谁能够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