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遭遇突袭
我在西京的四合院待了两三天,无所事事,和他们相处比我想象中容易。诸葛大部分时间在看书;斯百德像一只神经质的耗子,没完没了地在院子里或屋子里转来转去;冥王则经常一动不动地站在某个地方,注视某处,无论他在看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凡人应当都无法揣测。
我有一次把正掠过我身边的斯百德一把抓住,和他唠嗑,顺便感叹了一下,说除了十号酒馆的老板,我这辈子从未见过比他们疯得更厉害的人,不知道世界其他地方是否还有他们的同类。
斯百德非常激动地问我,十号酒馆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足以和他们相提并论。
我把印象中的老板描绘了一番,先知走过来听完,说:“你听说过清道夫吗?”
清道夫?那不是一种鱼吗?
先知对我的博物学知识浅浅地表达了认可,继续说:“清道夫也是一种职业,简单来说,这个职业要做的,就是帮其他人,组织,甚至国家,解决问题。”
“哈?”
“全世界顶级的清道夫名叫红心凯撒,他的能量之大,能阻止也能发起一场席卷多个国家的区域性战争,或在一夜之间推翻一个政府。十年之前,正在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突然退隐,任何已知的渠道都不再能联系到他,从此人间蒸发。”
我有点莫名其妙:“老爷子,你跟我说这些干啥,是恨铁不成钢,希望我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职业选择?”
他摇摇头:“只是你说的话勾起了我一点微茫的记忆而已。”
他继续说:“红心凯撒的左臂右膀,外号叫大小王。大王是在资源与人脉之间斡旋折冲的顶级专家,天下没有他打不通的关系、找不到的人,小王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杀手。”
我心里咯噔一下,问:“后来呢?”
“他们也跟着红心凯撒一起隐退了,不知所踪,也许现在正在某一处山中或海滩,喝着小啤酒做着白日梦吧。”
先知对我微微一笑,我仿佛能从他的瞳仁里看到他的头盖骨——尽管在生理学上这不可能。
“世间奇人异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判官,这不就是活着最有趣的部分吗?”
我无言以对。
这么整天晒太阳抓虱子的生活,突如其来地就结束了。到达四合院的第四天早上,我还没起床,冥王冲进了我的房间,一把拎起我就往外走。
他明明个头比我小,抓我却像抓小猫一样,我根本无从动弹或着力。
他冲出我的房间,往四合院的内堂跑,几秒钟就到了屋子的后部。这儿的结构比我所知道的似乎要复杂得多,他不歇气地跑过几个拐角,在一处过廊门前急停,而后冲进右侧厢房,白色房间里空无一物,唯独正对大门的墙壁高处, 有一扇方形大窗洞开。
冥王甩手将我一把掷出窗外,我哇哇大叫,以为自己肯定会撞到窗框,结果擦身而过,毫发未伤。
我刚落地,他就像猿猴一般轻巧地翻出窗户,再次拎起我。
窗外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宽可容两车交错而过,巷子的一侧是不同大小、或开或闭的窗户,窗框漆成红蓝白绿各色杂陈,琳琅得像杂物铺。不知道窗中是什么世界,另一侧是结结实实的青砖石墙,足有三人高,裂痕斑驳,也不知墙外是什么世界。巷子仿佛向着远处无限延伸,目力所及没有终点。
天色灰黑,宛如乌云压城,这令我很惊讶。明明几分钟之前我们待在院子里闲谈的时候,还是青天白日,阳光明媚,怎么突然变天了呢。
我问冥王:“什么情况啊这是?什么情况?”
他在我身边一声不吭,只是看着远处。
我们站在巷子里两扇打开的窗之间,面对青石墙。就像站在一幅被裱起来的画里,被框住了。
青石墙的墙根一溜儿长着白色的无名真菌与浓绿的青苔,还有无法解释的水迹。那些灰黑色潮湿的水迹仿佛在无声无息地浸润和蔓延,肉眼可见的,真菌与青苔也在疯长,一片片扩大覆盖面。
我左手边的那扇窗户里,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渐吹渐烈,窗户中一把乌发高高拂起——一大把如同海藻般纠结浓密、乌黑如铁的长发。
四周安静得似乎随时会闹鬼来,那把莫名其妙出现的头发如同旗帜猎猎作响,令氛围更加诡异。
我不期然想起小铃铛,她要是在这里,铁定要抱着我的胳膊鬼哭狼嚎,就跟我们去看恐怖片一样,明明眼睛睁得贼大,还要表现得好像胆子很小。我觉得她就是想借机揩油,毕竟我有六块腹肌,屁股也很翘。
乌发飘扬,一张脸缓缓从窗框边露了出来。我先看到的是一双深褐色,如同黄鼠狼般暗淡而警觉的眼睛,眼睛以下的部分则被一张黑色金属面具紧紧覆盖。
我长出了一口气,拍拍胸膛表示放心了,是人就行,没事,老子从小是街头霸王,什么恶人没见过。刚才有一瞬间我最怕的就是这边的长发转过去,那边还是头发。
冥王听到了我的嘟囔,淡淡地说:“人才可怕呢。”
他取下了那顶灰色的快递员帽子,折了折放进兜里,继续说:“判官,相信我,人所能做出的恶事,如果有恶魔的话,也要甘拜下风。”
他叫我“判官”的瞬间,那对黄鼠狼眼睛就看向我,凝视良久之后,缓缓眨了一下,瞳孔蓦然放大,闪烁出兀鹫见到腐肉时的渴望神色。
我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此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不知前面的长发鬼有何贵干,身后又传来可疑的窸窸窣窣声。
冥王和我双双扭头去看,身后那扇窗的窗台上又来人了。
窗户挡住了来者的上身,只见到两条**的长腿垂下,正悠然自得地晃**着,大腿丰满小腿均匀,脚上还有一双红色的十英寸高跟鞋。就是样式太凶残了,鞋跟的造型就是两把圆月弯刀,无论是顶端还是边缘的弧度,足可杀人无误。
我估计这人是个妞儿,但也不一定,现在这个世道吧,绝对不能随便断言谁是男谁是女。
我前看后看的当儿,冥王已经放好了帽子,挽好了袖子,连鞋带都重新系紧了一次。井然有序,像他例行的热身程序。
然后他问我:“你要前面那个还是后面那个?”
两个我都不想要,单纯围观可以吗,最多给门票钱。
这是我的心声。说出来的却是:“我不跟女人打架,前面那个吧。”
冥王耸耸肩:“两个都是女人。”
“你又知道?”
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当然知道。”
我完全没领悟到情况到底有多凶险,信口开河:“这样啊,那好,我打前面那个,要打也打难看的。”
冥王点点头,说:“那你别后悔。”然后就冲了出去,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右边的窗前。
他刚抵达,那两条大长腿就立刻回缩,屈膝,蹬出去,红色高跟鞋闪耀着神圣血液的光芒,袭向冥王最关键的部位。我这个人对于踢裆的想象力和经验都很丰富,立马就替人觉得疼了起来。
现在我确定这位绝对是女的,出手就取下三路,男人打架不到万不得已很少用这招。
冥王没躲,伸手就去抓对方的脚踝。他的动作很奇怪,不快,也不凌厉,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种懒洋洋的风度,仿佛正在和两岁以下的小朋友玩老鹰抓小鸡。
作为一个打架经验十分丰富的小混混,面对冥王似乎非常随意的动作,我忽然想要问自己:这怎么防呢?
根本没法防。
攻击是为了造成伤害,剥夺或减弱对手的战斗力,所以攻击是最好和最有效的防守。即使做不到一击致命,令对方忙于躲避,无法发起反击,也是非常有用的。
不管打什么架,不论是终极拳王金腰带争霸赛还是菜市场打王八拳,这都是终极真理。问题是冥王不归这个真理管辖。
他根本就不在乎那双锋锐无敌的高跟鞋是不是要一下子就废了自己的小弟弟。是反正平常也不用呢,还是未雨绸缪穿了护裆呢?这是一个问题。
总之他纯然专注于自己的动作,那就是伸手抓那只还蛮好看的脚——这会儿我还关心这个,说明我是一个正常得不太对劲的男人。
红高跟战士和我一样,发现自己全力的攻击似乎导致了受制于人的局面,无论能不能踢到敌人的裆部,结果都很难预测。
她于是立即改变动作方向,顺势一旋,整个人横着缩进了窗户,一脚踢出,踢断了窗棂,粗壮的木条击射而出砸向冥王。他眼都没眨,肩膀一卸,窗棂砸中他又被弹开。与此同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向冥王的左侧窜出,一系列动作都快如闪电。就在她动身的那一瞬,伸手便响起一阵尖锐而低微的啸叫,如飞蝗般成群结队的黑色小点向冥王射出,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有暗器!”
话音未落,那些暗器已经“叮叮叮”全部钉在了冥王的身上。
我想起奇武会的手册里面说冥王的防御力超卓,想必普通暗器根本无法奈何他,刚要松口气,那些暗器居然爆炸了!爆炸声就跟吃了太多黄豆的人在电梯里面忍不住放闷屁一样,喑哑低沉,连绵不绝,一口气响了七八十声才停下来。
我定睛一看,哭笑不得。只见冥王站在那儿一脸严肃,身上的衣服全线阵亡,织物碎片掉到地上,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只有手臂上、大腿上还零零散散地剩下一些布片。
他现在的模样随便往哪个公共场合一站,毫无疑问都会被警察以有伤风化的罪名带走。
我的注意力随即转移到了冥王的肌肉上。那根本不是肌肉,而是铁,或者金子,或者干脆是金刚钻。但那些东西也许比冥王的身体硬度更高,绝不可能如此平滑均匀,也不可能那么柔韧。
被钉满全身的微型炸弹炸过之后,他的皮肤上连一个印子都没有,这太扯淡了吧!
尽管如此,看样子冥王真的不太高兴,我的视线转到他的手上。他五指紧扣,掌心中是红衣女子的脚踝。
如雨般的暗器袭击之中,他一条道走到黑,成功贯彻了自己最初的作战方案。
他们现在站在巷子正中,那个红衣人单腿站着,与冥王之间的距离刚好是她一条腿能够绷直拉长的最远距离。她站得很稳,侧对我们,身上一袭红裙。巷子里不知何处来风,吹得裙摆飘然如仙,性感非常。
这两个人好像是在合作一出双人舞,公主和乞丐的爱情之类的剧目,否则没法解释冥王干吗穿成这样。
他们僵持了一阵,红衣女子缓缓回过头来,她的脸宛如动画片里的芭比,金发碧眼,两颊线条像一颗心。此刻她正努力保持着镇定,眼神中却有着难以掩饰的惊恐。我正饶有兴趣地想看她如何脱身,冥王忽然说:“你傻站着想死啊!”我以为他是在对人家发出致命威胁,结果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四肢被黑色的、长长的头发缠满了,而且还在继续往身上蔓延,好像我是织布机上的一个线轴。
光顾着看冥王打架,我竟然完全忘记了自己这儿还有一出。
一阵轻柔的呼吸如同清风一般在我后脖子处轻轻吹拂,有人几乎贴着我站着,而她的头发正有条不紊地缠绕着我。
我没法相信这玩意儿是头发,因为它异常强韧结实,根本不是我从小到大在小铃铛头上拔着玩儿的那种东西。
我大叫一声,又拉又扯又扭地挣扎起来,却徒劳无功。我的对手如影随形地贴着我,她收紧头发,如同捆绑一只大闸蟹,毫无怜悯之心。我像个被捆绑的傀儡,双臂向背后剧烈反剪,肩关节发出要命的咔嚓声,韧带拉长到极致,接下来估计就是一断了之。
腿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被活生生地扯成了巨大的外八字。我浑身上下,现在唯一能动的地方就是脖子,但没有鬼上身的话,我怎么也不可能扭转三百六十度去咬身后的人。
我看了一眼冥王,他已经完事了,不知道对人家干了什么,红衣女郎瘫软在地,一动不动。我抽空惋惜了一下,他主动对我解释:“没事,敲昏了而已,三天之内没有战斗力,三天之后什么事都没有。”
“好吧,那您现在立那儿的意思是……不过来帮帮我?”
他好整以暇地戴上自己那顶灰色速干帽,相当抱歉地对我说:“你现在相当于人质,我也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你身上那些玩意儿随便一收紧,你就会死得屎尿齐出。这个,不好看啊。”
你关心的重点到底在哪里啊,浑蛋!
看样子他是不准备来帮我了,被兄弟背叛了的愤怒情绪刚刚维持了一秒,我忽然醒悟过来。
围墙的外面传来非常密集的窸窣声,就像有一万条蜈蚣正在往这边爬。我感觉花不了多少时间,墙头就会冒出一大票生化危机里面才有的怪东西,然后争先恐后地跳下来把我们吃得骨头都不剩。
冥王对我眨了眨眼,原地起跳,单手抠住墙壁上一个几乎看不到的小凸起,而后身体上翻,仅用一根手指支撑着整个人倒立而上,然后指关节屈了一下,以此为支点,腾空再翻,两下就到了墙头。以他的体格,我真看不出这种力量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转瞬之间,他已经越过墙头,消失在外面的世界中。窸窣声猛然间停止了一秒,而后变成了更大规模的嗡嗡声。我心里那个痒啊,到底是什么情况?冥王你报个信行不行?
但冥王再没有发出任何声息,留下我孤零零地站在这里,摆着相当猥琐的一个外八字撅屁股的造型。
好吧,这就是危急存亡的时刻,老子必须出绝招了。
我大喝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跳起,成效不大,几乎就是象征性地身体往上耸了一下而已。身后的人立刻一把拽住我,头发如绞索般收紧,我的双腿并拢,被收成了一只烤鸭的模样——身体前突,四肢向后,我的鞋跟正对着人家的下巴。
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我牙关紧咬,一道甜汁从右侧某个大牙中激射而出,短暂而强烈的震颤让我大打摆子。随着那古怪的甜味在我口腔中蔓延,我身后那位黑发女妖猛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所有头发受到牵连,顿时松劲。我轰隆一声摔倒在地,随即一个合身葫芦滚到旁边挣开了束缚。
翻过去一看,女妖变白发魔女了啊,这会儿正双手捂住眼睛,满头都是白灰,**在面具外的皮肤正被烧灼变形。她痛苦不堪之余还保持着冷静,知道这会儿有人趁机攻击自己便是凶多吉少,于是急忙后退,贴墙而立,一手捂脸,一手从身后摸出长而锋利的刀,横放在身前戒备。长发飘散两边,看上去越发诡异。
摩根在我周身随机埋伏下的石灰辣椒水暗器果然有用。虫牙填补料中暗藏的则是草莓味脉冲发射的微型仪器,是约伯不知从哪儿捣鼓回来的。十号酒馆双雄联手,又于无形中保我全身而退。
我喘了一口气爬起来,顺着另一头的墙根悄悄往相反的方向蹭,准备蹭得离她远一点就撒丫子跑路,这时冥王在墙外某个地方大喊了一声:“离墙远点!”
我身子比脑子反应快,一听这话就立马弹了出去,爬到某扇窗户的窗台下缩了起来。几乎就在我离开的同时,剧烈的爆炸声接踵而起,那道墙轰然倒塌,露出巨大的缺口,浓厚的硝烟弥漫四周。我死死抱住窗户边的墙才没被强烈的气浪冲个跟头,但身上脸上被打得火辣辣地疼。本来身上的衣服就被那位黑发女妖扯得有点四分五裂,这么一来就更分崩离析、惨不忍睹了。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清静了。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先自己抹了一把脸,手上全是黑灰,还有一片片的血,耳朵和脖子上的好几个地方都疼得叫人发疯。再看那位拿着刀子负隅顽抗的朋友运气更差,被爆炸中飞出去的无数砖头砸了个正着,埋得结结实实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挂了。
我把自己周身摸了一遍,还好,全须全尾。然后爬下窗台,跑到炸开的墙壁缺口前往外张望,眼前的一幕立马就叫我屏住了呼吸。
外面是一片极大的广场,以我的视力,看对面都有点吃力。这儿肯定不是公共领域,四周环绕空地的都是中国古代建筑式样的房子,高高低低相连不绝。古怪之处在于,我所能看到的,都是房子的背面,都是一面面结结实实的墙。
我现在所处的地方也是其中的一面墙。如果跑到广场中心去看,我背后多半就是这个四合院的背面全景。
现在的广场上,只站着两个人:冥王,斯百德。
冥王站在离我大概十米远的地方。他的帽子不见了,身上只剩下非常有限的衣服残片盖住关键部位。他身上多了很多明显可见的巨大牙印,密密麻麻的,叫人头皮一紧。不知道那些窸窸窣窣声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在都没有咬穿皮。最大的变化是他的肤色,现在黑得令人震惊。估计刚才爆炸发生时,他直接就在爆点的中心地区,不知道有没有受伤,至少我没见着流血。
他双手下垂,抬头望天,表情非常严肃。
斯百德也在望天。他离冥王很远,看样子比较走运,毫发无损。
大家都望天,我岂能甘于人后,但我往天上只瞥了一眼,一颗小心脏就立马停搏了。
我的天,就是电视军事新闻里播出某国空军轰炸敌军的场面,都没有这么多武装直升机同时出现。与此同时我意识到,自己的耳朵肯定在刚刚的爆炸中被震坏了,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多飞机铺天盖地,我却还觉得静悄悄的。何况冥王这会儿发现了我,对我挥手大喊着什么,我却只看到他的嘴巴张合。
我奋力爬过墙头,向他跑去,斯百德和冥王顿时双双看着我,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这么惊慌的样子。
冥王在前,斯百德在后,双双向我跑来,一边跑一边扭头继续望天。不管你练不练武功,在地面奔跑的速度都快不过飞机。顷刻之间,如雨一般的炸弹自天空中倾泻而下,我大叫一声,扭身就想往四合院里跑。还没迈步,就有两枚炸弹一左一右地砸到我的面前,我吓得跳起脚来哇哇大叫。这时冥王赶到,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斯百德随后赶上,照着我的后心就是一掌。他这掌打得好,我整个人顿时飞天而起,四蹄凌空,如同一支箭般向四合院的方向射过去,几秒钟之后就啪的一声重新贴在我刚才待着的窗户旁边,跟一块狗皮膏药似的。这个过程中最妙的地方就是,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冲击或疼痛,斯百德的掌力完全发挥了一架滑翔器的作用,丝滑!无缝衔接!
我都来不及爬下来就赶紧回头去看,广场上那真是地狱一般的景象,炮弹纷纷落下,密密麻麻。就算是世界末日,炽天使往下扔火球,估计也不会比这个场面更可怕,话说回来,炽天使是个什么东西?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些炸弹都没有爆炸,只是特别沉重地轰隆响着,把地面砸出一个个大坑,就不出声了。斯百德和冥王左闪右躲,主要是避免被当头砸成肉饼的命运。尤其前者的金刚之力真不是盖的,那么沉的铁砣砣,他竟然得空还可以捡起一两个对天上扔出去。你要是这样都能砸两架飞机下来,我就真服了啊!
这是什么意思呢?炸弹可不便宜,用来当冷兵器用是不是太浪费了。
偌大一个广场,很快被砸成了蜂窝煤,开始我还在心里嘀咕着,他们两个为什么一定要困在这里玩炸弹小子的游戏,然后醒悟过来,我就是这个游戏的终极怪物,斯百德和冥王所作的全部努力都是为了拼命靠近我。大概他们知道,一旦让我落单,我就只能把“死”这个字背在背上了。
这时我的听力似乎慢慢恢复了一点,隐隐约约听到飞机的轰鸣,甚至还听到斯百德在喊:“汽车场电子屏蔽……失……你……走……”是对冥王喊的,一边手指着我拼命戳。
我还莫名其妙,猛然间炸弹们好像睡醒了,这一轮掉下来的,开始争先恐后地爆炸,整个广场变成了火焰地狱中心,乌云遮天盖地,眼前一片混沌。我狂叫起来,抱着脑袋就地往下一滚,心里拼命念:“小铃铛,你老公可不能这么死啊,尸骨无存的话,我知道你死都不会相信我没命了,守一辈子寡太可怜了,我没法接受你这样啊!”
在惊天动地的轰炸声中,我的耳边奇迹般地传来冥王焦急而清晰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以为我戴了耳机。冥王在叫我:“往东南方向三十度匍匐前进,快一点,听我的指令行动,快快快!”
我一激灵,辨认了一下东南在哪儿,急忙爬将过去。硝烟呛得我不断地咳嗽,肺都要被咳出来了。四周什么都看不到,但天上飞机的轰鸣声还在继续,好像越来越多。爬了十几分钟,冥王的魔音又入耳来了:“站起来,沿直线拼命跑,撞到我身上再停!”
撞到你身上我骨头会寸寸断吧,但好过被炸弹炸成渣渣啊。我大叫一声,低头猛冲,果然冲了一段就直端端地撞到了某个坚硬无比的东西身上,胃部一阵抽搐。冥王的手环了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刚要启动又停下,他闷哼一声,手改抓为推,一把把我搡了出去。
这时候我看到混沌中有一道雪白闪耀的锋芒,几乎是擦着我和冥王两个人的鼻子哗地闪过,从低到高,飞到远处。
那赫然是一个飞去来。冥王嘀咕了一声:“盖雷斯?”然后下意识地去挽袖子,看来是劲敌。
斯百德的身影从远处出现,几个起落,鬼魅般闪到我们两个旁边。广场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轰炸停止了,硝烟之中还是能看到大批运送重装特种部队的飞机正往下降落。
斯百德转向冥王:“必须走了。”
冥王灰色的瞳仁中闪过一道亮光,看着我,心有不甘:“我要带上判官一起走。”
斯百德摇头:“你带不了他,他速度太慢,肉体凡胎。你带着他,他死得更快。”
显然他是正确的。
冥王只多想了一秒,就放开我,后退了两步,和斯百德一起猛然加速,瞬间就消失了,下一个起落已经身在远处的建筑物屋梁。追击的炮火尾随而去,但我估计也只能无功而返。
这两个杀千刀的,如此生离死别之际,告别的话都没有两句,情商太低了。我正愤愤不平,猛然间,那道熟悉的锋芒又掠过我的眼前,我心里冷冷地冒出两个字:完了。
飞去来打在我的头上,我只感觉嗡的一声,就好像任督二脉突然都被打通了一样,脑子里面瞬间无比清明。
我看到小铃铛哭成一团的脸,看到她妈妈在病**一针一线给我们俩做的婚床枕套和被单,看到摩根和约伯坐在十号酒馆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天,看到隔壁三婆很不高兴地等着我过去陪她遛弯儿,但又一直不肯付护工费。
我的前半生以一种简报的方式从我脑子里掠过,电光石火,最后的定格特写是小铃铛的脸,越放越大,越放越大,最后充斥了我的整个脑海。
这时候我并没有按照正常的程序发展成眼前一黑晕过去,接着就长眠不醒或者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我始终保持着极度清醒,只是没有了一丁点儿的活动能力。
那个飞去来在空中盘旋一圈,仿佛在炫耀又打了人家一个头的伟大胜利,然后回到一个男人的手中。
彪悍的光头男,这形象不去街上当流氓真是可惜了。他穿着黑色上衣,表情冷酷,一伸手接下飞去来,过来看了看我,然后对另一个人说:“这是谁?”
我试图把视线转到那个人身上,但就连眼睫毛都拒绝大脑发出的任何指令,幸好那个人自己走到了我的面前。
一个在任何地方都能见到的普通中年男人,想必他每日过的都是老婆孩子、上班下班的沉闷生活——换言之,也就是我和小铃铛曾经和现在都梦寐以求的那种生活。
他淡然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没有见过他的资料。”
然后他们两个就在那儿讨论起来了。
“董事会成员有这号人物吗?”
“以前的资料显示没有,但在这一次全球范围的追捕中,有大量的影像资料证明,他一直和奇武会的核心人员在一起。”
“在刚才的突袭行动中,冥王竭尽全力要保护他,直到实在迫不得已才独自逃逸。”
“是奇武会的人,还是奇武会需要的人?”
“奇武会的核心人员都有独特的战斗力,他似乎没有。”
“他也能打,但纯粹是街头混混的打法,很实用,但不出奇。”
如果我能说话,我铁定会即刻发出严正抗议:街头打法能打出风格打出特色,很不容易的好吗?知道前前后后要揍过多少人而且又被多少人揍过,才能换来那点儿成效吗?
他们招手让人过来推我走,结果一推我就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像一个木乃伊似的。大家都被吓了一跳,赶紧蹲下来查看。瞳孔,脉搏,心跳,然后光头男厉声吼起来:“叫救护车,他中毒了!”
中毒?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不是被飞去来砸中了神经中枢才这样子的吗?怎么会跟中毒扯上关系?何况从今天下车进了奇武会的聚点开始,我水米未进,到哪儿去中的毒呢?
我就这么很有派头地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某个点。救护车很快到来,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把我抬上去,光头男也上了车,经过一番乱七八糟的插管检查程序之后,他问医生:“什么情况?”
医生说:“神经性毒药,呼吸吸入。幸好摄入量还不够多,现在处于表层肌肉麻痹状态。再拖延一会儿,内脏开始麻痹,那就没救了。”
光头男俯身过来注视着我,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冷酷至极,让我麻痹了一半的肌肉都慢吞吞地打了个寒噤。
我们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彼此,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你到底是谁?”
语音传入我的耳朵,沿着神经传达到大脑,脑子里面有个什么地方咔嗒咔嗒、咕噜咕噜响了几下,然后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天知道是哪个国家的语言,但我偏偏就懂了。
那个医生和光头男多半是老乡,在旁边嬉皮笑脸地搭话:“用蛰合疗法治疗,过几天他就没事了。你有什么问题到时候直接问他就行,他不说的话,你的刑讯逼供之法也算是天下无敌吧。”
什么?刑讯逼供?这不是法治社会吗?再说了,以我的那点儿出息,要什么刑讯逼供,我担保,给我一碗蛋炒饭我就什么都招了,这会儿正饿着呢。
人家听不到我内心深处发出的呐喊。光头男深表赞同地点点头,说不定脑子里已经闪过了一两百种能令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妙法。他摸出手机对着我的脸咔嚓乱拍,然后打了个电话:“我传两张照片给你,帮我查这个人的来历。”
完了,小铃铛肯定会被连累了,不知道她把那些抚恤金藏到安全的地方没有。
救护车一路呜呜前行,好一会儿才到医院,我直挺挺地被抬下去,折腾了一大圈儿,深切体会了身为僵尸之苦。这颇似在G市被咪咪和摩根联手整治之时的感觉,但相比之下,我不得不佩服咪咪的技术,就算是扎个吊针那么简单的动作,他都做得行云流水,出神入化,针进针出不酸不胀不痛,痒痒的还挺舒服。哪像眼下这位护士,已经在老子手臂上乱扎了二十几下还一脸茫然,我想说:“您当年上学的时候,老师有教过你血管这种东西在哪儿不?”
正在腹诽中,护士猛然间全盘放弃了,对着门外喊:“来个力气大的帮我给他扎针,他的皮肤跟石头一样硬,扎不下去。”
我一下子眼如铜铃,心如鹿撞,有没有搞错啊?
那位护士可能觉得我瞪她,低下头来看了看,再次对着门外喊:“图根警探,图根警探,这人醒了。”她话音方落,就有人应声而来,看样子是一直在外面候着。他和光头男一样把脑袋伸到我的正前方,怪好奇地瞄着我,那模样和某些失业了没事干、在街上走着走着就唱黄梅戏的中年男子毫无二致。
但我和他打了个照面,就知道这位绝不是好糊弄之辈。
他问我:“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