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重回先知的公寓

纽城。

先知的公寓外观和我第一次去时毫无二致,哈逊河在远处必然也是静静流淌。世间万物不管遭遇了什么,都非常淡定,唯独人类跟母鸡动辄就会吓死自己。

把我从地牢放出来时,盖雷斯还在担心我的身体,结果一解开绳子,我走得比狗都快,一个饿虎扑食就冲着红烧肉去了,吃了两口发现盖雷斯在旁边傻看着,嘴巴张成半个O形。

我猜他心里在想的,已经不是可以挨三十颗子弹而不死这么简单的事了。还能更高,更快,更强。

真的,我感觉自己好像长了几厘米,小铃铛知道了不得羡慕哭。

他带我走出了地牢,上面是一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砖木平房,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大片空地之中,几百米外就是一个简易的机场,有一架小型的直升机停在那里。

我问盖雷斯:“这是哪里?”

他说:“你不用知道。”

他让我享受了大概一分钟的阳光与新鲜空气,而后给我戴上了眼罩,轰隆隆地飞回了纽城。再样下去,我真会忘记正常人一般是怎么出门的了。

现在我们来到了先知的公寓,我在前门徘徊好久,一直神经兮兮地担心有人会守在那里,等我进门就射出一箭,取我狗命。

哪怕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自己吓自己也没用,那天晚上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了。我坚持绕到后门,等了很久,等心跳平静下来,我才开始从楼梯往上爬,一边爬还一边忍不住到处看,生怕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地挂了,哪怕周围根本空无一人。

盖雷斯看我鬼鬼祟祟的样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估计很不以为然。

公寓大门紧闭,四周静悄悄的,我在门口徘徊了半天,突然冲上去撞了一下,结果不但没撞开门,自己还摔了个狗吃屎,悻悻然爬起来之后看看盖雷斯。他默默地站在那儿,表情很复杂。

我摊开手:“别光站着看哪,信用卡还有没有了,拿一张让我开开锁。”

他随手递过来一个手掌大的小包。嚯,开眼了啊,包里挂了一二十种小工具,有钩有针,有弯有直,大的不过手指粗细,小的和牙签类似。除了对那把剪刀的用途有点了解,其他哪一样我都说不出所以然。我对盖雷斯竖起大拇指:“看不出你还有这套。”

人比猴子高级是因为人会用工具,就跟我一样。大约两分钟之后,手指底下捏着的钩针一挑,锁就开了。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刚看了一眼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头冲了进去。

先知的公寓消失了。

我从这里跑出去没多久,就算智商只有八十,该记得的也都还记得:客厅原来是六角形的,先知的躺椅在正中央,每个墙角都有个古怪的烛台,距离最远的两个点之间有超大的电脑投影屏幕。按下某个机关之后,门左侧的那面墙会移开,里面有一个豪华卧室套间;再按下一个机关之后,比莲蓬还密的枪口会从各个地方伸出,把来犯之敌打成筛子。

现在呢?现在什么都没有!眼前是一个普通公寓的大开间客厅,左右墙上各有两扇傻乎乎的门,地板是光的,只有入门的地方和窗户下面盖着防水的地毡——我熟悉的一切,跟先知的尸体一起,全、部、消、失、了!

我脚不沾地冲进冲出,大致看了一遍。洗手间、厨房、卧室、书房,四平八稳,清清楚楚,完全不是我记忆里那么一回事。

本来我在路上还想,先知的尸体不知道怎么样了,像他那么牛的人,说不定能让尸身不腐,在死的第一秒就自动变身为木乃伊。那怎么办好呢?要不跟盖雷斯商量一下,干脆叠好卖去纽城博物馆吧,就说是我从埃及挖回来的,这样会被算作走私文物吗?如果他没那么神奇的话,这会儿屋子里的味可就不大好闻了。

我乱七八糟地想了一路,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

盖雷斯冷静地看着我脸上那副被杀了千刀的表情,淡淡说:“你确定没有走错地方?”

我一跳八尺高:“我这辈子都没走错过地方,你就是把我弄到火星上,我兜一圈也能回地球。”

绕着屋子又走了一圈,卧室里空空如也,洗手间和厨房也是如此,我顺着墙一寸一寸地摸,毛都没找到一根。

不知是谁重新布置的这个房间,布置得那是真好,连灰尘的厚度都留得很微妙,随便扔下的家具也不是乱放的,破得很有分寸,样式、材质既符合住这种高级公寓的住客身份,又凸显陈旧感,跟不上现在的潮流。

连味道都被调整过,这不出奇,高手必须注意细节。我们刚进来的时候是闷闷的,接着就能闻到家具清洁剂的味道、水管水槽生锈的味道、家具腐朽的味道,还有……血的味道!

我扑到大门前——那些造访先知的不速之客,曾经在这个位置喷溅出大量鲜血。

血的味道和痕迹都有一种特性,如果流得足够多,渗透得足够彻底,那么无论用什么清洁剂或者如何掩盖,都难以被彻底消除——至少对我而言。

十号酒馆因打群架流血而弄脏的桌子,放一年我都能靠鼻子找到。

我趴下来,将地毡掀开,望闻问刮。如果找得到工具,我肯定还会把这里掘地三尺。只要我能找到一点点血液的痕迹,我就不会有任何怀疑——我来过这里,先知死在这里。

但我失败了。什么都没有。

盖雷斯跟过来,问我:“你在找什么?”

我头都没抬:“血。”

“这里会有血吗?”

“有。”

他将信将疑:“你肯定吗?”

“肯定。”

“需要我去拿一下血液检测仪来看痕迹吗?”

我摇头:“我不需要看痕迹,我知道痕迹在哪里。”

我指了指记忆中血液最浓的几个地方:“这里,这里。你刮一下这里的地板粉末,拿去验一下。”

他居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电视里演的,验血出了结果之后,不是能从什么数据库里对一下,找出血的主人吗?是不是真的?”

盖雷斯明白了:“你说的是DNA匹配,那确实是真的。”

“N啊A啊,就那个意思吧。”

盖雷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没再问问题了,顺势蹲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铁皮小盒,里面装着小刀、棉签和真空塑料袋。他精细而熟练地用小刀在那几个点的地板上刮出粉末,用棉签蘸取,封在塑料袋里,然后打了一个电话:“我有东西要化验,来取一下。”

等人来的时候我坐在原先先知摆椅子那个位置,望着墙壁上曾经能钻出无数枪眼的地方出神。

那些尸体,无论是先知的还是杀手们的,都去哪儿了呢?

这里是纽城,虽说总体治安不怎么行,有些地方正经人压根不敢进去,但这一带可是高级住宅区,警察满街走。

就算那天晚上公寓里枪声震天没惊动警察,那第二天必然有人上班经过门口,见到血淋淋尸横遍野的场面,再怎么见过世面,也要打个报警电话吧。

这时我忽然想到,我和先知在这里住了几天,没有见过任何其他人进出。向南旅馆还有个前台,这里连普通公寓必有的门房都不存在。

我跳起来往门外走,盖雷斯警惕地上前一步试图拦住我,我高举双手:“别紧张,我去楼上楼下看一看,万一有别的线索呢。欢迎你跟着,就算我不欢迎你也是要来的。”

我爬到了公寓楼顶层,开始一个一个房间去敲门,没人答应。连续爬了三层,每一套房我都敲过了。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有人在里面活动的迹象。

盖雷斯有点迷惑,终于在我敲完第十三个房门的时候,他问出来了:“你在干什么?”

我对他笑笑:“检查一下这栋公寓楼的入住率。”

检查结果很简单,我不需要破门而入已经知道了,任何一个房间都不存在有人居住的痕迹——门是否经常开关,门前的地板是否有人规律停留,密码锁或指纹识别屏幕上的痕迹,都说明了一点:这整栋楼,只有先知住过。

没有邻居,没有大楼管理人员常驻,维护的人应该是接到召唤才会过来工作。

这是先知一个人的房子。

那天晚上出事之后,有人接到了消息,第一时间赶到这里,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处理了一切,无论是尸体还是房屋紧急改造。

这套公寓,一定是奇武会买下来的,我不信他们会去租房子,但出面买卖的人,也必然不是奇武会直系的人。这跟销赃中间最好隔一两层的道理一样——这算不算小混混的世界也有自己的智慧。

而这个人,多半就是赶过来处理现场的人。

除了我,以及那个玩弓箭的杀千刀黑衣人,还有谁能第一时间知道先知出事了?

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喃喃骂了出来:“扮猪吃老虎是吧。”

盖雷斯的手下十几分钟后拿走了血液样本,说他们的私人实验室几个小时就会出结果。我寻思着,不知道纽城有没有澡堂子,我在地牢吊了这么久,这几小时的时间,好歹让我去搓个泥。

盖雷斯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把我推上车:“我们就在车里等着。”

我系上安全带:“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去SWAY看看吧。”

SWAY也是奇武会的地盘之一,那天晚上闹成一锅粥,我想去看看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朱利安逃了没有。

盖雷斯将手放在方向盘上没有发动汽车,而是斜睨了我一眼,我马上知道有蹊跷。

“SWAY怎么了?”

他说:“炸了。”

他打开手机给我看新闻,就是前几天的事,“著名夜店SWAY地下室发生连环爆炸,疑似煤气管道事故。”

“事故啊?”

盖雷斯从鼻子里喷出一声:“事故个屁!”

“我们在爆炸组的眼线说,那个地下室跟中东战争现场一样,被各种炸弹犁过好几次,手法很专业,啥都炸碎了。”

“就是没找到啥呗?”我试探着问。

盖雷斯发动车子:“说在爆炸的废墟里找到很多生物肢体的残片,不是人,人的身体硬度没那么强。他们找了动物研究的专家来分辨,也无法判断那是什么动物。”

我心想这不归动物研究专家管,你得找怪物专家啊。

媒体发布新闻的时间是我从密医基地回烟墩路的那天,那很有可能我从SWAY一走,那里就炸了。

SWAY是朱利安的地盘,也就是奇武会的地盘,既然他们的代理人和行动团队都完蛋了,那么这个活儿是谁去干的?又是谁通知的?

我瘫在椅子上紧张思考,而后突然坐起来,问盖雷斯:“能不能让我给我老婆打个电话,我这一出来就人间蒸发,回去没法交代。”

说得理直气壮,好像我出来就是为了搂草打兔子,随时可以回去一样。

他说:“你老婆?那个脸圆圆的姑娘吧?”又补充了一句。“我看到冰箱上贴着照片。”

我忍不住笑:“是挺圆的,身上一点也不胖,光脸长肉。”话音未落,心里猛地一紧。

心宽才能脸胖,自打我进了奇武会,我家小铃铛哪一天心宽过。

我伸出手:“我就说两分钟,放心啊,给你省国际长途话费。”

盖雷斯犹豫了一下,从座椅中间的扶手下拿出另一个手机:“直接拨。”

我拨了电话,那边响了四十七秒,终于有人来接了,周围很嘈杂,闹哄哄的。

我梗着脖子喊:“喂,你好,你好,小铃铛在吗?”

那边呼噜了几句,我继续喊:“我是丁通啊,丁通。你叫小铃铛来接一下电话。”

“啥?她没在?没上班?”

“那她要是来了你跟她说一声,说她老公打电话来了,看看她好不好。还有,跟她说要是在酒馆见到医生了,让医生赶紧找花爷去,花爷脑子里长瘤子了,得第一时间切一下。我过几天才能回去,在纽城呢。”

然后我又喂了两声,电话就挂了。

手机还给盖雷斯,他一只手开车,一只手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将刚才的通话录音放出来了,还顺带翻译了一把。得,看样子用方言当密码这一招已经在谍战界行不通了。

他听完问我:“花爷是谁?”

“我们的一个邻居,没钱,脑子里长瘤子了。我们另一个邻居是个医生,让他赶紧找人去看看。”

盖雷斯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没说啥,但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我现在这个状况还去操心别人,放眼全人类,我这个心应该都算比较大的。

我安排完了花爷的事儿,也算是跟小铃铛报过平安了,松了一小口气,注意力回到了盖雷斯身上。

“话说,你没见过主格,但你知道他为什么能给你带来那么多资源吗?”

就凭我打个报到电话这位爷都要听录音的德行,我不信他会放着那么神经的合作伙伴不查。

盖雷斯很平静地说:“他认识很多人。”又强调了一句,“很多。”

“怎么个多法?”

他想了想,说了一个名字,我没听说过,于是盖雷斯解释:“这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某国的五星上将,当过两任国防部长,主格和他有私交,这个将军的故旧也很给他面子。这样的关系他还有很多,遍布各国,所以能有不少资源。”

我翻着白眼望着窗外,心想能和各国政要都有关系的人,哪怕是上个世纪的遗老,也必然会在历史上留下姓名,能活到现在的尤其少,要是摩根在这里就好了,给他一条线索,他多半能把人家的祖宗八代都查出来。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另一个念头驱逐了——我意识到,奇武会拥有比摩根强大一百万倍的行动能力,如果网上一查就能知道主格的身份,那理论上来说他们早就把对方锁定然后灭口了。

除非——他们灭不了对方。

我背上沁出了冷汗。

“另一个内功到了龟息境界的人,以及一大帮变态。”

这就是在孜孜不倦地对付奇武会的敌人,咪咪如是说。

我转向盖雷斯:“你帮我约见主格。”

他哼了一声,意思是“你贵姓”。

但我有他想要的东西,我还愿意降低我的价码。

“我不强求你和我一起对付他,可能没啥胜算嘛,我知道,其他的你都不用干,只需要安排一次我们的会面,我把我不死的秘密告诉你。”

盖雷斯犹豫了。

我等了一会儿,趁热打铁:“你起码可以试试,就说抓到了我,他会对我有兴趣的。”

这甚至就是事实本身,他确实抓到了我,而主格也确实在满世界找我。

他平稳地开着车,什么都不说了,我坐在副驾上,眼望前方,街景热热闹闹,人们来来往往,红灯前停留的三十秒里,一个瘦瘦的年轻男人走过我们车边,一百米之遥的停车场内,有个女人正在打开车后盖,往里面放刚买的杂货。我注视着那个瘦男人,知道他马上就要去打劫那个女人。

一个人的姿态、表情、眼神的游弋、手指和下颌无意识的异动,如同一束束微弱的光线汇集起来指向他的焦点,对我来说这些甚至比他大声叫喊更明显,因为再大声的叫喊也可能是谎言。

我猛然把门一开又一关,那个瘦弱的男人被拍了个正着,应声倒下。那个女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买的东西发呆。红灯此时结束,盖雷斯踩下油门,绝尘而去,诧异地说:“你干吗?”

我耸耸肩。

我不用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他脑子里有一条红线,一条黑线,正在游移进退,针锋相对,谁会赢我暂时不知道,他的思维方式和我,以及正常人可能都不一样。

他不再和我说话,开着车在街上瞎转,有两次经过了同一个街区,我双手抱着头很随便地说:“你家住这儿,还是小孩子在附近上学?”

他的左手继续开车,右手砰地一拳打了过来。果然无论心思多缜密,他仍然是个武夫。

让他更惊讶的是我的手臂已经提前架在了脑袋面前,结结实实挡住了他那一拳,我告诉他:“喏,这就是主格会想要见我的原因。”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连续响了三声,应该是有信息进来。盖雷斯在路边停下车,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把屏幕对着我晃了一下。

“检测结果出来了。”

“什么情况?”

“血样匹配到了三个人。”

“什么样的人?”

盖雷斯神色有点古怪:“有两个是死人。”

SWAY地下室那些怪兽马上来到了我的脑海,我由衷感觉我肯定是穿越到了魔兽世界,所以死人起来干活人的事也是可以有的。

不过,盖雷斯口中的“死人”只是理论上的说法:“那两个人是前南美精英探员,在中东行动时失踪了,一直没找到尸体,后来按照殉职处理的,所以资料上显示是死人。”

“是怎么跑去帮主格卖命的?”

盖雷斯表示他也不明白,我问:“另一个呢?”

他说:“另一个是欧洲人,名叫佩克?英格森,坐过四次牢,越狱十多次,最后一次成功了,之后就销声匿迹。精神疾病研究专家诊断他有极度暴力倾向,坐牢前是被长期通缉的职业杀手。”

我问他:“有没有照片?你看看是不是一个中年胖子,身材不高,鬓角留很长,留成一个L型,穿衣服像个摇滚明星,笑得很浮夸的样子?”

盖雷斯点了一下头。

一群变态。全对上了。

在机场追杀我的人;在科温岛配合MUD围剿奇武会行动团队的人;闯入先知家的人;在烟墩路劫持小铃铛的人;还有更多满世界追踪和试图跟奇武会战斗的人。要么是“活死人”,依靠看起来正常的死亡脱离了现有的社会管理制度,要么是逃脱了法网以及奇武会追踪的连环杀手或职业杀手。

不管他们是先天生成的罪犯,还是后天造就的凶徒,都不再单打独斗了,而是走上了集团作战的路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一个邪恶版的奇武会。哦,不对!他们不会武功,那应该是:神经病同业会?

我赶紧把这个奇怪的名字从脑子里甩开,此时盖雷斯做出了决定。

“我带你去见主格。”

他下车打了几个电话,而后带我去了纽城南边的一个地方,三条街道汇集之处的一个人行道旁,一辆黑色轿车在等我,旁边站着两个体格惊人的男人。一黑一白,都穿着西装,剃了平头,领子黑乎乎的,慢条斯理抽着烟,动作很一致,就像是在模仿正常人。

他们看到我,丢下烟头,用脚踩灭,迎了上来。我直视着他们的眼睛,我对这样的眼睛已经开始有点熟悉了——没有感情,没有共鸣,对其他生命充满漠视。

这种人居然会被人以某种方式组织起来,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盖雷斯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看着我走了。来的路上我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我告诉了他冥王箴言的存在。

现在我对他的重要性上升了一个台阶:他想要看到,甚至真的得到冥王箴言,首先要确保我别死在那群变态手里。

我的脑子是不是比以前变好了?

两个体格巨大的反社会人格把我挤在车的后座,车窗遮得很严实,而开车的人,我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也是头发数量稀少的一个后脑勺,某几处似乎已经出现全秃的迹象。除了那个喜欢cos猫王的哥们儿,其他连环杀手们似乎都不怎么善于保养头发。

车子平稳驾驶了大概四十分钟,突然钻入地下一处停车场,变态之一给我套了个很厚的头套,把我拉出门外,一左一右夹着我往前走。上台阶,下台阶,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能听到按键的滴滴声,空调很冷,应该是电梯。

电梯运行了很久,出去,继续走,转弯,转了三次弯。我脚步轻快,心情平静——对那些无能为力的事,我向来很平静。

最后终于站定了,有人拉下了我的头套。正站在我对面的,是一个年轻而瘦弱的男人,容长脸,眉形单薄,嘴唇狭窄,让他的脸看起来好像比常人要小一号,皮肤非常白,不见天日的那种白。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下意识里我知道这是个危险人物,他的危险和武力值无关。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办公室,就像电影电视里看过的那种,超级有钱的大老板会用的办公室,极高挑,四面通透,街景一览无余,甚至能远眺到郊外的山形线。玻璃窗下方是一个很大的公园,有人晒太阳,有人跑步,他们一定心情愉快,面带笑容。

一组沙发摆在我的身后,南面墙壁前摆着日式的架子,上面供着一把长刀。

年轻男子对我露出亲切的笑容,温和地说:“判官,久闻大名,我是宾格。”

主格的代理人,自然是宾格。真妙啊,我个人觉得比奇武会有创意。

他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我身上,随即就飞走了,他和盖雷斯看人的方式刚好相反,后者恨不得把人瞪出内出血,宾格却像在竭力避免与人对视。

他的眼神游离在别处,轻柔地问我:“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却在几天之间自愈了?”

我瞪着他,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上面有无数抽屉的人形柜子,柜子上面长着一个宾格的脑袋,也许每个抽屉里都藏着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从外面看却是怎么都看不出来的。

我冲他咧嘴笑笑,说:“是啊,娘炮,怎么,你这么肤白貌美说话跟吹风一样轻的人,对人受伤的事倒是挺有兴趣的呢?”

我对自己出口伤人的技能点向来很有自信,但宾格却好像练了金刚罩铁布衫,高度中伤也不能近其身,他若无其事,自顾自说话:“判官,你的自愈,想必是密医给你用药的结果,你能否告诉我,他现在在何处?”

我翻了翻白眼:“你干吗要找密医?”

他摇摇头:“这和你无关。”

“你怎么知道我会告诉你?”

“盖雷斯说,你们已经达成协议,他帮你保全你太太的性命,你提供给我们密医基地的地址。”

他居然把小铃铛都给用上了。

我深吸一口气:“我改变主意了。”

他有点意外:“改变主意?”

“我的确告诉过他我愿意合作,但我只愿意跟他合作。”

我对宾格笑笑:“盖雷斯和我打过交道,我知道能不能信任他,但我不认识你。”

宾格深深地看着我:“这样吗?”

他好像被天大一般的事儿难住了,眼睛低垂,心事重重地喃喃自语:“那么,判官,要怎样才能让你信任我?”

我叉着腰,很认真地盯着他看,上上下下,看完之后摇摇头,无所谓地说:“你别瞎费劲了,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不会相信你的。”

他很坚强,完全没有被我打击到,而且对我的说法进行了深入而认真的思考,之后微微一笑,说:“你不担心我会伤害你吗?”

唉,怎么又是这一手。

我只好耐心地解释给他听——伤害我什么的我当然怕了,但是你使劲儿打我,我就使劲儿哭,哭断气了躺会儿,死了我就没事了,你们还得麻烦地埋——这一切都不代表我会跟你合作啊。

这时候我蛰伏已久的语言中枢跳出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说:一个人可以被杀死,但不能被打败。

行行行,知道你有文化了,退下吧。

宾格歪着头,屏息静气地看了我好久,而后略带无奈地说:“那怎么办呢?”

我冲他乐:“你想想呗。”

他像一条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离开,没人铐我也没人绑我,我就被晾在这个巨大的办公室里了。

我没有试图看看自己能不能溜走,而是在落地窗面前玩了一会儿手指,看着外面风光如画,心想人生真是寂寞,好歹你们也留一台游戏机给我啊。

天色黑透,我无事可做,干脆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旁边开了一盏小灯,灯影憧憧里有人坐在旁边,面前的小桌子上摆了一套茶碟茶壶。我探头看了一眼,器具是好骨瓷,茶是上好龙井,一旗一枪在水里漂得不亦乐乎。

我爬起来揉揉眼睛,那人问我:“喝一点儿吗?去年的明前茶,火气全消,很醇了。”

我老是不客气,接过茶杯喝了两口,确实是好茶,可惜不管饱,我叹口气:“探长,你好歹也弄一碟花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