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生于露,死于影——貂蝉

楔子

貂蝉4岁那年,爹死了——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貂蝉爹去扒蜂蜜,被刚刚冬眠醒来的蜂窝守护者母熊当场“人赃并获”,友情附赠照脸两巴掌,人抬回来的时候,半边身子都软成了一滩酱。

胖乎乎的小貂蝉边吸溜手指,边问哭得打嗝的娘:爹啥时候带蜜糖回来给我甜嘴巴?

娘反手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哭得昏天黑地:都是你这丧门星,害死你爹!见天就知道吃吃吃!当初生下你我就说要扔掉,他不听,非学大户人家宠闺女,非让你硬生生克死了吧!

娘打着嗝说话不利索,不过多时便彻底哭昏了过去。

貂蝉:?

村里人凑钱,买了口薄棺将貂蝉的爹安置了。貂蝉家不算穷,可孤儿寡母今后日子还要过,也就没操办酒水,匆匆忙忙一顿收拾了。貂蝉穿着麻衣,稀里糊涂被娘按着磕头,胖乎乎的小脸还望着窗外。

娘出去跟东边的汉子们道谢,外头的光景真好啊,应花期的风吹过,香气阵阵,混着给爹上供的食物气味,徒留貂蝉拽着衣襟,小肚子里馋虫嗡鸣。

一、人间小满

貂蝉没有上等的美貌。

因为胖。

她胖,脸上横了成片的雀斑,赘肉把眼睛挤成一条将将能见光的细缝,遑论一张面相。手指在冬天冻红了,活像一排寸长胡萝卜。吃得不少,顿顿三海碗,穿衣裳也比别家姑娘多扯三尺布头。

别家姑娘碧玉年华袅袅婷婷,偏她壮得像头牛。一量身高,五尺三。哦嚯,布鞋扔掉都能轻而易举吊打别家爷们。

娘在她14岁的时候过世,自此之后她独个过,牛高马大的一个人清清静静过着,没人敢惹,也没啥人理。

直到那日,她早起去林子里喂放养的鸡,喂到一半,从灌木丛里捡到个受伤的男人。

貂蝉杵在原地站了会儿,撇撇嘴,从男人身下拽出一只被压死的母鸡,拖着男人一路回了家。

男人胸前一道劈出来的纵贯伤痕,从锁骨直划到下腹,乌的红的血汩汩流成一大滩,眼见着要死都不阖眼,只强撑着一口气梗在眉眼间。貂蝉一边搓毛巾一边打量他:高大威武,古铜肤色,就这架势,衣服一扒能套十匹野马。

比村草王二麻帅出好几手指头。

貂蝉洗着男人的血衣想:我治好了他就叫他娶我。

衣服洗完了,貂蝉看着水面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得了吧。

村子里没大夫,外出打猎受了伤往往靠自己,况且貂蝉独惯了,捡了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回来,就当捡了一头受伤的熊。

她捣着给家畜打架治伤的药,捣成汁糊在男人伤口上。

男人夜里发烧了,貂蝉就冷帕子搓了换,换了搓,给人浑身上下一顿擦。被男人压死的老母鸡也炖了汤,貂蝉把整只鸡啃了,余下一锅汤给男人一口口喂了进去。

十天半个月过去了,大抵是命不该绝,或者身体底子好,男人到底强拖着一口气活了过来。

男人醒了,眼睛尚没睁开,只感受一双女人的手不甚温柔地替他换药。他听她哼着离弦走板的小调,声音虚弱得很:“姑娘,我娶你。”

貂蝉一甩膀子后的毛巾,留下一个宽阔的背影,“娶你妈。”

果然,男人彻底清醒之后,看清了貂蝉,沉默不言。一段时间的伤病让男人脸色越发凝重,话少,也没说来历。

貂蝉抄着炒饭的盆子往人面前一砸,“来,儿子,吃饭。”

男人埋在饭盆里吃,过了半天才抬头问:“离我受伤那日多久了?”

貂蝉支着额头看他吃,“近一月了。”

男人嘴边黏着饭粒,眉峰耷拉,眼中却藏了刀光,无形中露出杀气。貂蝉看不明白,不知他在想什么,见饭很快被他吃完,又端了出去。

貂蝉洗碗,隔着水看自己的投影,无故叹了口气。

男人的伤还在养,终日坐在房中摆布一小堆沙,糊成一个方形,闲来问貂蝉的名字。

貂蝉告诉他,自己不会写。

男人便推平了沙盘上星罗棋布的阵势,拉貂蝉到身边坐下,手把手教她写“貂蝉”二字。前两日男人把腮边唇际的胡子剃了,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锋利又英俊,充满男人味。

貂蝉自卑得很,看着男人在沙子上一笔一画写的字,绯红了半边脸。

貂蝉尝试搭话,“你是从西凉那头过来的?”

村子在西凉界边,长久以来没有外人,几乎不问世事。

意料之中的,男人抿了抿唇,没说话。

貂蝉:“那什么,我晚上给你炖点鱼汤吧。”

男人看着她高壮敦厚的背影,“五原郡,九原人。”

貂蝉顿了顿,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男人很快下床走动了,一出门,见貂蝉手里抱着个小竹篮,正爬在门口树上摘果子。

男人吹了声口哨,懒洋洋地打招呼,“哟。”

貂蝉在树上俯视他,只觉得他俊。男人的头发稍稍带卷,捆成一只小辫子绑在脑后。露出一点笑来,异族风情攀上整张脸,几乎是一瞬间就把村姑貂蝉迷得七荤八素。

“啪”一声,脆弱的树枝不堪重负,貂蝉从树上摔了下来。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貂蝉倒落进了一个怀抱里。待她挪开挡眼睛的手,见男人朝她龇牙笑,“挺沉。”

貂蝉内心:我滴娘,他手没折断!这么强壮么?

作为一个灵活的胖子,貂蝉几乎是立刻从男人的怀里蹦到了地上,带着一身肥肉,捂住自己即将出窍的魂魄仓皇逃跑。

一天貂蝉打完柴,顺带买了条鱼回家,发现村子最近好像来了些陌生人,神色匆匆四处打量。

回到家见男人在勒紧手上的绷带。

男人身上的伤老早就好了,这人在这儿一段日子,吃了她好多鸡鸭鱼肉呢!

貂蝉看着他,搓着衣襟前的一层薄薄的布料,“这是要走了?”

男人点点头,站定在她面前。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貂蝉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够高的了,没承想这男人比她还要高上不少。

男人俯身,亲在她胖胖的额头上。

貂蝉:“!”

直到男人解下脖子上挂的狼牙项链,放在唇边吻了吻交到她手上,貂蝉人还是蒙的,面红耳赤找不着北。

男人单膝下跪在她面前,“等我三月,三月之后,吕布来娶你。”

那一刻,貂蝉心里一种情绪油然而生:我也可以被珍视么?

然后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撸了一把男人的头发,眼里无故掉下了一串眼泪,“真的么?”

男人返过来搂了搂她的肩,“嗯,小村姑。”

她不问他嫌不嫌弃她又丑又胖,目送他大步流星离开了。

二、西凉白露

从冬末到小满,又到了春光明媚的好时节,

貂蝉嗑着瓜子满地吐皮,送不值钱的定情信物,说“我娶你”,毫无诚意,是任何一个渣男都烂熟于心的套路。

诸如:以后发财了我带你一脚,打完这场仗我就回老家娶你。

然而貂蝉还是开始减起了肥:每日吃三碗改成一碗清粥蔬菜,养的鸡鸭鹅也因为貂蝉减肥侥幸逃过了七日死一只的命运。貂蝉不富,独居,又打得一手好猎,上山打野下河捉鳖完全不在话下,如今也闲下来了,每日在家硬核增肌减脂。

等吕布的头一个月,便瘦了十斤。

貂蝉看着镜子里依旧丰满的人形,摇了摇头。

第二个月,貂蝉口头上不说等吕布了,每天吃仨鸡蛋加大量蔬菜度日,同时兼职帮村里人免费上山打野下河捉鳖,又瘦了十余斤。

貂蝉稍微觉得镜子里的女人有那么点顺眼了,昏黄的铜镜里,女人红红的苹果肌都因为瘦了而可爱起来。

第三个月没等到,村子里冲进来一大队凶神恶煞的兵将,烧杀掳掠无所不为。貂蝉当时正在山上的猎人小屋里补猎鹿的弓,侥幸逃过一劫。

待她听得人远远的呼喝声下得山来时,村子已经被烧了一半,男人们死在外面,血溢满道路,黏上鞋面。路上偶有死去的女人,那是她羡慕过的隔壁家俊俏姑娘,衣衫褴褛惨不忍睹。

貂蝉几乎是立刻冲到墙角吐了一顿,整颗心落进了冰窟,被泡在森冷的恐惧里。半晌后貂蝉直起身,强忍着眼里酸涩的泪意,从旁边扯了一把草席子盖在了姑娘身上。

貂蝉收拾好仅有的细软,在原有的火上又添了一把。艳红的火光熊熊腾起,烟雾冲天,被焚烧的秸秆在夕阳下发出“哔啵”声,一时不绝。

貂蝉背着包袱,抹了一把沾灰的脸,独自上路了。

之前她只对乱世战争有模模糊糊的残忍概念,彼时乱世离这个小渔村尚有千里之遥,如今她却切身感受到了,如何叫做只在片刻之间,一切化为乌有——她养的鸡鸭鹅,和给她送发面馒头的邻家姑娘。

乱离人不如太平犬,如果说从前她只是个小村子里活得还不错的女人,是左邻右舍关系还不错的独居胖子,那么现在的她已经成了与整个世界都无关的人,茕茕孑立。

而那个野男人吕布送的狼牙项链,也一并烧尽于大火中。

貂蝉很适合这个乱世。

她身材高挑,穿上脚夫的衣服便也不像个娇羞的女儿家。眼疾手快,比大部分男人还要灵活。貂蝉大概自己也想不到,在安逸里减了那么久的肥,也没见掉多少肉下去。不承想奔波近半年到处讨生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抽了条,挥一挥手仿佛都成了纤弱的软风。

可她无处可去,无人可寻。

貂蝉学会了小口小口地吃东西,因为每天都要节省不多的口粮。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二十余年里,对那野男人一刹那的动心,也湮灭在被烈焰焚烧殆尽的三月春光里。

野男人吕布在干吗呢?

吕布戴着几串金银首饰再骑着赤兔风风光光去貂蝉的那个小渔村时,村子已经被夷为平地,房梁烧成炭,依稀能从风里闻出死亡的气息。

他见惯了这种场景,心早就麻木,默默下马,比着大致是貂蝉住的地方,挖了个深坑,把怀里揣着的聘礼埋到了地下。

吕布失魂落魄地回去,泡在酒窖里三天三夜,也不知道夜深人静有没有哭得稀里哗啦。

整个兵营里都知道吕布天天念在心头的人叫貂蝉。

皆以为人间尤物。

王司徒家里在招奴,简直是流民里天大的喜事。貂蝉凑过去,管家问她识不识字,不认识也没关系,貂蝉最终凭一膀子力气赢得了不多的名额之一。

在贵人家为奴做婢有一个好处,主家要求得干净。在外流浪近一年的貂蝉终于洗了个通通透透的澡,又重新换上了细细软软的闺女家裙子。纤细的手穿过香软的衣袖,腰身一勒,A4纸粗细,分明的锁骨上是一段天鹅般纤长的脖颈。

貂蝉把铜镜上的雾气抹开,捧着自己洗干净的脸,居然有些陌生起来。

铜镜中的女子,虽然头发毛糙,手指带茧,可任谁来都说要比画上的人好看,杏眼桃腮,鼻梁高挺,嘴唇丰满,连原先横在脸颊上的浅淡雀斑都跟着性感了起来,小麦色的皮肤更显得健康有韧性。

像头艳丽的野豹子。

恰好王司徒正想着给董卓送什么美人,如今的貂蝉理所当然地入了王司徒的眼。于是貂蝉还没来得及感受自己软软的小床铺几日,就被拾掇一番,送去了董卓府上。

董卓成长于凉州,好结交羌人。汉桓帝末年,董卓被征召为羽林郎,后又到中郎将张奂部下做军司马,讨伐汉阳羌人,董卓作战粗猛有谋,屡建战功。又先后参与镇压黄巾起义、凉州之乱等战役,颇著威名。董卓在朝野内外都广布亲信,僭用近似天子的服饰及车驾,呼召三台。

简而言之:是大佬。

董卓的身份,貂蝉不知道,她只知道被王司徒转手之后,目前待着的府邸华贵异常,她以前吃过的穿过的在这里一放,好比尘泥。

没人叫她去干活,甚至有专人在她睡的屋子外把守,进进出出有老妈子跟着喊小姐,聪明伶俐的幼年丫环跟在屁股后面端茶倒水。

貂蝉大概明白了:自己要稀里糊涂被嫁了。

她不禁矛盾起来:虽然现在自己的家当不以食物的体积为主了,可出了这道门到处在打仗,保不齐哪一天就被刀啊叉捅个透心凉早点见阎王。这世道虽然糟心,可她暂时也舍不得死。但不走吧,董府里的人各个看起来都不好惹,做奴婢还好,但她摸着手腕上的金镯子,寻思王司徒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临行前还拉着她的手一把老泪纵横,实在不像是送到这里当婢女,以后能不能走出这里的大门还是二话。

于是貂蝉尝试问董府的管家能不能把她送回去,被拒绝了。回绝的话很官方:您是王司徒爱女,咱们送也得送回贵府。不过大人如今未归,何不待他回府中再议此事?

貂蝉:听不懂你在讲什么,但是谁知道董大人长得是个倭瓜还是枣?

尤其是某天院里一阵喧哗,掺杂着人的惨叫。待静下去之后,貂蝉闻到了那天她从山上回村子时的铁锈味。

貂蝉害怕了,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夜,准备翻墙跑路。可谁知墙太高,爬到顶上不太好下来,身上的裙子磕磕绊绊还是负累。看一眼底下的黑漆漆的路面,跳吧,大不了折条腿。

貂蝉闭着眼往下跳,轻飘飘地砸到了一个人身上。

三、塞上大雪

吕布把手上的人扒拉开,发现是个姑娘。拿灯笼一照,是个大美人。

别又是哪路人求他的把戏吧?

自从年初他回营,义父董卓兼营帐里的谋士将军老往他身边塞人,一来二去弄烦了,吕布告诉大家要为亡妻守丧三年。

董卓:你亲都没娶,哪儿来的亡妻?

吕布:是个村姑,胖子,叫貂蝉,非常能吃,打猎很在行。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空穴来风的“亡妻”叫貂蝉,吕布虽严肃,却总有人拿“貂蝉”二字来打趣,还愈发频繁地往他身边塞女人,搞得吕布不胜烦恼。

此时黑灯瞎火,走在墙边都鞥呢凭空砸下来一个美人,是个人都感觉不大对劲。

吕布捏着貂蝉的细胳膊,使了三分力道,“你是谁家派来的?”

貂蝉被吕布铁人一样的肌肉砸了个七荤八素,眼里直冒金星,“刚从里头爬出来。壮士,帮个忙……”

灯火映照着面前人的脸,英挺硬朗中混合了异族的英俊,貂蝉抖着手,脱口而出:“吕布!”

直男吕布撇嘴笑,“哟,这就暴露了?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哪儿来的良家女子会半夜翻墙,等到了义父面前就知道你是谁了。”

他拉着貂蝉的手重新往里走,力道大得像两只铁箍。

貂蝉被裙子绊住脚,往地上一嗑,气得够呛,“我是貂蝉啊,你他娘的说好了娶我呢?!”

脾气这么冲的还是头回见,被作弄了无数次的吕布冷笑,“貂你妹,回头叫你主子罚你。”

貂蝉:?

一颗芳心再次中箭,吐血而亡。

貂蝉最终被吕布拎小鸡一样拎回了董府。

吕布准备离开的时候,貂蝉揉着手,“你送了我一串破烂项链,说好来接我,等你仨月没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这个渣男。”

吕布抄着手,一脸“我倒要看你怎么演”。

貂蝉好说歹说一大通,奈何嘴皮子不利索,最后只剩下“你算什么男人”。

吕布不高兴了,“我女人没你好看,是个小胖墩,眯眯眼,但是人可爱,心地好。你就该感谢我不打女人,不然你早凉了。而且,你说了这么多,我项链呢?”

他俩之间并没有暗号,也从没定过情。如今的吕奉先,过路美人俯拾即是,她算个屁。貂蝉脑子转得不够快,想不到最佳办法,一时失声,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看着吕布冷笑一声摔门而去。

项链在那场深埋于记忆的大火里,早已失去踪影,连她也早不是从前模样,这一年来,一个女子流亡在外,能吃多少苦,她不愿说明。从没人告诉她什么叫不尽如人意,她活得像所有人一样浑浑噩噩又模模糊糊,只知道活得再艰难也不能死。

可终究意难平。

董卓纳妾的大喜之日前一天,外面已经开始吹吹打打张罗酒席,半边天都是热闹的。吕布没去凑热闹,蹲在院子台阶上,吸溜一碗面条。

外面走进来个偷偷摸摸的小子,一见这身长八尺的凶悍男人,缩了半个头回去,“你是不是姓吕?有人让我给你送个东西。”

吕布接过来人送的东西,展开一看是张歪瓜裂枣的画。

“谁让你送的?”

“新娘子呀。这画的啥?怎么小人身上左边一个窟窿,右边一条道道儿?”

吕布握紧薄纸,蹭一下站起来夺门而出。

那是他沦亡在外时的伤口,触目惊心,深可见骨,只有那个胖姑娘知道。

新娘子貂蝉还在房间里,吕布进门时,她正啃着苹果跳瘦腿操。

下一刻苹果掉在地上,人已经被搂在吕布怀里。吕布这才晓得,他的视力还不够好,没看清她脸上标志性的一片浅色雀斑,五官依稀能看出从前模样,只是相比曾经的丰腴,如今算瘦得脱了形。

貂蝉一记重拳捶在他胸前,没把吕布捶疼,自己手倒红了,“野男人,你凭什么打我,你媳妇儿就站在眼前认不出,我也是有脾气的。”

吕布不会哄妹子,学不会奶狗们的骚话连篇,“对不起,对不起。”

貂蝉闷着声也不流泪,“你不是只想着胖墩么?老娘这么美,以后黑历史不准提!”

吕布点头应是,“我喜欢长了肥胖纹的你,也喜欢瘦脱框的你。”

貂蝉搂着他的腰,“那我还要不要当小妾了?”

吕布:“当毛小妾,当你男人的妻。你男人上战场可帅了,义父这点得依我。大家都叫我战神,你可以简单点,叫我男神。”

他知道的,他在她眼里没那么多身份,不过是个欠一条命的野男人。

貂蝉说:你不必问我受过多少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谁不是为了种种因由吊一口尘世的命。吕奉先,我与你谈什么惊回故梦,鸿雁遥寄。待你主动握起手中刀剑走向我,我便也从这泥泞里爬出来了。

你看,不止爬出来了,姐现在也是两袖带风,眼含秋水,腰不吃一尺素布的美人儿了。

故事到这里就截止了。

吕奉先自是三国第一勇士,然而“貂蝉”,抱歉,无此人。

现代有两个说法:其一,在民间传说中,她原名叫做任红昌,的确是个村姑;其二,有人认为吕布部将秦宜禄前妻杜氏即是貂蝉,而她在月下焚香,为了报答义父王允的养育之恩,甘愿献身完成连环计。

说貂蝉是村姑的说法几乎立不住脚,信者寥寥,传说也就很快消散了。

我们更偏向于貂蝉是小说中的虚构人物。

“貂蝉”这个名字,最早出现于《三国演义》前身《三国志平话》中。貂蝉只是她的小名,本姓任,是吕布的原配妻子,两人在家乡失散后流落他乡,沦为王允的婢女。最终被王司徒设计,让吕布与貂蝉重逢,又因董卓见色起意,吕布冲冠一怒,刺杀董卓。

而在《三国演义》里面,貂蝉是一名宫人,因为遭受了十常侍之乱而避难出宫,被王司徒收留成了府中的歌女。貂蝉有情有义,见东汉为董卓掌控,忧心不已,借以月下祷告为王司徒分忧。最终定下著名的连环美人计:王司徒收貂蝉为义女,暗地里许配给吕布,又明面上献给董卓,借此离间董卓跟吕布之间的关系,最终也成功了,闹出了凤仪亭风波里,吕布戏貂蝉。而在第十九回“下邳城曹操鏖兵,白门楼吕布殒命”中,吕布被曹操军队围困,貂蝉不愿丈夫单独突围,矢言要与他“生则同居,死则同穴,至死不分离”。吕布深受感动,放弃陈宫妙计,每日只与貂蝉作乐,置前线的战事于不顾,最后被擒杀。

《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专门替她写了首诗:原是昭阳宫里人,惊鸿宛转掌中身,只疑飞过洞庭春。按彻梁州莲步稳,好花风袅一枝新,画堂香暖不胜春。

罗贯中将她描写得多美好:美得像春天早晨的雾,清甜而缥缈。惊鸿一舞,艳绝宫中。

大概是历史上的吕布太厉害,又死得太草率,所以小说里需要一个足够厉害的女人来搭配他的命运。

马中赤兔,人中吕布。杀丁原诛董卓,辕门射戟,虎步江淮。吕布作为三国第一猛将,除了温柔乡之外,鲜有死法可配之。

英雄难过美人关,就是从他身上来的。至于是如何难过,感情因素必然是有的,而且色授魂与,即使是始于欲望,也是为情感而终。在描写吕布与她的环节里,几乎笔笔浓墨重彩。四大美女中,西施沉鱼,貂蝉闭月。貂蝉是顶顶的美人,也不至于让吕布失了魂,毕竟吕奉先在三国中,并不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货色。

由此可见,“貂蝉”这个角色足够美,也足够有心计。

年方二八,色技俱佳。貂蝉哪怕只作为一个被杜撰出来的女人,仍然有义举。

可对她“义举”与“貌美”的赞美,在吕布死后也戛然而止,这个注定掀起飓风的女子几乎是瞬间销声匿迹。在长安兵变之后,对貂蝉的笔墨只剩下寥寥几笔,最后一次出场,还是与吕布一起在白门楼被曹操围困,貂蝉贡献出连环计的最后一环,导致吕布兵败身死。

在这以后,一代名花几乎是瞬间败落。貂蝉凋残,用来作为吕布伴生物的她为小说贡献出其中一个**之后,价值被榨干,就成了甘蔗渣,遭遇了笔者的抛弃,被载回了许都之后,自此了无踪迹。

然而仍有一些作者追问她的下落,随着民间传说兼编造的自由发展,貂蝉最后的结局也形成了“惨死”和“善终”两大类型。

元杂剧《关大王月夜斩貂蝉》说:吕布败亡,张飞俘获貂蝉,将她送给关羽。关羽夜读《春秋》,看到书中都是妖女误国,于是便决意杀了貂蝉。

《关大王月夜斩貂蝉》一戏后来演变成,说是关羽敬重貂蝉,本不想杀她,不料倚墙的青龙偃月刀自己倒下来,将貂蝉误杀了;或者是关羽以刀斩貂蝉的影子以代身,不料却把人斩死,被民间戏称为“生于露,死于影”。

《三国志·关羽》里面记载当年关羽得了貂蝉后,把貂蝉送回了乡下木耳村,在那里貂蝉素食斋心,虔诚向佛,终身未再嫁人。

蔡东藩在《后汉演义》里这样评价貂蝉:“司徒王允累谋无成,乃遣一无拳无勇之貂蝉,以声色为戈矛,反能致元凶之死命,粉红英雄真可畏哉。庸讵知为一身计,则道在守贞,为一国计,则道在通变,普天下之忠臣义士,猛将勇夫不能除一董卓,而貂蝉独能除之,此岂尚得以迂拘之见,蔑视彼姝乎,貂蝉,貂蝉,吾爱之重之!”

后来的文人脑补出来的貂蝉结局几乎都与关羽有关。为什么?不外乎是美人配英雄罢了。

红牙摧拍燕飞忙,一片行云到画堂。眉黛促成游子恨,脸容初断故人肠。榆钱不买千金笑,柳带何须百宝妆。舞罢隔帘偷目送,不知谁是楚襄王。

假使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美人于斯,身怀智计,凭什么不能在那个群星璀璨的时代搅风搅雨,成就另一个身份。

可惜的并不是美人不在,而是美人的存在只为给英雄润色,做锦上添花的伴生之用,为浓墨重彩的莽夫身边添一笔艳色,卑微而少骨。

毕竟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