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个收养人
宁宁为闻雨物色到了第二个收养人。
考虑到第一个收养人是酗酒过度,引发火灾而被烧死的,所以这次她精挑细选,选中了一个语文老师,圆圆胖胖,笑起来的时候五官挤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
“我今年五十,没什么不良嗜好,最多就是去江边钓钓鱼。”她对两人介绍自己,“我没结过婚,也没小孩,因为年纪大了,想养个小孩子,以后好给自己养老送终……啊,你喜欢看连环画吗?”
闻雨停在一个书架前,抬头看着她。
语文老师笑着把一整套《封神演义》拿下来,塞给他:“到客厅里看吧,那里光线好。”
闻雨又看了看宁宁,宁宁朝他点点头,他才抱着书去了客厅。语文老师关上房门,对宁宁说:“我们来谈谈他的事吧。”
他们不知道,闻雨并没有去客厅看书,她们在房门里,闻雨就站在房门外,背靠墙上,侧耳倾听她们说话。
宁宁一开始说了闻雨很多好话,语文老师只是听,最后才笑着问:“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自己收养他?”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宁宁沉默一会,才说,“可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大人,我居无定所,没有稳定工作,没有积蓄,也没能力供他上学,还经常……发脾气,比起我,他适合更好的人。”
闻雨垂了垂眼,忽然抬脚走向客厅,翻开一本书坐在地上,不久,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宁宁的手落在他头上,他昂起头,依恋的将脸靠在她的掌心,温润的眼睛小狗一样看着她。
“从今天开始,你住在余老师这里。”宁宁也温柔的看着他,“要好好听她的话,知道了吗?”
闻雨温顺的点点头,然后伸手抱住她的脖子。
以至于回去的路上,宁宁的脖子上依然萦绕着他传递来的温度。
“你要好起来,越来越好。”宁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轻轻道,“我也要好起来,越来越好。”
回到戏院,已经是吃饭时间,她从打饭师傅那接过饭盒,刚刚回头,又转过头来,有些生疏的朝对方笑道:“谢谢你。”
打饭师傅愣了愣,摸着后脑勺说:“噢,噢,不谢。”
宁宁没有带饭回地窖吃,她端着饭盒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同桌的人立刻停止聊天,奇怪的看着她,宁宁打开饭盒,面对热气腾腾的饭菜僵硬了一下,然后狠狠挑起一筷子,一边发抖一边决绝的塞进嘴里。
交际花哟了一声,笑着问:“我的魅影小姐,今天怎么有闲工夫陪我们吃饭?”
“在戏台上我才是魅影。”宁宁回之以笑,“现在,我是个人。”
我是个人!我要吃热饭,我要跟人交往,我要说谢谢,我不能永远把自己关在地窖,关在过去的棺材里!
吃完饭后,她回到地窖,翻出闻雨留给她的千纸鹤,一张一张看起来,她看得那么仔细,宁玉人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问:“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我想再学一段时间。”宁宁背对着她说。
“学什么?”宁玉人好奇的问。
“学习‘初恋’。”宁宁回道。
“你找到办法了?”宁玉人忍不住起身走来,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她手里的纸条,读完上面的内容以后,她皱皱眉,“这些……对演戏有用吗?”
“有用的。”宁宁坐在椅子上,抬头对她笑,“你有空吗?我演给你看。”
第二天,厨房内。
陈厨子奇怪的看着她们:“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宁宁捧起一只千纸鹤说:“这是闻雨给我的,他说您跟他说,初恋就是一份鸡蛋卷。”
陈厨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脸:“那个啊……我随便说的。”
“为什么是鸡蛋卷,不是粽子或者拔丝苹果之类的呢?”宁宁诚恳的看着他,“总有原因的,您能告诉我吗?这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实在拗不过她,陈厨子只好说:“我年轻的时候给初恋对象做了三年鸡蛋卷。”
“然后她跟你在一起了?”宁宁问。
“不,她嫁给别人了,之后我再也不做鸡蛋卷了。”
宁宁低头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道:“能问一下,您最后一次做鸡蛋卷是什么时候吗?”
“……是在她的婚宴上。正好请了我师傅过去做流水席,我作为徒弟当然一起跟着去了。”
“我明白了。”宁宁看向厨房里放鸡蛋的方向,“我来做一次鸡蛋卷,您能帮我尝个味道吗?”
“这我可做不了主。”陈厨子讪笑一声,他现在依然是个帮厨,在厨房打打下手。
“只是看我做一遍。”宁宁卷起袖子,来到砧板边。
她虚握着一样东西放在砧板上,另一只手做出一副提起菜刀的样子,在上面快速切了起来,宁玉人看了一会,反应过来她在切葱,她的动作又快又乱,以至于很快就切到了手。
刀子停下来,她含着手指头,转头看向大门口,表情似悲似喜,忽然冲过去,却又在大门口处停下来,垂头丧气的折返回来。
她又开始切菜,得得得,得得得……咦?宁玉人摸了摸耳朵,刚刚有切菜的声音吗?原来是看久了她切菜的样子,产生了幻觉。
仔细一看,她站立的样子也不是她平时的样子,背部有一点点佝偻,两脚外八,宁玉人转头看了眼身边的陈厨子——两人的站姿是一样的。
得得得,得得得……终于切完了葱,接下来是打蛋,淀粉,下锅,她手里一样真东西都没有,锅子里始终是空空的,可最后出锅时,她却真的像站在一片香气之中,慢慢用手里的空铲铲出鸡蛋卷,放在砧板上,得,得,得,一共切了三刀,长条型的鸡蛋卷切成了四个小块,然后分别放在两个小碟里
是在模仿陈厨子做菜?宁玉人看到这里,心中有点疑惑,这跟学习初恋的演法有什么联系吗?
却在此时,宁宁忽然转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她拿东西的动作很慢很慢,表情也变化得很慢很慢,以至于宁玉人可以清楚的从她的表情里读到她此刻内心的变化——她把一样不好的东西带进了厨房,她不想让人看见,她现在很犹豫,究竟要不要做这件事。
犹豫的时候动作很慢,可一旦下定决心动作就很快。
她飞快的将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那是个瓶子,她拧开瓶子把里面的东西洒在其中一碟鸡蛋卷上,宁玉人倒抽一口凉气,眼角余光发现,陈厨子已经浑身僵硬。
最后,宁宁转过身来,左手是刚出锅的鸡蛋卷,右手是下过料的鸡蛋卷,一起递到陈厨子面前。
“你是想让她吃最初的鸡蛋卷。”她问,“还是想让她吃最后的鸡蛋卷?”
陈厨子吞了吞口水,说:“当然是最初的鸡蛋卷……她现在还活着呢。”
那么这份初恋的名字,就叫做放弃和宽恕。
两人出了厨房,宁玉人走在宁宁身后,忽然问:“你要把纸上的人全演一遍?”
“是。”宁宁说,手里是一堆千纸鹤摊开后的纸。
“为什么?”宁玉人摇摇头,“你要扮演的是魅影,又不是上面的厨子,扫地大妈,戏曲老师,你这样有点浪费时间。”
“不浪费。”宁宁回头看着她,“对我来说,想要演一个角色,就要先理解他当时的内心活动,然后倒推出他会采取的行动,以及会说的话,我没法演魅影,就是因为我没法理解她的内心活动……没法理解她爱上一个人时的感受。”
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那堆纸,纸上的那堆人:“我没有别的好办法,只有不停的去演,不停的去理解,等我把上面的人都演完,把上面的初恋都体验一遍,也许我就抓到点什么了。”
同时借此摆脱曲宁儿对她的影响,毕竟是她在演戏,不是曲宁儿,她不能总被这个过去的幻影所支配。
于是一场艰难的自我训练开始了。不能占用平时训练跟彩排的时间,所以只能拼命挤出休息时间,但即便如此,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配合她,这些人暂时放弃,先找愿意配合她的人。
于是第一张千纸鹤,第二张千纸鹤,第三张千纸鹤……随着宁宁手里的千纸鹤越来越少,宁宁的状况越来越好,一切都在好转,唯一让人怅然的就是午夜梦回,身旁总是少了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老是多领一份,然后只能自己吃掉。
又是一天早上。
“你想干嘛?”交际花疑惑又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宁宁,觉得她今天比往常更加不正常。
“听说,陈观潮是你的初恋。”宁宁朝她一步一步走近。
交际花更加警惕:“那是当然!”
“你喜欢他哪?”宁宁学着陈观潮的样子,两根指头并在额头前,然后耍帅似的向前一甩,“这样?”
之后甩出去的手顺势撑在交际花身后的大树上,玩世不恭的对她笑,一边嘴角向上一翘:“……还是这样?”
交际花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她剧烈的哆嗦一下,弯腰从她手肘底下逃出来,回头骂道:“你今天吃错药了啊?”
“我就是有点好奇嘛。”宁宁笑着对她说。
交际花翻了个白眼,蹬蹬蹬走过来,压低声音对她说:“少在那装清纯,你跟我的目的不都一样吗,都是为了他的钱,钱,钱!”
看着她的背影,宁宁抱臂在她身后,笑吟吟的摇摇头。并不是每个初恋都是美好的,有时候也会掺杂谎言跟欺骗。人生百态,就算是这样的初恋,也一样可以化作细小的碎片,填补她的心。
可还是缺了点什么。
“……你不在。”宁宁叹了口气,慢慢回过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身后,闻雨对她微笑。阳光明媚,透过树荫,倾斜而下,又被树叶剪裁成一个个小小光点,细细碎碎的洒在他的身上脸上。
直到腰被他抱住,宁宁才回过神来,反手抱住他,情不自禁的笑道:“你怎么回来了?”
前面有脚步声传来,她抬起头,看见语文老师欲言又止的站在对面。
“……抱歉。”她松开紧咬着的唇,对宁宁说,“我还是不能收养他。”
“……为什么?”宁宁问。
闻雨抱着宁宁的腰,慢慢回头看向语文老师,语文老师避开了他的眼睛,有些慌张的说:“没什么。”
宁宁心里立刻生出一股怒气,朝她走过去:“你到底什么意思?他又不是宠物,你买了几天,觉得不合心意就想退货!理由呢?总得有个理由吧?”
语文老师欲言又止了片刻,丢下一句:“你要是有时间,可以看看他画的画。”
宁宁愣了愣,画?什么画?
闻雨从背后走过来,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宁宁弯腰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事,她不要你,我要你。”
又觉得让小孩子心怀怨恨不好,于是拉着他的手朝语文老师离开的方向摇了摇:“跟余老师说,再见,路上小心。”
黑幽幽的眼睛望着语文老师离开的方向,闻雨慢慢摆动着他的小手,顺从的听了宁宁的话,张开嘴,无声的说:再见,路上小心。
……她的确应该更加小心一点……
几天后,钓鱼人在江上发现一具浮尸,面色惨白,头发海藻似的飘散开,正是失踪几天的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