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真凶鉴定

整个国庆假期,何兵一天都没闲着。他先通过市局的数据库调阅了苏芸的户籍档案,发现几年前已经销户,意味着她已过世。再往前查,发现她的户籍地址曾经做过变更,也就是说,工人村整体拆迁后,她拿了补偿款去别地买了房。何兵按照变更后的地址找过去,发现房子已经卖了,而新主人又把房子租给了别人。何兵又通过房客联系到房子的新主人,好在新主人当年在买房交易时,留过苏芸儿子的一个手机号码,何兵通过这个号码才终于联系到苏芸的儿子。苏芸的儿子叫郑厚仁,他表示自己目前身在金海市,在一家饭馆当大厨。

查找苏芸的过程,可以说是一波三折,但终归还有个大概的方向可寻,接着再找刘明的旧同事,对何兵来说可真就是只能碰运气了。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二三十年,酒店工作又是个流动性极大的工种,而且大多数人都是吃青春饭,很少能够坚持干几十年的,不过这恐怕也是唯一可以追查的方向。酒店员工的流转,大多数还是在酒店业的圈子里,或许当年真的有恒源酒店的员工跳槽到别家酒店,至今仍在酒店工作的呢?抱着这样的思路,何兵去图书馆翻找资料和报纸,查了下盛阳市酒店业的发展史,锁定几家于20世纪90年代开业,至今仍然在正常运转的星级酒店,作为重点查找对象。

何兵用最笨的办法,一家一家跑,一家一家问,跑了七八家,终于在一家老牌四星级酒店找到一位曾经在恒源酒店工作过的员工,而且当年他恰巧就在保安部,和刘明是同部门的。据这位员工回忆,他只记得有刘明那个人,但对其他相关细节,脑子里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他提供了一条信息,说恒源酒店当时尚处于内部装修阶段,还未正式开门纳客,保安夜班的工作基本上没啥事,而且管得不严,很多保安夜里都偷偷跑到附近一个24小时营业的游戏厅里打游戏或者看美女。

何兵把消息传给骆辛,骆辛表示很满意,因为这就意味着刘明是有作案时间的。至于对苏芸儿子郑厚仁的问话,因为他人在金海,就简单多了。骆辛和叶小秋找到他工作的饭馆,趁着还未到饭口,和他聊了聊。

“我妈当年说的都是真的,下雨那晚刘叔确实在我家待到下半夜,我用自己的人格担保。”郑厚仁拍着胸口说。

“你对刘万江的孩子有印象吗?”骆辛问。

“当然有,我都见过,妹妹人挺乖巧的,不怎么爱说话,哥哥人不咋的,一身臭毛病。”郑厚仁愤愤道,“我听我妈说,她和刘叔当时之所以不敢大大方方交往,主要是因为刘叔的儿子不同意他爸再给他找个妈,而且……”

见他欲言又止,叶小秋追问道:“而且什么?你想说什么就大方地说,不必有顾虑。”

“反正我有点搞不懂他。”郑厚仁狐疑道,“当年我和我妈去公安局给刘叔喊冤,后来被媒体报了出来,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跑到我家里来,很不高兴地数落我妈,让我妈不要管他家的事情,还唆使我妈改说法,让我妈跟公安局的人说先前是她搞错了。我妈没同意,他甚至不惜跪在地上哀求,反正就是软硬兼施,不让我妈给刘叔翻案。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他心里是咋想的,好像就是想让那案子赶紧稀里糊涂糊弄过去,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人是他杀的。”

郑厚仁的怀疑,正是骆辛所认定的,种种迹象表明,刘明才是“春和街连环杀人案”的真凶。

每一个反社会人格连环杀手的养成,都与其成长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童年时期经历不负责任的母亲,青春期经历狂躁、消极,乃至暴力成性的父亲,几乎是造就反社会人格的标准途径。很不幸,这两条都让刘明赶上了。

因为父亲常年驻外地工作,事实上刘明就好似身处在一个单亲家庭一样,童年时期大多时间都是跟母亲一起度过的,母亲就代表着他对整个世界的最初认知。遗憾的是,因为父亲的出轨(刘明彼时并不知情),母亲备受打击,从而一步步滑进堕落的深渊,直至导致刘明父亲入狱,乃至家人离散。

经历了母亲陡然间的冷落和堕落,以及生活中的一系列变故,童年时期的刘明看透了世事无常,他的精神世界开始走向歧途。跟随继父生活的那段时间,让他饱受冷暴力之苦,让他在思想的歧路上越走越远。而随着父亲的出狱,他又回到父亲身边生活,同样地,生活不顺遂、意志消沉、情绪暴躁的父亲,并没有成为他精神世界的好榜样,反而令正处在青春期的他,反社会的人格日趋成熟。他开始有了暴力幻想,开始痴迷犯罪和与犯罪有关的一切事物,比如看犯罪小说、犯罪电影,钻研犯罪经验,等等。

所谓反社会型人格,简单点说,就是指某些人在面对生活中的不如意,面对挫折和失败时,不愿意反省,从不从自身找原因,而是总把过错推给他人和社会。而对刘明来说,“他人”便是他的母亲。在他的意识里,认为自己之所以过得狼狈不堪,其根源就在于母亲的堕落。是母亲的堕落,让他和妹妹饱受周围人的嘲笑之苦;是母亲的堕落,让父亲成为犯人,历经蹉跎,终生颓废;是母亲的堕落,让他和妹妹过着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度日的生活;是母亲的堕落,让他过早地荒废学业,没能继续读高中甚至大学,更没法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所以,当他遭遇如他母亲一样堕落的、教过他的小学老师,以及初恋情人的母亲,甚至陪酒女邻居的轻视和挑衅时,内心的怒火喷薄而出,终于将长久以来的暴力幻想变为现实。

然而,他的终极目标,当然是他的母亲。先前的一切惩罚,都是一种预演,一种磨炼,从而才能更完美地去毁灭。所以,对那些被选择代替母亲进行预演的角色,他必须在她们身上赋予更多母亲的特征——漂亮的脸蛋、**的私生活、性感的高跟鞋,是那些人本身就具有的,她们没有的是剖腹产疤痕和皇陵公园的明信片,于是刘明就人为地“赠与”她们。

明信片上的语录,体现更多的是对犯罪的炫耀,所映射的是一个不成熟的心智,以及将犯罪当成享乐的畸形心态;同样,将多次作案的地点选择在自己熟悉的区域,尤其距离栖身地很近的区域,是无组织力连环杀手的特征,如果不是,那就说明凶手的经验和阅历不够丰富,是年轻人的体现;三次案发均在刘明上夜班期间,而这恰恰也给了他充分的作案时间,因为单位管理并不严格,没人在乎他夜里到底在不在工作岗位上;刘明带着妹妹不声不响悄然离开台山村,应该跟苏芸坚持己见为刘万江翻案有直接关系,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刘明的心虚。

综上所述,“春和街连环杀人案”从犯罪特征和犯罪行为上分析,更贴合刘明的成长经历和心理特质。其父刘万江应该是在质问过他的犯罪过程和犯罪动机后,有感于父母的过错,影响了孩子的一生,心怀愧疚,遂选择牺牲自己,代为受过。

骆辛对整个案件的重塑和侧写,分析合理,推理恰当,证据链和犯罪行为可以互相印证,得到金海和盛阳两地办案单位的一致认可,“春和街连环杀人案”也终于有了明确的认定,只不过还未到真正结案时,因为凶手刘明至今仍逍遥法外,不知所终。

周时好上一次在医院把崔教授车祸的真相告知骆辛,其实还有个消息他没来得及说,那就是陈卓已经从国外回到金海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像他这种富二代,在国内被粉丝追捧习惯了,在国外虽然物质上啥也不缺,但也没啥存在感,心理上的落差很大,日子过得没滋没味,所以孙雅洁的案子一了结,他就迫不及待买了机票回国了。

周时好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圆滑世故,处世八面玲珑,懂得审时度势,但骨子里绝对正义,也不会轻易认输。陈卓祸害了那么多女孩,已知的至少有两名女孩直接或间接因他而死,周时好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孙雅洁的案子不让查,那就从别的受害女孩身上重新寻找证据,就像叶小秋先前说的那样,他也不信陈卓做事能滴水不漏,真就没在任何女孩身上留下一点把柄。这样想来,周时好突然觉得撤销孙雅洁的案子也并非坏事,至少能让陈卓放松戒备回到国内。周时好暗下决心,这一次如果能够找到证据钉死陈卓,决不能再让他轻易跑出国,一定要让他真正站在法庭上接受法律的制裁,所以此后的调查取证势必要更加谨慎低调。好在冯佳佳的案子中,依然存在与陈卓方的交集,必要的时候可用这个案子打掩护。

法医沈春华已经认定“冯佳佳案”中出现的凶器,与“94·01·03”专案中出现的凶器为同类锐器,而且这两起案子的案情特征一模一样,完全具备并案调查的条件。而对1994年的案子,骆辛倾向于认为是模仿作案,因此可以进一步明确凶手在“冯佳佳案”中使用同样的手法,是为了欲盖弥彰,达到扰乱警方办案视线的目的,从而掩盖其与冯佳佳之间存在的利害关系。所以,队里经过开会讨论,决定分两路侦查:一路由骆辛和叶小秋负责,侦查方向侧重在1994年的案子上,也就是说,这两个人负责抓模仿犯,这当然需要盛阳那边的配合;另一路则由支队这边一大队负责,主攻眼下冯佳佳的案子,围绕冯佳佳的社会关系和社会交往展开调查,找出具有作案动机的嫌疑人。两路人马要随时互通有无、分享信息,希望最终能够二者归一,胜利会合。

进一步就“冯佳佳案”展开说,先前已经排除劫财和情杀动机,虽然杀人灭口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但目前没有可追查的线索,也未找到可追查线索的方向,接下来调查的重点,暂时只能放在仇杀方面。这也是最有可能接近事实真相的一种动机,冯佳佳作为陈卓的“粉头”,有太多女孩是通过她的引导,才一步步走进陈卓的圈套之中,最终遭到迷奸。想必因此想要报复她的人不在少数,就像关晓芝的父亲关海祥一样,曾经跑到茶叶店暴打了她一顿。

如果关海祥没有在8月因病去世,他肯定是案子的第一嫌疑人,不过还是应该感谢他,先前去他家走访,骆辛和叶小秋意外收获到两个女孩的资料,这两个女孩的遭遇与关晓芝如出一辙,都是在冯佳佳的引见下,成为陈卓的迷奸对象。从前面提到的报复杀人的动机来看,她们既是“陈卓迷奸案”中的受害者,也具有报复杀死冯佳佳的犯罪嫌疑,所以眼下这两个女孩对警方来说极为重要。两个女孩一个叫姜黎黎,另一个叫程爽,前者在证券公司工作,后者是幼儿园老师,两人都不是金海本地人,之前郑翔通过手机跟她们联系,得知两个女孩均利用国庆假期回老家探亲了,不过两个女孩都说假期结束回金海之后会主动联系郑翔。

第一个联系郑翔的,是叫姜黎黎的女孩,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郑翔和周时好到的时候,才发现女孩的男朋友也在场。女孩表示,她是在三年前被陈卓迷奸的,当时她大学刚毕业,什么都不懂,也不太敢声张,稀里糊涂地就把微信聊天记录都删除了,等反应过来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了。她当年同样在网上发过帖子揭露过陈卓的不法行径,毫无例外也遭受到大规模的网络暴力,帖子也被删除得干干净净。她想告诉郑翔和周时好的是,她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从被性侵和网暴的阴影中走出来,实在不想再重复那种恐怖的经历,事实上她也帮不了警方什么,所以希望警方不要再为难她,不要再联系她。

女孩的男朋友也表示,想跟女孩过平静的日子。还说他不在乎女孩的过去,当然在那段过往的经历中女孩本身也没做错什么,也没什么可介意的,但是人总要活在现实中,而这个时代的现实,便是一旦女孩站出来指控陈卓,陈卓方一定会反击,一定会在网络上引导话题和操纵舆论,那么对女孩的非议,就不仅是女孩的家人、朋友、周围的同事关注而已,而是全网、全社会都在关注。并且,网络上很多人其实并不关心真相,他们只是按照自己的想象去认定事实,去恶毒地审判你,去肆无忌惮地攻击你。在那些冰冷的流量大数据面前,人的尊严乃至生命,根本不值一提。

对冯佳佳的被杀,女孩和男朋友均表示不知情,说到冯佳佳被杀当晚,两个人回忆半晌,表示当日两个人下班便一起回家了,之后未再出过门。恋人之间互相做证,法理上是有效的,但就实际办案来说真实性还有待商榷,并不能完全排除两人作案的可能。

针对姜黎黎和她男朋友做进一步调查发现,两人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感情很稳定,目前处于同居状态。二人住的房子是租的,距离单位很近,是一个比较老的住宅小区,单元楼里没有监控探头,无法证实案发当晚两人到底出没出过门。不过单就身形来看,姜黎黎男朋友跟凶手还真有几分相像,都是又高又壮实的那种,而且他老家是盛阳的,问题是他现年还不到30岁,1994年那起案子发生时,他还只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怎么可能犯案?既然他跟1994年的案子无关,那么杀冯佳佳的凶手就不应该是他。

另一个叫程爽的女孩,因为家里长辈突发疾病,向单位请了几天假,所以比姜黎黎晚几天回到金海。好在她算是信守承诺,回金海的当天下午,便主动给郑翔打了电话,并表示自己可以到队里去接受问话。

通完电话大约1小时后,郑翔在支队大门口接到程爽,引她来到周时好的办公室。程爽个子不高,长得娇小玲珑,眉毛弯弯的,眼睛很大,脸上挂着盈盈浅笑,看着很通透。周时好稍微打量几眼,便明显感觉到这女孩与上一个见到的姜黎黎截然不同,身上有一股聪慧而又坚韧的劲头。

周时好用纸杯接了杯水搁到程爽身前,程爽礼貌道谢,拿起水杯轻呷一口,接着便开始讲述自己作为陈卓粉丝的遭遇。事情发生在两年前,整个过程跟姜黎黎说的差不多,而姜黎黎的遭遇要比她更早,综合两个女孩陈述的情形来看,陈卓至少在三年前就对这种事情游刃有余,不难想象会有多少无辜少女遭遇过他的魔爪。

“你有没有想过报警,或者上网发帖子揭露陈卓丑陋的嘴脸?”周时好语气温和地问。

“想过……”程爽轻点下头,又使劲摇摇头,迟疑一下,说,“我很想,但是……但是我不能,我……我有难言之隐。”

“你害怕被网暴吧?”郑翔想当然地问。

程爽又点点头,瞪大眼睛说:“你们都见识过,很恐怖对不对?而且你们警察应对这种事情,也是束手无策,不是吗?”

周时好苦笑一下,他听得出程爽刚刚话里的意思并不单单指的是网暴,便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我有把柄在陈卓他们手上。”程爽支吾道。

“把柄?什么把柄?”郑翔一脸紧张,急不可耐地追问道,“你怎么会有把柄被他们抓到?”

“我被陈卓那什么了之后,第二天早上,可能他感觉到我是‘第一次’的缘故,就用微信给我转了一万块钱,说让我当作男朋友送给女朋友的礼物,让我喜欢什么自己去买。当时我信以为真,就开心地收下了,没承想却为此受尽屈辱。”程爽咬了咬嘴唇,颤声道,“那次之后,他就不搭理我了,还拉黑我的微信,我有点反应过来被骗了。我很生气,就质问那个‘粉头’冯佳佳,没想到冯佳佳提到了陈卓给我的那一万块钱,话里话外那意思说我是主动出来‘卖’的。而且还威胁我说,他们手上有转账记录,如果我敢乱说话,他们就告我卖**和敲诈。”

“人渣,都是人渣!”郑翔忍不住愤愤道,“所以,你害怕了?”

“我见识过他们在网上使的手段,他们手握转账凭证,别说告我敲诈了,单单是移花接木拼接微信聊天记录发到网上,便足够让我身败名裂。”程爽一脸委屈道。

“聊天记录还在吗?”周时好问。

程爽怔了怔,迟疑道:“那个……那个手机后来被我弄丢了。”

周时好点点头,沉吟一下,然后抬眼盯着程爽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们找到陈卓的犯罪证据,你愿意站出来指证他吗?”

程爽眨眨眼睛,双唇翕动,但没有发出声音,面色犹豫不决,但末了还是轻轻点了两下头。

周时好笑笑,随即郑重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无论是你的人身安全,还是你的名誉权。”

程爽再次无声点点头回应。

“你最后一次见到冯佳佳是什么时候?”周时好转了话题问。

“就是那天她带我去温泉山庄见陈卓那一次,此后再也没见过她。”程爽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她被人杀了,你听说了吗?”周时好盯着程爽问道。

“她死了?”程爽一脸惊讶,拧眉道,“你不会觉得是我杀了她吧?”

“上个月,也就是9月20号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周时好不答反问。

程爽愣了愣,凝神片刻道:“不好意思,我真记不清了,不过晚上我一般很少出门。对了,我住的公寓楼门口有监控,不信你们可以调监控看一下。”

“你有男朋友吗?”周时好缓和语气道。

“啊?没有啊!这有什么说法吗?”问题有些跳跃,程爽先是一怔,但随即便反应过来,苦笑着道,“哦,你们是觉得我如果有的话,会让他帮我去报复冯佳佳?”

这女孩脑袋果然很灵活,一点就透,郑翔赶紧解释道:“这是我们办案的常规流程,你别介意,没有特别针对你的意思。”

“没事,理解。”程爽抬腕看下表,浅笑道,“天不早了,我刚回来,还得回去收拾收拾,明天要开始上班了,如果你们没有别的问题,那我就回去了。”

“行,回去吧,如果再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们。”周时好从桌上拿起车钥匙,扔给郑翔,使了个眼色道,“外面天黑了,把人给我安安全全送回家。”

“不用,不用,你们都挺忙的,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程爽连忙摆手,婉言谢绝道。

“没事,别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郑翔说着话,拉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程爽见此,便不再推辞,起身冲周时好挥挥手道别,又冲郑翔笑笑,然后走出门口。

两人相继出门,周时好伸着脖子瞄着两人的背影,嘿嘿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这两人什么情况?”

其实,打从这两人一进门,周时好就有种感觉,两人好像并不是初次见面的样子。程爽看着郑翔的眼神里充满亲近感,郑翔也一样,但凡周时好问点能刺激到程爽的话,他都赶紧跳出来打圆场。并且,先前郑翔带着程爽穿过大办公间,冲周时好的办公室来的时候,还殷勤地指着自己的工位给程爽介绍,周时好完全想不出这有啥必要,只能说郑翔这小子喜欢人家。

果然,半晌之后,郑翔回来还车钥匙,满面春风,笑容跟抹了蜜似的。周时好忍不住调侃道:“怎么了这是,送趟女孩回家,脸上这幸福感有点藏不住了呀?”

“没有啊,没有啊……”郑翔用手抹着两边脸颊,掩饰道。

“可拉倒吧,别装了,给我老实交代,你俩怎么回事?感觉关系很熟,先前就认识?”周时好歪着嘴角,继续调侃道,“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没,没,是……是这样的。”郑翔满面通红,支吾着解释道,“先前她和姜黎黎不是说从老家回来主动联系咱们嘛,我怕这中间有变数,就加了她俩的微信。随后我看程爽的朋友圈,发现她和我大学时期一个非常要好的同学是老乡,我忍不住问她认不认识我那同学,结果她说不认识,接着我们随便聊了几句,感觉挺投机的,于是之后这几天,时不时地我们就一起聊会儿天。然后那天,她妈高血压犯了,挺严重的,想住院治疗,但是去了医院,被告知没有床位,她很着急,就跟我念叨几句。我突然想到,我那大学同学家里挺有实力的,于是试着给他打了个电话,求他帮个忙,没想到人家一个电话就给解决了,所以程爽挺感激我的,要不然她怎么会那么配合,主动来咱队里接受问话?”

“哼哼,这该死的缘分,看来你们俩还真有戏。”周时好轻轻拍掌道。

“有啥戏,八字还没一撇呢。”郑翔摆摆手,随即正色道,“对了,周队,你觉没觉得程爽好像也没完全跟咱们交实底,她会不会知道陈卓一些事情,或者手里留着什么证据?”

“确实,这女孩很聪明,心思细腻,感觉并没有完全信任咱们。”周时好叹口气道,“她大概知道在咱们这座城市,陈卓的家族势力过于庞大,我们和人家较量,未必能有胜算。”顿了顿,周时好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继续道,“你坐下,说到这个我嘱咐你几句。程爽这女孩,被陈卓那渣男伤害过,你要是真想跟人家好,就要放弃一切杂念,一心一意对人家好,否则别招惹人家。”

“不会的,不会的,咱这没日没夜地工作,工资又不高,我还怕人家看不上我。而且我想好了,如果真有一天需要她站出来指证陈卓,无论惹来多少闲言碎语,我都会跟她共同面对。”郑翔一本正经地说。

“哼,都想好了跟人家共同进退,还说对人家没意思?”周时好呵呵笑道,很快便又换上严肃的表情道,“作为过来人,我再嘱咐你一句。像程爽这种受过伤的女孩,往往比较敏感,你说话要注意拿捏分寸,而且一定要把感情和工作分开,谈感情的时候不要聊案子,聊案子的时候不要夹带私情,不要让人家女孩觉得你接近她,对她好,是为了套她话,为了寻找陈卓的犯罪证据,这样对人家女孩也是一种伤害,对你们的感情绝无好处,知道吗?”

“我明白,我会把握好分寸的。”郑翔使劲点着头道。

骆浩东之死,如今出现变数,但仅凭一个在押犯人的话,也不可能轻易翻案。方龄跟马局汇报之后,两人商量了一下,觉得暂时先不往上面汇报,也不要四处声张,以免惹出不必要的争论,反正现阶段方龄和张川正在调查“郑文惠案”,如果骆浩东被杀另有真凶,那恐怕也跟郑文惠的案子脱不了干系,干脆让方龄和张川一肩挑了,把两个案子合并在一起查查看。

在骆辛成为植物人昏睡在病**的那几年,骆辛的姥姥,也就是郑文惠的母亲,也因肺癌多次住院,并最终在市中心医院安然长逝。所以,那几年郑文惠的生活圈子和人际交往,几乎就仅限于市中心医院,因此她被杀的线索终归还是应该在医院里挖掘。方龄和张川认真总结了前一阶段的调查,发现他们出现一个重大疏漏,先前他们一直周旋于当年能够与骆辛和郑文惠这对母子发生交集的医生和护士以及病友家属之间,却忽视了郑文惠母亲这一块的调查,先不论导致郑文惠怀孕和杀害她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她完全有可能是在胸外科病房照顾母亲期间,与某个男人渐生情愫,或者惹来杀身之祸的。

当年骆辛的病房在医院西楼的四楼,而郑文惠母亲所住的胸外科病房在二楼,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郑文惠每天都要辗转在这两个楼层的病房里。个中辛苦劳累不难想象,丈夫又因工作繁忙无法帮她分担,如此处境恐怕换成任何人,都免不了心力交瘁、身心俱疲,而往往在这个时候,人的内心是最脆弱的,最容易感动,也容易冲动,可能就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当年郑文惠母亲的主治医生,现在依然在市中心医院胸外科任职,是一位女士,据她回忆说:郑文惠母亲当年需要吃一种靶向药来缓解肺癌病情,从医院正常渠道买价格特别贵,她知道郑文惠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出于同情私下里给郑文惠介绍了一个医疗代表。是个男的,当时三十七八岁,郑文惠通过这个医疗代表购买靶向药品,要比在医院买便宜不少,因此两个人在那段时间来往比较密切,而且这个医疗代表对郑文惠印象特别好,多次当着她的面夸赞郑文惠。

女医生告诉方龄和张川,这个医疗代表早前已经自己创业,开了家专门代理进口医疗器械的公司,并将此人的公司地址和手机号码给了二人。随后,按照女医生提供的信息,方龄和张川直接去了那个前医疗代表的公司,顺利地见到他本人。

“郑文惠?记得,记得,印象很深刻。”听到方龄提起郑文惠,这个前医疗代表大方地表示记忆犹新。

“据说当年你们关系很好,那到底好到什么程度?”方龄故意不把话说透,想试试对方的反应。

“算是好朋友吧。”前医疗代表淡然回应道,“我看过新闻报道,知道她被人害死了,你们今天来找我应该也是为了调查这个案子,但我恐怕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当年那段时间我正好出差去外地开会,回来的时候听说她已经失踪好几天了。那次出差,我们公司加上我去了四个人,如果你们需要我的时间证人的话,我可以把他们的联系方式都给你们。”

前医疗代表如此坦然,方龄便不再纠结他的问题,转而问道:“既然你们关系不错,那她有没有和你聊过情感方面的话题,或者据你所知,她身边还有没有别的男人出现?”

前医疗代表凝神思索片刻,斟酌着话语说道:“她没跟我提过,但我倒是能感觉得到有人在帮她,至于具体是什么人,我不太清楚。”

“你感觉?”郑翔插话道,“说说看,怎么感觉到的?”

“有段时间,郑文惠手头特别紧,欠了我几万块钱的药钱,我了解她的难处,便没好意思催她要。不过突然有一天,她一下子把欠账如数归还,我问她钱是从哪儿来的,她说找朋友周转的,她说这话时,表情特别不自然,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前医疗代表回应道,“后来时隔几天的一个傍晚,我到中心医院办完事出来,远远地看到她在医院门口坐上一辆黑色轿车走了。再后来我碰到她,提到那晚她坐车的事,没想到她矢口否认,还一个劲说我看错了,但我明明没看错。”

“黑色轿车?”方龄相信前医疗代表没有说谎,因为先前她询问中心医院那个保洁员时,她也提到有关黑色轿车的线索,便追问道,“那车是什么牌子的?”

“天黑,没太看清。”前医疗代表缓缓摇头道。

“那好吧,谢谢你的配合。”方龄起身道别。

“郑文惠是个很不错的女人,身处当时那种环境她也挺不容易,真心希望你们能帮她伸张正义,早日抓到凶手。”前医疗代表起身送两人到门口,真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