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篇:

世界陪你一起疯狂

文/杨若馨

世界陪你一起疯狂,你凭什么在这儿止步?

00

八岁的时候,梦想当一名画家;

十六岁的时候,梦想当一名吉他手;

二十岁的时候,梦想成为一名作家。

我问兔子,我是不是太贪心,太不专一了?

兔子说,贪心个屁,一阶段一梦想,这说明你在成长。年轻有梦是好事,就怕再过些年,像我这样,连谈梦想的资格都没有!

兔子不是真兔子,只是我众多朋友中的一个。比我大两岁,有两颗兔牙,可惜早已经在某次“战斗”中牺牲,现在的两颗没以前的可爱。

二零一零年的冬天,夜深人静,她抱着吉他弹来弹去,就那么一首——《两只老虎》。我庆幸我们是在人烟稀少的江边,否则一定会遭一群人的围攻;更庆幸自己现在不是在动物园,否则笼子里的老虎将一夜无眠。不过,我依然担心她那嗓音会不会有扰民的嫌疑,然后被巡警带回警局。

于是,我放下手里的饮料罐,说,你能不能换一首?

结果,她摇了摇头,把眸子一低,道,我就只会这曲。

看她那沮丧的样子,我靠着江边的路灯无奈叹气,罢了罢了。让她继续,谁让她受打击了呢?受了打击的人最伟大,大不了一会儿真来了人,拉着她立刻开跑。

01

认识兔子是在校外的暑期英语辅导班上。那时,虽然我才小学五年级,不过,因为我过人的英语天赋,被老师安排进了快班上课,顾名思义,和初中生一起学英语。

因为个子高的缘故,我被分到了最后一排,和兔子坐一块儿。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是一个被逼来补习的可怜娃——耳里塞着耳塞,嘴里哼着《我为歌狂》的小调,马尾辫左摆右晃,皙白修长的手指打着节拍,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课堂上。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接下来一个月的随堂测试,她没有及格过,因此成了英语老师眼中的焦点。于是,每堂课,英语老师的问题一波接一波地砸向她,我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贴身翻译兼问卷宝典,并成功打破了两人一月不说话的历史纪录。

后来兔子说,所谓交情交情,就是你交给我答案,我交给你一颗真挚的心。

这是什么歪理?当时我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不过想到还能交个朋友,我又开始自我安慰。

和兔子深交后,才知道她喜欢吉他。但对于当时学业紧张的初中生来说,业余爱好只能在嘴边说说,家长大多都不同意。

所以,当兔子在英语课上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要学吉他,且马上就要去学时,所有人都觉得她在说笑。

英语老师也不例外,“Really?Do your parents know your decision?”

兔子看了我一眼,我替她翻译完,她点头说道:“Yes.”

然后,班上瞬间鸦雀无声,我听到英语老师倒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Studying is very important.”

学习很重要。

作为长辈,心里担忧的无非两个字——分心。

那节课下课后,英语老师皱着眉头离开。有人拍了拍兔子的肩膀说:“你完蛋了,这老师是出了名的多管闲事,她一定是琢磨着如何找你那两位开明的父母谈谈。”

兔子拍开了他的手,说:“谈就谈。”

而事实证明,兔子不是在说大话。第二次补习课上我再见到兔子时,她得意地对我说:“我爸说了,只要我两年后的中考能考好,到暑假时就可以去学吉他。”

果然很开明!我唏嘘了一个上午,欣欣然跑回家把兔子的故事和我爸说了一遍,然后把压抑在心中已久的梦想说了出来,我说:“爸,我要学画画。”

结果是……

结果是我在补习这条漫长的道路上越走越繁忙。

接下来两年,兔子很忙,忙着复习,忙着中考。我也很忙,忙着上辅导班,忙着画画。

兔子说,人贵在坚持,坚持下去,你的才能就体现了,坚持下去,你周边的人就被你感动了。

我热泪盈眶地点了好几个头,回到家立马把刚画好的一幅画交给我爸欣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得到的评价永远只有一个字——嗯。

两年后,我问兔子,“嗯”字是好是坏?兔子摇头,比我还沮丧。

02

兔子家多了一架钢琴,兔子爸说,这才是女生该学的乐器。

我家多了一沓课外辅导书,我爸说,这才是初中生该干的事。

她的中考成绩好得惊人,我的初一期末成绩惊得吓人。同样是不误学业,为什么待遇不同?我抓着她的胳膊问了半天。她眉头一皱,连叹了三口气,扬天发誓道:“我要学吉他!”

然后,我头顶上的天花板飘过无数个感叹号,以至于窗外那棵树上的知了停止了歌唱。那个夏天突然好安静。

兔子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那天之后,我被她拖着逛了十几家琴行,最后她挑中了一把三百多元的木吉他。

她掏了掏口袋,说:“自己现在苦命得像《我为歌狂》的主人公叶峰。”

我说:“叶峰是男的。”

她又轻轻摸了摸吉他弦,说:“那我就是背负着叶峰命运的Maggie。”

我说:“那你可以去找楚天歌了。”

然而,事实是,我们没遇着楚天歌,只遇见了个让兔子咬牙切齿的人。

当兔子掏出几张纸币,数出一大堆硬币,又写了一张字条递给那个长得年轻俊俏、坐在一张高脚凳上弹吉他的男店主时,男店主脸色阴沉,然后,我无比悲哀地受到牵连,和兔子一起被赶出了琴行。

“怎么有这种不通情理的人?”兔子在门口手舞足蹈地叫嚷,马尾辫一上一下地窜跳。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其实,这件事也怪不得人家,你见过买把吉他还分期付款的人吗?

兔子气呼呼地拖着我去了下一家琴行,下一家,再下一家,到了最后,兔子一无所获地回家。后来,我整个暑假再也没见到兔子。

我想,她应该放弃了学吉他;我想,她应该去上钢琴课;我想,她应该有了新梦想。这是多值得让人为她高兴的事,我却莫名地伤感起来。我跑去问补习课的英语老师,兔子去哪儿了?英语老师说,她成绩突飞猛进,她爸同意她不用再补习了。我跑去几家琴行门口假装路人,可惜进进出出的学生中从来没有兔子的身影。

我想,我真的再也见不到兔子,再也没有人像她那样会鼓励我继续追梦。

于是,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最后画了一幅画交给我爸做裁决,并给那幅画取了个与内容压根儿无关的名字,叫《再见,兔子》。

后来,兔子说,名字取得多好啊,再见,再次相见。

是的,我们又见面了,同一所高中,她高三,我高一。她的马尾辫没了,清瘦了许多。

我问她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她耸了耸肩,送我四个字——说来话长。然后风风火火地拖走班级里做值日生的我,要求帮忙。

03

刚进高中的时候,就听说学校里有个吉他社,吉他社里有几位少男少女,能弹得一手好吉他。但我从没想过兔子和他们能有什么过节。

兔子说,事不算大,也不算小。当初,她兴致勃勃地跑来申请加入吉他社,却被拒之门外,理由之一,她没有吉他;理由之二,她不适合弹吉他。

后来,她思来想去,所谓的不适合应该是指她太女生气了。于是,在物质问题暂缓的基础上,她咬咬牙冲到美发店,特别爷们儿地囔囔道:“造型师在哪儿?快把我变成一个男生。”

当时,气氛凝固,店里本来还笑脸相迎的造型师差点把梳子、剪刀落一地,还以为她是来闹事的,三言两语把她轰出了美发店。其中一个说:“这位同学,我们是造型师,不是整形师。去整容医院,出门左拐。”

好在兔子没那么较真,出门右拐后,找了另一家美发店,剪了一头碎发,潇潇洒洒地回了校。

可惜,她第二次自信满满,一副假小子的打扮站在吉他社门口时,再一次被拒之门外,第二条理由更加地直白——她没有天赋。

因此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兔子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到书店里翻读吉他自学手册,当我再见到她时,正是她所谓的学成归来之时。

不过,倘若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会拉住她,吼道:“兔子,别去。”

用什么词来形容那天被兔子拖去吉他社后的感受?

难!疼!心虚!

吉他社空无一人,兔子一时兴起爬窗而入,欲借被主人遗留在墙角的电吉他练练手。作为陪同者,我被迫陪她爬窗,可惜又从窗户上摔下,最后只能沦落到放哨的地步。

兔子进入教室后,就拎起吉他找感觉。我不确定她当时弹的是不是《两只老虎》,反正音不着调,我只听出一阵衰感。

就在兔子开始得意忘形,自我陶醉,大声哼唱时,段长怒气冲冲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我不是说了高考在即,以后午休时间不准练琴的吗?”

然后,一瞬间,风在动,树在晃,沉重的脚步声在逼近。只听“哐当”一声,我从长廊的深处收回目光,兔子的脚被音箱线绊住,一头栽在了地上,手边的吉他断成了两截。

我张了张嘴,听到她坚强地对我说:“咱们……快跑!”

后来,我扶着从窗户艰难爬出的兔子,从长廊的另一头穿过教学楼,穿过操场。我确定那是我有史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快得就像只老虎。

当我唏嘘完,兔子在我身边用走风的腔调附和道:“对,我们就像两只衰虎。”说完,“哇”地哭了出来,连哭声都那么走风。

我扭头一看,两颗可爱的兔牙在风中明晃晃地摆动。

我说:“兔子,别哭,这样的你很man。”

兔子抽泣地赏了我一眼:“小孩,你不懂。”

04

兔子说,中考结束的那年暑假,她因为买吉他的事遥遥无期,就被她爸关在家里学钢琴。虽然她绞尽脑汁,气走不少钢琴老师,但她爸依然不厌其烦地给她请来新的钢琴老师。这样的“战斗”来来回回不知经过多少回合,直到钢琴被卖掉才告终。

当时她爸生意上资金紧张,所以不得不卖掉家里的一些贵重物品来凑钱。当然,对兔子来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了钢琴绝对是一种解脱。然而,开学之后不久,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她的月零花钱和从前相比更少了。

从200元降到100元是什么概念?

用兔子的话来说,就是每月除了个人零用外,一旦班里要交个活动费之类的,她就可以捧着大碗到校门口跟着时常路过的老大爷一起乞讨。

因此,为了尽快攒足钱买吉他,兔子开启了省钱模式。简而言之,别人吃零嘴,她舔着唇角看书;别人看漫画,她伸长脖子看书;别人买新笔,她旋着旧笔看书。

于是,几个学期一过,她的成绩名列前茅;几个学期一过,她的圆脸尖出一个下巴;几个学期一过,她的钱包厚出了新高度。

医务室里,我自愧不如地握住兔子的手说:“兔子,你真伟大。时过境迁,你却依然对梦想不离不弃。”

兔子啧啧地白了我一眼,“伟大个头,一小时前,你这么夸我,我会高兴地去撞豆腐。现在,我简直哭得想去撞南墙。”

我惊呼:“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握拳:“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我心想,兔子,兔子,你真疯狂。不过,别怕。妹子陪你一起撞南墙。

一个星期之后,我挽着兔子,兔子携着两颗新兔牙被段长请进了办公室。

一天之后,兔子数着钱,我翻着检讨书走上了操场的主席台。

段长见了我,瞪大了双眼:“你又来干吗?”

我抚平手中的纸,道:“检讨。作为朋友,我没有及时阻止她的不正当行为,情节更严重,更应该反省。”

我说得振振有词,现场听得掌声阵阵。兔子感动得稀里哗啦,于是乎握了握我的手,把钱递给吉他社的社长,带着我向全体师生鞠了一躬,一起走下主席台。

一个小时之后,兔子的钱包彻底瘪成了两片薄饼。我一手拿画板,一手拿画笔,坐在路边看兔子,兔子两手空空,挨着落地窗坐在琴行外看吉他。

兔子说:“等我重新把钱攒够,就把它买回来。”

我说:“等我的画换来了稿费,就替你把它买回来。”

兔子的梦想继续,我的梦想重新启程。

然而,一个月后,兔子高考结束开始兼职,兜里的荷包开始鼓起;我高一课程结束开始复习考试,兜里竟连荷包都没有。

05

高一暑假,我爸给我报了不少辅导班,说是提前学习高二课程,以绝后顾之忧。我为他的先见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实,课外补习这件事,我并不反感,然而,到了辅导班,才赫然发现那儿是一所除了补习语数英,就只剩下补习物化生的地方。

用两个字来形容我当时的感受:单调。

用一个词来概述它在我脑海中的印象:牢笼。

当时,我补习的科目有数理化,一周各三节,彻底霸占了我六天的美好时光。

因此,在大脑超负荷运转之后,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竟神经恍惚地主动向我爸提出再补习一门功课。

我爸见我学习热情如此高涨,欣喜地问我:“补什么?”

我话不经脑地回他:“画画。”

结果“啪”的一声,我爸手中的筷子落在了桌上,我顿然惊醒。

我一惊醒,觉得自己真是勤劳,连唯一一天在家睡懒觉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然后连灌了一杯水。

我一灌水,觉得自己真是疯狂,连做梦都想着学画画,然后连叹了三口气。

我一叹气,觉得自己真是够了,连我爸最不想听的话都敢说,绝对是活腻了。

我爸横眉怒目,瞪着我说:“你再说一遍。梦想能当饭吃吗?”

我张了张嘴,向后退了半步,瞬间无言以对。我心想,兔子说过,梦想不能当饭吃,但梦想至少不是青春的坟场。

气氛沉闷了三十秒后,还是被我妈打破。她云淡风轻地说:“让她补习英语。”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课程辅导班和课外辅导班的区别。后来发现,课程辅导班就是另一所校园,比校园更学术,专门扼杀脑细胞。课外辅导班就是一所少年宫,比校园更艺术,专门培养脑细胞。

托我英语启蒙老师的福,我再次回到了少年宫。

到了那儿,才知道之前我妈那看似糟糕的决定有多英明。

英语补习班的隔壁就是美术教室,虽然学的是素描,但好歹也属于画画。而在教室里上课的老师是个留着地中海发型的老头,据他的学生反映,平日里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写板书认真,最大的缺点就是严重拖课。

于是,英语课下课的时候,我常常假装在走廊吹风,在他的教室门口蹭课。只是可怜当时手里只有一部小灵通,连拍照功能都没有,面对一黑板的板书,我只能用脑去记。

时间一久,注意到我的人多了起来。一天,有个小胖子突然指着我说:“老师,她又来蹭课。”

我囧得恨不得钻地三尺。

后来,我在电话里和兔子说起这事。兔子说:“你怎么跑了呢?我要是你,就干脆蹭课到底。梦想就像小情人,不厚脸皮怎么追?”

我说:“得了吧!我的脸皮已经厚得不能穿针。你知道那小胖后来到英语补习班上跟我说什么吗?”

兔子惊诧。

我继续:“他说,你怎么不堂堂正正报个名,交个学费到教室里上课呢?我说,因为姐穷。”

结果,善良纯真的小胖从此成了我课堂笔记的免费供应商。

结果,我的画功提高了不少。于是,有一次,不知小胖在忙什么而没交作业时,我竟厚颜无耻地拿了自己的画给他,说:“交姐的。”

兔子听到这,说,你把小胖教坏了。

我说,不,我让他学会了个道理。

06

第一次得到专业级老师的评价,我的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岂料小胖还回来的那张素描作业上的分数低得可怜。

“六十六分?”我一惊一乍。

小胖淡定地看我:“对,比我平时的成绩都要低十分。”

我瞬间哭笑不得。

小胖淡定如初:“老师说,帮我交作业的这位朋友虽不是个有天赋的画手,但一定极为勤劳。”

小胖说完,转身走出教室。

从此,我再也没见到小胖。从此,我有点一蹶不振。

去火车站送兔子上大学的那天,我问兔子:“我是不是应该放弃画画?”

兔子说:“什么是梦想?把爱好做到极致就是梦想。所以,喜欢就去做,不喜欢就换一个。天赋什么的,都是骗小孩的。”

兔子说完,把我原先拿给她看的那幅六十六分画作撕得粉碎,丢到垃圾桶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拖着行李箱消失在了人群中。

高二开学后,我忙着考试,忙着分班,忙着步入高考的殿堂,忙得昏天黑地,闲暇之余好不容易提起画笔,可看着一笔笔勾勒出的拙劣线条又觉得心烦。于是,每日在吉他社外蹭听音乐逐渐成了我的消遣方式。

跟吉他社的社长也算相识一场,难得他不记仇,带着我弹了次吉他,过了把瘾。

兔子知道后,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她说:“社长偏心。”

我说:“人家看你的面子。”然后,好说歹说,才让她转了话题。

“那你喜欢弹吉他吗?”她问我。

我说:“还行吧!难得在学习之余,除了画画,还有一件自己能做得了,且做得开心的事。”

她一听乐了,说:“那就别犹豫,好好学,学成以后咱们就组乐队,做中国版的窈窕美眉。”

原谅我当时还不知道兔子所说的窈窕美眉只是M2M的中文名称。于是,我十分无厘头地问兔子:“为什么是窈窕美眉?不是假小子吗?你更适合当假小子啊!”

结果,兔子倒也将错就错,回我说:“那你做窈窕美眉,我做下一个李宇春。”

我一听,更懵了,李宇春是谁?转头问同桌。

她上上下下扫了我三秒,拿出一张签名照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帅气的男歌手。”

我以为我用词恰当,谁知,话一出口,我无辜的两只耳朵彻底报废。

就这样,对乐坛一无所知的我还是在新的梦途中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地扬帆起航。只是,这趟航程没行多远,就在一年后兔子的一通电话里无疾而终。

那天,兔子在电话里说:“杨若馨,我不能和你组乐队了。”

我说:“为什么?”

她沉默了三秒,“因为我不喜欢弹吉他了。”

我听到她的哭泣声,可回答我的只剩下忙音。再打过去时,手机已经关机。

大概是厌屋及乌的缘故,兔子挂电话后,我望着刚从吉他店里用暑期的打工钱给自己买来的吉他,突然也没了**。

07

大学新生入学的第一夜,每个班的学生都做自我介绍,我所在的班级,主持是一个助理辅导员。他最爱问的问题无非是我最厌恶的两个——

第一,说说你的兴趣爱好。

第二,说说你的梦想。

我思来想去,做人要诚实,我喜欢画画、弹吉他,但是我画画不好,像样的吉他曲弹不出几首,于是,拿计算机当挡箭牌,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然后,又深思熟虑,心想做人要严谨,梦想不是幻想,便拿“成为学霸”四个字搪塞了第二个问题。

我本就是随便说说,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一年后,我成功被贴上了“计算机”和“学霸”两大标签。

一天,有人问我:“你每天对着电脑做什么呢?”

我说:“刷微博,刷空间。”

可惜那人不信。他说:“你一定是在写代码。”

我无奈地耸肩,心想,我是该去写代码,写一个把兔子定位出来的代码。

但事实上,那一年,代码我并没写出来,却被一个朋友怂恿当起了“码农”。

于是,码着,码着,燃起了和兔子一起追梦时的**。码着,码着,感觉前途一片光明。

结果,光明未到,兔子的电话先到。

我问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当年她爸生了场大病,她休学,四处打工挣钱。因为害怕耽误了我的梦想,所以,就谎称自己不再喜欢弹吉他。今年,她好不容易回到学校继续学业,所以,想同时重拾吉他,重拾梦想。

我说:“好啊!加油!”

她说:“那你还弹吉他吗?”

我顿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自我上大学后,吉他就被我遗弃在家中的储物室里,早已落满了灰。

乐队组不成了,但兔子还是背了把吉他上辅导班去。如果要用三段话来形容那段时间她的情况,非她空间里曾经更新的三条说说莫属。兔子说:

今天第一次去上课,三个学生一个老师,挤在一家小琴行里,扇着扇子,温馨快乐。

今天第二次去上课,五个学生一个老师,照旧挤在一家小琴行里,吹着风扇,热闹快乐!

今天第三次去上课,九个学生一个老师,始终挤在一家小琴行里,开着空调,好挤好热!!

后来,我问兔子:“你到底报的是几对几辅导班?”

兔子说:“三对一啊!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二零一零年末,兔子背着吉他从琴行跑了出来,在人烟稀少的江边看日落西山,看华灯初上,一直看到夜深人静。我被她电话里的哭声吓得半死,翘了晚自习,绕了半座城来找她。结果,她坐在江边,抱着吉他弹来弹去,就那么一首——《两只老虎》。

和从前相比,调找对了,拍子也打对了,但听起来还是那么有衰感。

我不想听,可谁让兔子上了三节吉他课,能弹得像样的只有这首。

于是,耳朵被她虐了半小时后,我终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的演奏。我说:“你到底受了什么打击?”

她说:“学吉他的人都比我年轻,除我以外,年龄最大的也只有十六岁。”

我说:“不就小你六岁吗?再说,你老,理解力比他们好;你老,学习能力比他们强。”

她说:“我老,等我学会了吉他,就更老。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

我说:“莎士比亚还说过,只要心不老,出名是迟早。”

说完,心想,莎士比亚可真伟大,何时说过这话,我都不知道。兔子大概也不知道,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背起吉他走人。

我在她身后狂叫,她在前面暴走,第二天一早,她打来电话说,姐昨晚做了一个梦……

我窝在被窝里,“啪”地挂了电话,心想,做梦真烧钱,做梦真烧时间,做梦真烧精力。

“可是为什么还要做梦?”

舍友回我:“因为有梦,才有青春。”

08

二零一四年,我也做了一个梦,梦见兔子背着吉他去旅行,结交了志同道合的新朋友,然后坐在通往拉萨的火车上,通过电话为我即兴弹奏了一曲。

当时,我正对着电脑,绝望地看着从某小说复赛中脱颖而出的年轻选手名单,自愧不如。

兔子在一头唱:“妹子,妹子,青春需要梦,有梦就去追,喜欢就坚持,追梦的路上不孤单,有你有我还有他。时间夺去的不过是我们的容颜,只要心中有梦,青春依旧……”

周遭有拍手声,还有许多此起彼伏的跟唱声。

我抹着湿漉漉的双眼,终不知所言。

有一个起点叫人生,有一个终点叫梦想,它们之间千回百转的道路组成的巨大迷宫叫作青春。

迷宫中的人或老或少,都在不停地奔跑,四面徒壁时,有人开始凿洞,有人开始换道。

世界就是这么疯狂,我似乎真的寻不到止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