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头,不见了

趁着“五一”假期,我抽空回了一趟家里,和几个同学小聚了一下。当我得知昔日的同桌李大为已从警校分配到了古镇的派出所,当上了一名警察时,于是饶有兴致的问起他是否碰到有什么离奇的案子,他却忽然沉默了,很突兀地灌了一大杯啤酒,点了一根烟,表情很是古怪,似是苦笑,又似是思索,我正要发问,他摆摆手说道:“我给你讲一个吧,很惊悚的一个悬案。”

“悬案?”我眨了眨了眼睛说道,“你的推理一向不错啊,看来这个案子不同寻常啊。”

李大为揿灭了烟说道:“我敢打赌,就算是福尔摩斯再世,这个案子也永远是一个悬案。”

听他如此自信甚至有点武断的结论,我越发觉得这个案子非同小可,连福尔摩斯都无法破获的案子,又会是怎样的离奇呢?

我细细品味他的言外之意,忽然心里吃了一惊,难道,难道这个案子不是人为的?因为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人”犯下的案子,福尔摩斯就一定可以给我们带来真相。

四月天的清晨还有点寒冷,雾气迷离,一眼瞟去,稀稀拉拉的路灯光惨淡无力地在雾气中渗透,勉强地抵达地面。街道很寂静,没有一个多余的人影,空气中漂浮着燃烧垃圾的味道,远远地似乎有缓慢的“哗啦啦,哗啦啦”的声音,那是勤劳的清洁工清扫街道的大扫把发出来的。

刘红杰的心情很是舒畅,他昨天晚上辛劳了一整晚,捕获了半麻袋的青蛙,可以说是满载而归了。那么多的青蛙,少说也得卖个几百块,一想到这里,刘红杰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成功人士了,很是骄傲起来。

捕青蛙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只需要一根篾条,一个手电筒,一只麻袋就可以了。轻手轻脚地走在黑暗中,听着青蛙的吟唱辨别着青蛙的位置,用手电筒猛地一照,青蛙会被突然而至的强烈的光线刺激得失去力气和意识,就像傻子一样等待篾条狠狠地落在它身上,将它打晕过去。刘红杰昨天晚上就用这么原始的方法捕到了半麻袋青蛙,残忍而有效。不过期间也出现了一个恐怖的小插曲,刘红杰发现了一只手掌大的青蛙,这么大的青蛙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几乎比人工饲养的牛蛙个头还大,心中不禁欢喜得想唱起歌来。他强按捺住狂喜,照例用手电筒一照,手里的篾条正要打下,却不料那青蛙猛地朝自己的面部蹿了上来,这个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刘红杰吓得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下意识地偏过脸躲过青蛙的袭击,待回过神来,马上回头一看,发现那只青蛙正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他不禁有点恼怒了,用手电筒照着它,猛地冲了上去,篾条准确地抽了下去。刘红杰担心一下还抽它不晕,又狠狠地连抽了两下,看着青蛙抽搐了几下不动了,这才放心地去捡。就在他的手触及青蛙的一刹那,他看到那只青蛙忽然睁开了绿豆大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像它平常吃虫子一般要吃了他一样,刘红杰再度吓得大叫了一声,手里篾条像雨点般疯狂地抽在青蛙的身上,直抽得它血肉模糊几乎变成了一堆肉酱已经无法分辨出是只青蛙为止。刘红杰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恶狠狠地嘀咕着:“这就是你吓我的下场,妈的。”然而,刘红杰没有看到的是,那只青蛙在他转身离去后,忽然消失了,仿佛根本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从以后发生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来看,这是刘红杰即将发生不测的一个先兆。

这个插曲的出现让刘红杰既害怕又满足,可当他看着手里的半麻袋青蛙,心里就充满了无可比拟的快感,他心满意足地回到家,无心睡眠,马上在院子里剥起青蛙的皮来。

刘红杰抓出一只青蛙,狰狞地一笑,将皮从嘴巴那个地方剥开,顺势往下一扯,整张皮就完好无缺地撕下来了——连同青蛙的头部和内脏,只留下两条光溜溜的大腿。这比捕青蛙更加的残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惨绝人寰,可是刘红杰做起来却是那么地安然自若,心里只有兴奋和快乐,丝毫没有半点忏悔。

刘红杰是个菜贩子,因此剥完了青蛙,已经是四点多钟了,就去批发市场进菜,这样才能赶得上早上卖菜的黄金时段。此时的他正开着三轮农用车,装载了满满一车的菜,心急火燎地往农贸市场赶。

前面是一个丁字路口,左拐是朝农贸市场的方向,刘红杰稍微放慢了速度。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蛙鸣——呱呱呱,呱呱呱……

这里是闹市区,水泥地面,混凝土砖墙的房屋,按理说是不会有青蛙的,可是,他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青蛙的叫声。更可怕的是,他听到蛙鸣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昨天晚上被他抽成了肉酱的青蛙在他面前一闪而过,钻进了前面天桥的柱子底下,只留下那狰狞的面孔和绿豆般鼓凸出来的眼睛深深地映在他的脑海里。

刘红杰想迫使自己加快速度,可是手在颤抖,速度总是加不上去,他惟一感到庆幸的是马上就要到那个丁字路口了,大扫把发出的声音也更加的近了,刘红杰想,只要看到了其他的人就会安然无事了。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这个丁字路口,因为它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见证了一件影响了古镇所有人一生的大事。据说,在这之后,古镇再没有人吃青蛙,因此古镇的青蛙也得以安全的繁衍快乐的玩耍,没事还抓只害虫来填充肚子。丁字路口的正前方是一座小山,这是未能成为十字路口的根本原因。路口处有两栋一模一样的大房子,隶属于百货公司,通过路口上空的天桥对接起来,成为一体,天桥是由两跟大水泥柱子支撑着。

刘红杰强烈地感受到了来自柱子的压迫和威胁,也许这是他生命中看到的最后两根柱子了,想到这里,刘红杰咬了咬牙,猛地使上了劲,加快了速度,想以最快的速度闯过去。就在他通过天桥底下的一刹那,他的头不自觉地看向了柱子后面,就在这时,他看到一只高压锅大小的青蛙向他扑了过来,绿色的皮肤夹杂着血红的斑点,他来不及躲闪,感觉脑袋被这只青蛙巨大无比的嘴巴给包裹住了,然后,“咔嚓”一声,从颈根处咬断了。

根据清洁工老黄的回忆,当时他听到了来自丁字路口一声沉闷短促的惊叫,于是抬头看了过去,他看到一辆三轮农用车飞快地冲向正前方的小山,而让他登时腿发软导致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是三轮车上的司机居然没有了头,一束血就像突然升起的喷泉高高喷溅,最少有两丈多高,然后在最高处以一朵喇叭花的形状散落下来。直到几秒钟后,车子发出一声巨响,翻倒在小山前,老黄才发出微弱的声音:“救命啊——”

没有人应,因为没有人听到。

这时,老黄忽然听见了一声哇鸣,“呱呱呱,呱呱呱”,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又仿佛就在身边,然后他看见一只巨大无比的青蛙在眼前一闪而过,青蛙的嘴巴里面似乎还含着颗人头,人头的眼睛没有合上,正死死地盯着他,像要取了他的命。

老黄“呼啦”一下蹦了起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喊道:“救命啦——”

老黄喊完之后就瘫在了地上。

每个地方都会有很多地方特色浓郁的恐怖传说,有的是一代一代口耳相传却无可考证,有的则是以讹传讹,纯属娱乐。刘红杰的死就激起了老一辈人的记忆,他们翕动着干瘪的嘴唇,从漏风的牙齿里发出颤颤的声音,向人们讲叙着一个恐怖的传说。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动物也是有灵性的,它们小心翼翼地活着,尽量地和人类平安相处,虽然时有同类被捕杀,但只要不达到滥杀和灭绝人性的程度,动物们是不会报复的。然而如果人类太过残忍,连神灵都会愤怒了,报复就会降临。

穿过古镇的小河是资水上游的一个分支,在这条小河的下游,有个叫祝家庄的地方,曾经有发生过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而且,那也是来自青蛙的报复,其惨烈程度比起刘红杰的死有过之而无不及。

祝家庄有个叫祝春生的中年人,是个手艺匠人,走南闯北学了很多的东西,特别是制的一手好鼓,敲不烂,砸不破,鼓声深沉无丝毫杂音,在方圆百里都很有名气,这在县志上是有记载的,相传宝庆府前的那一张大鼓就是他做的。

后来他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不再出去闯江湖了,一心制鼓,日子过的倒也太平安康。可是有一天,祝春生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面目叵测的老人告诉他,用青蛙皮制鼓会给他带来大财,然后就消失不见了。祝春生醒来后,决定照老人说的去试一下,他抓了几只青蛙,用完整的青蛙皮制了几只小鼓,一敲,果然,鼓声清脆,又似有青蛙“呱呱”哀鸣之音,很是特别。祝春生拿去集市上卖,半个时辰不到就被抢光了。

祝春生决定大干一场了。

他在山里田间疯狂地捕捉青蛙,青蛙皮制鼓,肉则炒烤煎炸蒸煮了来吃,妻子和儿子天天以吃青蛙为乐,吃得白白胖胖,偶尔在夜间做梦还发出“呱呱呱”的青蛙叫声。

青蛙鼓疯一样的被抢光了,祝春生夫妇数着白花花的银子,乐得眉开眼笑,可是,他们发出的笑声却是“呱呱呱”青蛙叫一般的声音,夫妇俩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忽然觉得大难临头了,商量一下,决定就此收手不干了。

可是第二天,黑夜一降临,祝春生就又出去抓青蛙了,他毕竟抵挡不住那滚滚金钱的**,而且他认为那是两人一时的错觉而已。

祝春生那天晚上手气好的不得了,抓了很多的大青蛙,他仿佛又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在向他怀里滚来了。

他连夜剥青蛙皮,将青蛙皮一张张的晾好,挂在屋里风干。

那天夜里,全庄的人都听到了青蛙的哀鸣,在度过惊恐的一夜后,人们发现,祝春生的家里传来浓重的恶臭。打开门一看,他们惊呆了。

祝春生的家里挂满了青蛙皮,像一张张恐怖的面具,在风中微微的飘**。青蛙肉在盆子里堆的满满当当,白花花的直晃眼睛。当然,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祝春生一家三口像青蛙一样趴在地上,肚皮就像是青蛙那样鼓着,眼睛鼓凸,永远也回不到眼眶里面去。有人说,祝春生的眼睛在搬进棺材的时候掉下来,还在地上打了还几个滚。

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真实性有待考证,然而,当刘红杰再一次遭到了青蛙的报复时,人们不约而同的相信了。

李大为赶到现场,仔仔细细的勘察了很久,依然是一无所获,现场没有留下哪怕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

刘红杰颈根处的切口极为平整,仿佛是被利刃干净利索的割掉,毫不拖泥带水。李大为站在柱子后面想,如果“凶手”从柱子后面袭击刘红杰,不管是时机还是出手的速度都应该结合的很完美,这样被割掉的脑袋才不会在空中滴血。而现实也正是这样的,柱子和车胎痕迹之间没有任何的血迹。这样的书会出现在电影和古龙的小说里面,可是,在现实也真的可以发生么?

还有个问题就是凶手是用什么凶器取走了刘红杰的脑袋。用刀?似乎不大可能,持刀劈向刘红杰,必须腾空而起,在空中飞行达五米的距离,这还只是柱子离刘红杰的车胎印最近的距离。如果从血迹所在的地方算起,距离柱子则达到了九米之远。那么,凶手使用的是什么凶器呢?在空中飞行数米之远然后割掉脑袋再返回,这应该只有传说中的血滴子才可以做到吧。

刘红杰是五点过十分左右离开批发市场的,这一点批发市场有很多人可以作证,虽然没有看过表,但误差绝不会超过五分钟。听到老黄的叫喊后人们马上跑过来,这期间也顶多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当时有人看过表,五点三十八分。结合法医的鉴定,可以断定刘红杰是在五点半左右身亡,更精确一点的话,是在五点三十三分死亡。

五点十分到五点三十三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呢?

李大为又调查了一下刘红杰的基本资料:男,38岁,菜贩子,家境一般,90年结婚,生有一子,现14岁。

李大为和刘红杰的妻子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断定她绝无可能是凶手,她是一个身体非常弱小的女子,文化水平也不高,要设计这么完美的一件案子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刚刚哭过,眼睛有些红,目光却很惨淡,面容憔悴,可见丈夫的死对她还是打击很大的。

根据邻居的反映和对现有情况的掌握,基本排除了谋财害命和情杀的可能,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仇杀了。对这样一桩完美的杀人案,李大为完全是一筹莫展。

李大为走出刘红杰家,看到院子角落里那一大堆昨天晚上刚剥下来的青蛙皮,忽然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他应得的报应吧。

一个老人非常开心的走过来,他不住地说道:“报应啊,这就是报应,老天总算是开了一次眼了。”

李大为问道:“是青蛙的报应么?”

老人神秘地说道:“可能是青蛙,也可能是死去的冤魂。”

李大为知道老人话里有话,于是追问:“死去的冤魂?难道刘红杰杀过人?”

老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刘红杰虽然没杀过人,可是也害死了不少人——他专门卖一些硫磺烘过的辣椒,还有用有毒药水洗过的蔬菜,吃多了也照样会死人的,他赚的可都是黑心钱啊。”

李大为连忙在刘红杰的家里一阵搜索,果然在偏房里找到了一袋子的硫磺和半袋子的药粉,李大为闻了闻,马上就断定这是时下很流行的用来漂白蔬菜的“工业柠檬酸”。如果吃多了这种经过处理的蔬菜,轻则身体不适,重则危及生命。

李大为急忙出来又找到那位老人询问情况,看是不是可以挖出点什么线索来。李大为想,照这么看的话,说不定是吃了有毒蔬菜的人的报复。

老人把李大为拉到一个无人处,说:“他的菜是毒死过一个人的,是住在镇东头的王奶奶,她不知道刘红杰卖的是有毒的菜,每天都在他那里买菜吃,后来就怪病缠身,在去年冬天死了。开始大家都不知道刘红杰卖的是有毒的菜,等到周围的人知道了,王奶奶也死了两三个月了,尸体都腐烂了,这样证据也没了,而且她又是五保户,所以大家也就没去追究,只是不去买他的菜吃。”

李大为想了一下,半信半疑,因为没有确凿早的证据,他也不敢断然下结论。

“恐怖的事情在后头,王奶奶死了不久,刘红杰的儿子就撞鬼了,后来请了道士做了法才醒过来的。”老人似乎有点害怕,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后来,有人经常在夜里看到王奶奶在刘红杰屋前的那条路上晃悠,吓死人啦。”

“你怎么知道那是王奶奶?”

“这很好认啊,王奶奶是个驼背,又怕光,所以不管到哪里都打把伞,还披着件雨衣。”

李大为的头皮一下子就炸了,因为早上出门的时候自己就碰到过这么个老太太,还远远地对自己笑了一下,怪不得当时感觉有些异样,难道,那个人是王奶奶?

李大为麻着头皮去找刘红杰的儿子李刚去核实撞鬼的事,刘刚心有余悸地回答道:“那是去年快放寒假的事了,那天我要搞卫生,所以回来晚了点。快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突然看到前面有一个人,慢吞吞的走着,穿着雨衣,打把雨伞。我莫名其妙地就感到很害怕,想快点超过她,就在这时,她忽然扭过头来,对着我‘嗬嗬’的笑。这时我才发现她就是死了的王奶奶,我只能听得到我的心跳声,‘噗嗵噗嗵’,心脏像是要蹦出来。我想快点逃跑,却发现脚根本动不了,像被定住了一样。然后她就继续往前走了,我松了一大口气,不知道怎么就晕倒了,后来请了道士做了法才醒过来。”

李大为感觉有点奇怪,刘刚讲话很有条理,就和平常叙说一件很轻松的事一样。似乎刘红杰死了,可刘刚却仿佛一点也不伤心,甚至有点漠然,这有悖常理。

李大为问:“你似乎一点也不伤心啊。”

刘刚居然笑了笑:“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他本来就该死,他杀了那么多的青蛙,死在青蛙手里,完全是罪有应得。”

李大为盯着刘刚稚嫩的脸庞,在心底长长的叹息。青春期的孩子总是这么不计后果的爱憎分明,完全没有想到失去了父亲会是怎样的后果,这是他们的幼稚,也是他们的可爱。也许有一天等到他明白父亲的重要时,他也会对自己所说的话后悔吧。因为不管是多么坏的父亲,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啊。

刘刚把脸别到一边去,不敢正视李大为的目光。

“哦,我想起来了……”刘刚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急忙说了出来,“前天有个疯子给他送来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字:逃不过的,你一定会死。”

李大为觉得这里面应该藏着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于是追问道:“谁送来的?”

“疯子送来的。”

李大为知道他说的疯子是谁,古镇现在就只有一个疯子。据说他是北大的学生,和一个女学生谈恋爱,感情很好,没想到大三的时候那女学生为了钱跟一个社会上的男人好上了,他受不了这打击,于是就疯了。后来被学校遣送了回来,他的老父亲活活被气死,他也不愿意呆在老家,整天在古镇流浪,开始晚上睡在天桥下,后来就一直睡在镇东头一间废弃的房子里,离刘红杰不远。他家里只剩下一个孤苦伶仃的老母亲,整日以泪洗面。

“纸条还在么?”

“被我爸撕了,还踢了疯子两脚,疯子很害怕,慌慌张张的就跑了。”

“你爸很喜欢打人么?”李大为问,“经常打你?”

“打!经常打我和我妈,一不顺心就打,抽耳光,踢肚子,根本不管出手的轻重。有一次我妈被他踢了一脚,三天才下得了床,他不但不让看医生,还唠唠叨叨说我妈三天没去帮忙看摊子,少赚了很多钱。”

“他这么喜欢钱?”

“是的,他眼里只有钱。他杀了那么多青蛙,都是为了钱。”

“可是你爸这么努力赚钱,家里也不是很宽裕啊。”李大为感到有点疑惑。

“不,他把钱都存起来了,我有次偷偷看过他的存折,有10多万,不晓得他把钱存起来干什么。”刘刚也感到很疑惑。

李大为说:“这就是天生的守财奴,懂么?你忙去吧,我去找疯子。”

可是李大为一转身,就看到疯子正喜气洋洋的走了过来,他自从疯了之后,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喜气洋洋的,仿佛济公上身一般,有个时候还帮一些老人做些事,所以古镇的人都比较照顾他。

李大为迎了上去,严肃地说道:“疯子,你前天给刘红杰送过一张纸条?”

疯子嘻嘻哈哈地笑道:“是的啊,纸条上写的好恐怖——逃不过的,你一定会死。

“谁要你送来的?”

“我看不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大概是……”疯子歪着头开始回忆,似乎想准确地勾勒出那个人的特征来。

李大为打断了他的话:“是不是个老人,穿雨衣,还打把伞?”李大为只差没把“王奶奶”三个字说出来了。

没想到疯子断然否决:“不是的,你说的是王奶奶,我帮她提过水打扫过房子,她的相貌我记得很清楚的。给我纸条的那个人我想不起来了,因为我看不清他的脸,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疯子似乎感觉对不起李大为,用胆怯的目光看着他。

李大为叹口气,这个送纸条的人也许就是凶手,他可能有过伪装,所以疯子才记不起来他的相貌。他是如此的狡猾,非常聪明地选择了一个疯子给他传递纸条而不是一个正常人。

这么看来,也许“凶手”真的是人了,李大为稍稍感到了一丝欣慰,因为只要是人做的案子,他就有信心破获。

可是疯子接下来的几句话却又让他如坠冰窖,疯子说:“不过那个人说话似乎有点含糊不清,每说完一句话还发出‘呱呱呱’的声音。”疯子说到这里高兴地跳了起来,他拍着手掌笑道,“我想起来了,那个人的皮肤是绿色的,像青蛙一样斑斑点点的绿色。”

在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比狡猾的人要诚实,因为善良的人不善于编织谎言;小孩比大人要诚实,因为小孩没有大人那么多的心计;而疯子和弱智是从来不会说谎话的,因为他们缺乏说谎话的智力。根据科学实验,谎言也可以反映一个人的智力水平,相对而言,智商越高的人编造的谎言也越高明,不过即使再高明的谎言也骗不了所有人。

所以,人类编造的谎言比动物的谎言要高明的多。

李大为回到派出所,只有老王一个人在。最近所里人手严重不足,所长得了线报带了两个人去广州抓逃了七年的杀人犯了,还有两个同事昨天去乡下办案了,因此只有他和老王在。

老王给他倒了杯水,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李大为困倦地摇了摇头,点上一支烟,狠命的抽起来。

老王叹口气说:“只怕,这个案子又会是悬案了。”

李大为问:“你觉得破不了了?”

“破了又怎么样?有什么意义吗?”

李大为吃惊地抬起头来,他不明白老王为什么这么说。

老王笑笑说:“即使破不了案,也是很有意义的,至少古镇的人会吸取教训,不会再去捕青蛙,也不会再去滥杀其它野生动物。”老王走到橱柜前,拿出一把鸟铳来说道,“这是刘大海今天交上来的,刘大海你知道么?”

李大为说:“知道,他的枪法神准,说哪打哪。”

老王说道:“他听说青蛙报复的事,今天马上就把枪交来了,说以后再不打猎了。我问他大概打了多少只野生动物,他说光兔子就打了千把只,古镇的灵兽麂子也打了几十只,也算是罪孽深重了。他还说,明天还会有人来交枪,以后古镇方圆百里的野生动物也都安全了,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李大为说:“这和破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认为这个案子要是破了,人们又会去杀野生动物么?”

老王肯定地说道:“当然。如果人们知道刘红杰是人杀的,而不是青蛙的报复,那么他们就又会再度拿起屠刀。而且,刘红杰卖黑心菜,杀青蛙,欺行霸市,打架斗殴,这样一个人,死了只会大快人心,农贸市场那些小贩今天放了鞭炮庆祝。如果你抓到真凶,而真凶又恰好是个好人,那么,你觉得,值得吗?”

李大为严肃的说:“可是这关系到法律的尊严,我们是警察,有权利也有义务为人民群众揭开事情的真相。违法必究,犯了法就得按照法律规定处置。”

老王把鸟铳重新放好,幽幽地说:“那你慢慢调查吧。”说完,慢慢地走了出去。李大为看着他佝偻瘦小的背影,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以老王的体型,是完全可以伪装成王奶奶的。而且他是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侦察兵,手上功夫一流,打仗时曾徒手捏断过越南兵的脖子——这可不是瞎传的,有战友为证,还有文字和战地记者图片记载的。

李大为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老王刚才的话语对刘红杰的死充满了快感,他觉得刘红杰死有应得,一再把自己往悬案的方向引,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保护野生动物吗?

虽然李大为的心里充满了疑虑,但他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夜幕降临了,没征兆地,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到处一片灰蒙蒙的,叫人无端地感到恐慌。古镇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只有镇东头偶尔传来一些声音。

天完全地黑了,鞭炮声中,刘红杰的棺材被几个壮汉抬起,朝镇外的乱葬岗走去。因为刘红杰是横死,所以不能葬在祖坟墓地,只能葬在乱葬岗。

青袍道士念着咒语,在前面急急地撒着纸钱,刘红杰的妻子和儿子刘刚在后面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空气充满了莫名的紧张和恐慌。

棺材所过之处,所有人家的门窗全都禁闭,连最贪玩的孩子都没有偷偷地从某个角落里窥视。

出了镇,转弯上了泥泞的山路,道士却忽然走得更快了,青色的道袍在风的吹动下,发出“呜啦啦”的响声;他的脸色不知为何,很是难看。

李大为突然发现一个人在送葬队伍的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也许是过路人吧,不要疑神疑鬼。李大为摸了摸腰部的枪,安慰着自己,只是他不敢再回头看。

乱葬岗很快就要到了,荒草渐渐地高了起来,孤坟也偶尔可见了。也许此刻脚下踩着的土地,在很久以前就曾经是一座孤坟。

抬棺材的几个壮汉发出粗重的呼吸声,汗如雨下,他们是这里面最辛苦的人。

忽然,一个人忽然说道:“你有没有听到青蛙叫?”

另一个人说:“听到了,没事的,这山上当然是有青蛙的啦。”

一群人心里一紧,不敢再多说,只管加快脚步赶路。

李大为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下,这一看不仅让他打了个哆嗦,他发现那个人还在不远不近地跟着,这下他看清楚了,那人打着一把黑布伞,裹着一件雨衣。

这时刘刚打着哭腔喊了起来:“有,有人跟着我们好久了,像,像是王奶奶。”

一行人头皮顿时全都炸了,棺材震了一下,险些滑落在地,抬棺材的人齐声怒吼,这才稳住。然而,盖着棺材的红毯子还是滑落在地,黑漆漆的棺材完全暴露了出来。

青袍道士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符,颤巍着点燃了,在空中划着怪异的圆圈,燃尽了,黑灰被风吹落在地。

青袍道士再猛地撒出一把纸钱,纸钱被风一吹,在人的周围纷纷扬扬四散落下;雨在那一刻,忽然骤歇了,风却大了起来,四处乱窜,在树梢头发出“呜呜”的怪叫。

李大为再回头一看,跟着的那个人不见了,于是大声催促道:“大家快点走,那个人被赶走了。”

一行人于是又继续往前走。

道士已经不再撒纸钱,他摸出一支唢呐,开始吹起来,凄厉的唢呐声顿时响彻整个乱葬岗。据说,这是驱逐孤魂野鬼让路。

终于到了挖好的墓穴旁,刘红杰的老婆跳进墓穴,在里面打了几个滚——这是当地的风俗——然后依依不舍地爬了上来。

雨忽然又下了起来。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棺材放好,急急忙忙地挥锹填土,谁也没有看到,那个人却又幽灵般地出现了。

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看不清他的脸——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脸。

道士其实早就看到了,所以将唢呐声吹得更响了,在道士的心里,尖利的唢呐声就像一支支利箭,急速地射向那个人。

可是,没有用,他还在往前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那把黑布伞像棺材一般的黑,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青蛙就在那个时候在每个人的心头骤然大作,“呱呱呱,呱呱呱……”

所有人都被吓住了,想跑却又跑不动,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人,茫然不知所措。

道士心里发了慌,往后一退,踩到一根滑溜溜的树枝,脚下一滑,摔了个仰八叉。

“妈的,老子跟你拼了。”道士发了狠,一咕噜爬起来,掏出几张符,摸出打火机又要点燃。

咔嚓,一下,两下,三下……

打火机打不燃了。

道士顿时打了哭腔:“妈妈的,没打火石了。”

李大为掏出枪,吼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那人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叭”,枪响了。

那人倒下了。

果然是人?

李大为麻着胆子跑过去,掀开罩在那人脸上雨衣——李大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人,他居然没有脸,准确的说应该是没有五官,就像是一张平整光滑的青蛙皮罩在脸上,极为骇人。

青蛙人?难道这就是要疯子传递纸条的那个人?也就是杀害刘红杰的凶手?

李大为不相信他没有五官,伸手扯向那张皮,“唰”的一下,皮被完整地扯了下来,可是还是看见五官,只是一片血肉模糊。

“不,不……”李大为尖声呐喊起来,手像被什么支使着摸向那人的手。

那人左手的小指不见了!老王,一定是老王,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老王被弹片削去了小指,而且,这个人的体型与老王是极为相似。

“老王,老王……”李大为扔了枪,搂住老王大哭起来,根本没在意其他的人早就作鸟兽散了。

“老王——”

李大为醒了过来,一身的汗,面前是妻子关切的脸。

“我梦见我去送刘红杰上山,还杀了老王。”李大为捂着胸口说,往枕头下一摸,枪还在。

妻子将头别向了一边,没说话。

“幸好只是梦,幸好……”李大为仍然心有余悸。

“不。”李大为没想到妻子忽然挤出这么一个字来,于是错愕地看着她。

“你昨天晚上确实是送刘红杰上山了……”妻子接下来的话几乎就是他梦里开枪前的镜头回放。

“啊?”李大为张大了嘴,这么说,刚才自己做的也许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再现。

“我开了枪?我真的开了枪?”李大为急忙将弹匣退出来一看,果然,三颗子弹只剩下了两颗。

“我杀了老王?”李大为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

妻子摇头说:“不,你只是送刘红杰上山,但你没有开枪,更没有杀老王。”

“为什么?”李大为糊涂了。

“送刘红杰上山都说看见了鬼,吓得神魂颠倒,屁滚尿流。”妻子似乎忘记李大为也是其中的一位,“特别是那个道士,连钱都不要了,跑的比谁都快。”

李大为握着手心里的两颗子弹,只觉得一股寒意顿时从心里升起。如果妻子说的是事实的话,那自己就是没有开枪,可是,却为什么会少一颗子弹呢?头是如此的痛,他突然发觉自己分辨不清现实和梦境。

李大为不顾妻子的劝阻,执意要到街上去走走。有熟悉的人跟他打招呼,怯怯的,李大为觉得他们在隐藏着什么。

他问一个不熟悉的人:“刘红杰昨天下葬了?”

“下葬了。”

“道士呢?”

“道士跑了,钱都没拿就跑了。”那人极秘密地凑过来,“听说有个警察也跟着去了,被吓懵了,还开了枪。”

“那打死人没?”李大为急急的问。

“不晓得,只听他们说开了枪,打没打死人不知道。”

李大为觉得自己掉进了黑洞里,黑漆漆的,看不到一死亮光。

他的头开始痛起来。

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扯他的衣角,李大为回头一看,是疯子,他很小心地看着李大为。

“有人要我送纸条给你。”

李大为接过纸条问:“谁送的?”

疯子想了想说:“好像是上次那个人。”

“你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嗯,看不清,我很害怕,就赶快来找你了。”疯子的身子开始哆嗦起来。

李大为安慰他道:“没事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疯子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走开去了。

李大为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李大为不知道这个是不是指刘红杰,如果是指他李大为,那会是什么后果呢?

李大为不再去想,将纸条收了起来,他忽然想去派出所看看,老王应该在上班了。

老王一直单身,这让人有点难以理解,因为以他的条件,娶个老婆是很容易的事,然而,他却坚持单身,就好像这么多年来他坚持不升职一样。

李大为不再去想,因为他的头又痛起来了。

一个小孩子撞到了李大为的身上,李大为捧住了头。

小孩子怯怯地问:“你怎么了?”

李大为不想吓着孩子,笑了笑说:“我头痛。”

小孩子很天真地问道:“为什么会头痛?”

“因为做了一个梦,所以很头痛。”

“真的吗?我也是诶!我有个时候做梦,头也会好痛的。”小孩子像是找到了知己,欢呼雀跃起来,不过他又压低了声音,极秘密的说道,“我是被逼着做梦才头痛的哦。”

“什么叫被逼着做梦?”李大为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你不想做梦,可是别人却逼着你做梦啦。”小孩子嘻嘻笑了。

“谁逼你呢?”

小孩子轻轻地说了一个名字。

有如醍醐灌顶,李大为忽然茅塞顿开,他仿佛掌握了整个事件最重要的钥匙了,接下来,就是把钥匙插入锁孔,打开门,门的背后就是真相。

老王果然在办公室,他又拿出两把鸟铳,很得意地炫耀着说:“瞧,又交了两把枪上来。”

说着他把枪举了起来,眼睛眯缝着瞄准,在那一刻,老王的眼睛突然焕发出了神采,像是瞄准了敌人的眉心,等待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

“叭——”老王模仿着枪声,像是打中了目标,这才心满意足的把枪放下。

“我昨晚梦见我开枪打死了你。”李大为说。

“是吗?”老王倒是波澜不惊,丝毫没有一点表情。

“不过幸好那只是梦,不过奇怪的是,我的子弹却少了一颗。”

老王开始不安起来,他试探着问道:“你查出凶手了?”

李大为于是就笑了:“是的,我查出凶手了,不过,我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那就是刘红杰的头和凶器。”

老王的手轻微地颤了一下,当然,这没有脱得过李大为的眼睛。老王嘶哑着声音说道:“你慢慢查吧。”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李大为叫道:“我想要你陪我去见一个人。”

老王站住了,他回过头来,眼睛里已经完全失去了神采。

“好。”老王咬着牙说。

疯子对李大为和老王的突然登门造访有些意外,他迟疑地看了两人几眼才让两人进屋,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误解他是一个正常人。

李大为坐在一张“吱吱哑哑”响的竹椅上,看了不安的疯子一眼,然后问道:“你在北大读书的时候学的是心理学?”其实李大为刚才已经打电话证实过了,这么问只是为了拉开话匣子。

疯子回答道:“是的。”

“心理学会学催眠的吧?”

疯子的目光刹时就黯淡了,他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蹲在墙角,他回答说:“是的。”

李大为点燃一支烟,开始慢慢地说:“刘红杰的死太残忍了,加上那些活灵活现的恐怖传说,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感到害怕。而且一般人在晚上过坟场都很害怕,何况是抬着横死的人去乱葬岗,心里自然就更是害怕到极点了。黑漆漆的雨夜,与充满死亡气息的棺材和乱葬岗为伴,而在身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鬼魂’,任谁都会吓得魂飞魄散,你学得是心理学,所以对人的心理的把握更优于常人。我当时也被你吓住了,可是我了解我自己,我就算被吓死,也绝不会跟着他们一起逃命,因为我是警察,警察不是用来逃命的,是用来保护他人的。为了让我彻底的对这个案子死心,于是你再生一计,给我当场来了次催眠。你根本不必担心那些人会看到,因为他们跑的比兔子还快。”李大为看了疯子一眼,见他表情木讷,于是又继续说下去,“你给我催眠的指令是要我相信这一切是青蛙的复仇,青蛙人是策划这一切的凶手。只可惜,当时的我居然在潜意识里反抗着你的催眠,并且对你施行了反催眠,这一切,当然要得益于我在警校的所学。为什么我会这么做?因为我不相信这一切是青蛙的复仇。老王,很对不起,我当时认为凶手是你,所以当我开始接受疯子催眠的指令时,看到的不是青蛙,而是你。不过我知道,我的反催眠并没有完全成功,却使你的催眠不再那么完美,反而成为破案的突破口。”

“你命令我杀死青蛙人,于是我则杀死了面目模糊的老王,这也就是我的子弹少了一颗的原因。”李大为补充道。

老王插了一句:“就凭这些你也不能认定是疯子杀了刘红杰啊,你得拿出决定性的证据来。”

疯子只是摇着头,他已经完全放弃了顽抗的念头,心如死灰。

李大为说道:“我知道你杀刘红杰的动机,不为别的,纯粹就是为那些被屠杀的青蛙报仇。你处心积虑策划的这样近乎完美的杀人计划,是不会担心被人这么快就侦破的,甚至你相信永远不会被人侦破。因此,你根本就没想过会要销毁刘红杰的头和凶器,你会这一切看作是你的胜利,是你的杰作,因此,你会把你胜利的果实带回家中,慢慢地欣赏。”李大为叹息着说道,“你以为你在替天行道,而其实,这正是你心理扭曲的表现了。这样的杀人动机和理由听起来非常的可笑,可是,你是一个疯子,哪怕你在大多数的时间是清醒的是不疯的,然而,你依然只是个疯子,再荒唐的杀人理由和动机和疯子联系在一起,也会变得很正常。”

疯子悲伤地落下泪来,秀美的眼睛因为眼泪而变得像女孩般楚楚动人,他哽咽着说:“是的,我从小到大,最喜欢青蛙了,它们勤勤恳恳地吃害虫,为我们造福,可是却有人去屠杀它们,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该死呢?”

老王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李大为环顾一眼这个简单的住处,单薄的墙壁根本无法藏得下东西,那么会藏在哪儿呢?

疯子笑笑说:“你别看了,我取来给你吧,反正你迟早找得到。”说着他站起来,在原先放碾米机的地方挪开一块瓷砖,取出一个黑色公文包来。

“这公文包是在垃圾堆里捡的。”疯子边说边打开了,里面是一把锋利的尺长的刀和一个人头,李大为和老王上前一看,正是刘红杰的头,脸部表情惊恐,眼睛还未合上,死灰的眼睛暴突,像即将被剥皮的青蛙的眼睛。

“说说你杀他的过程吧。”

“我摸清楚了他的生活习惯,本来想在晚上趁他捕青蛙的时候杀了他,不过后来我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后,决定在他进菜归来必经的丁字路口下手。如果别人不知道他的那个秘密,那么在丁字路口杀他是完美无缺的,因为根本想不到我是怎么杀了他。”疯子停了一下,吞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他在进菜回来的路上,总是会在中途去一次厕所,就是都正街的那个公共厕所,痛痛快快地拉一泡屎。于是趁他拉屎的时候,我藏进了他装菜的筐子里。快到那两根柱子的时候,我就装出青蛙的惨叫声来吓他,他看到车后没有什么可疑的,于是就死死盯着那两根柱子。然后我就突然钻出来,砍掉了他的脑袋。我当时戴着青蛙面具,做出向猛扑过来的姿势,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他一定以为是只巨大的青蛙朝他扑来了。”疯子在公文包的夹层里抽出来一张青蛙面具,绿色的面具上夹杂着一些血红的斑点,很是恐怖。

李大为忽然感到有点后悔,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对与错,在此时已经失去了它本该拥有的意义。

疯子轻松的笑笑说:“等我一下,我去趟厕所。”说着转身很急地走了出去。

老王冷冷地说道:“你满足了吧?”

李大为无语。

老王道:“只要他不发病,他就是一个正常人,而且是个好人。”

李大为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他就是凶手——当时你在案发现场?”

“是的,我目击了全过程,只不过疯子并没有发现我。该死的人已经死了,我不想再要好人受到惩罚。”老王叹口气道,“不过,我也不能说你是错的,而我,也不见得是对的。”

李大为细细回味着这句话,沉思良久。

老王突然道:“怎么去上厕所这么久还不回?”

李大为一惊,难道……

两人对视一眼,飞一般地冲了出来。

简易的厕所门是关着的,里面似乎没有一点声息。

“疯子?”

“疯子!”

没有人应。

李大为拉开了厕所门。

一股浓烈的农药气味扑面而来,疯子靠在厕所的墙壁,已是奄奄一息。

“疯子!你怎么这么傻?我根本就没想到要抓你的啊,你看我这个样子,是像要抓你的么?你怎么这么傻呀!”

疯子艰难地动着嘴唇:“我不怪你,是我自己错了,我是个……疯子,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义?”疯子抓住李大为的手,眼睛里忽然闪烁着依依不舍的光芒,“我……对不起……我妈妈,求你……”

疯子再也说不出话,全身颤抖着,手脚渐渐地僵硬,渐渐无法动弹,他用企求的眼神看着李大为,眼睛里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晶莹透明。他原以为他可以抛开一切,却发现在临死前放不下的,是生他养他的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慈爱的妈妈埋葬心爱的儿子更悲哀的事情。

李大为重重地点着头,他看着疯子的嘴唇依然在动,只是发不出声音来,他知道疯子在用尽他最后的力气在喊:“妈妈,妈妈……”

疯子死了。

我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一团东西,既难受又憋闷,好一会才问道:“我开始还以为你所说的悬案是破不了的案子呢。”

李大为说道:“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和老王,在其他人的心里,这永远都只是一个悬案。我是警察,但不是一个只追求所谓真相的推理狂,我不想活着的人再为这件事而受到伤害。”

我不知道李大为这么做是否正确,不过这已经不重要的,因为我至少知道他有一点是百分之百正确的,那就是他认疯子的母亲做了干妈,李大为说,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错,但这样做至少会让我好过一点,人这一辈子,求的就是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