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齐头并进

次日,骆辛和叶小秋早早地便到盛阳市刑警队重案队报到,负责跟他们对接的竟然是骆辛爸爸的老熟人何兵。

当年因为案子上的争议,包括何兵在内的几个办案骨干相继被调离重案队,兜兜转转几年后,因为一个专案欠缺人手,何兵又被抽调回来,此后便留在队内。不过这么多年他始终原地踏步,没捞着一官半职,他对此倒也不太在意,能干回刑警老本行,心里已经知足了。

论岁数,何兵比骆辛他爸小1岁,现在也是50多岁的人,两鬓已经有了些许的白发,皮肤黝黑,眼神淡漠,下巴微微能看出些胡茬,一张脸看上去有些沧桑,但又透着精干。何兵仰头打量着站在自己工位前的骆辛和叶小秋,眼神愈加冷淡,阴沉着脸,不说话,心里却在暗骂:这么重要的案子,竟然派来这么两个长得跟豆芽菜似的菜鸟,金海市局那帮人是脑子有病吗?

骆辛看出他的表情变化,直不棱登地说:“我爸是骆浩东。”

“你是浩东的儿子?”何兵闻言,态度立马180度大转弯,语气和蔼道,“走,走,你们跟我来。”

说话间,何兵起身离座,出了大办公间,将两人带到走廊尽头一间小屋子里。屋子里很干净,办公桌椅齐全,桌上醒目地堆着几个大纸箱。何兵跟两人介绍说,这屋子原本是队里临时存放资料用的,现在特意腾出来给骆辛和叶小秋专用。有关“春和街连环杀人案”,以及第四起疑似案件的卷宗档案和物证资料,全都在桌上那几个纸箱中,两人可以在这里安心研究,不会有人来打扰。

“我们需要一块白板。”骆辛说。

“没问题,马上办。”何兵痛快答应,跟着又说,“春和街的案子,现在队里只有我参与过,所以队里指派我来配合你们,如果你们想去案发现场看看,或者想见见当年在案子中涉及的一些当事人,我都可以安排。”

“现场我们昨晚去过了。”叶小秋嘴快地说道。

“哦,那边变化挺大的,去看了是不是也没什么太大价值了?”何兵道。

“没事,我们感受感受地气就行。”叶小秋道。

何兵说话间瞥了眼骆辛,见他已经从纸箱里拿出一份卷宗在专心翻看,便道:“行,那你们忙吧,有事随时找我。”

“谢谢。”叶小秋礼貌地笑笑。

何兵走后,叶小秋打量着桌上的箱子,建议说:“咱俩分下工吧,你先研究春和街那三起案子,第四起疑似案件的资料我来看。”

“不用,暂时先把第四起案子剔除。”骆辛斩钉截铁道。

“为啥,你已经认定是模仿作案?”叶小秋诧异地问,随即一拍脑袋,“对啊,刘万江先前已经被击毙了,他怎么可能继续作案,可不就是模仿作案吗!”

“跟这个无关。”骆辛将视线从卷宗上移开,斜了叶小秋一眼,“昨晚现场白去了?自己昨晚在现场说过什么话都不记得了?”

“我说啥了?”叶小秋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努力搜索着记忆,嘴里喃喃地说,“我说了刘万江有耐心,白天跟踪,晚上作案……踩好点,回去拿凶器和明信片……然后回来埋伏……苦等……”

“这些就够了,你觉得这样一个有耐性、有韧性的凶手,他会在第四起作案中漏掉明信片上的寄语吗?”骆辛提示道。

“就这么简单?”叶小秋恍然大悟,“也对,我记得你先前说过,连环杀手都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尤其这种标记性行为,漏掉任何一个环节都会让他们觉得作案不够完美,所以第四起案子应该是模仿作案。”

“就这么简单!”骆辛摊摊手,强调道,“很多犯罪行为,在那个年代似乎难以理解,似乎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时常成为办案的瓶颈,那是因为他们经历得太少,没有人帮他们总结和归纳而已。”

“就如DNA检验技术一出,很多疑难案件便迎刃而解;同样,侦破手段的升级和多元化,也使得原本看似晦涩难懂的案件,变得很容易定性和解析。”叶小秋完全读懂了骆辛的心思,怔了怔,又不解地问,“既然你都想明白了,那咱研究这些卷宗有啥意义?”

“先抓真凶,再抓模仿犯。”骆辛语气淡淡地说。

“真凶?”叶小秋又是一怔,紧接着追问道,“你是说春和街的案子不是刘万江做的?可他明明当场认罪了,而且作案细节说得大差不差,再说如果不是他做的,他干吗承认呢?”

骆辛微微抬头,目光深沉,幽幽地道:“那就要看他想保护谁了。”

骆辛和叶小秋连着多天窝在盛阳重案队的小屋里钻研案情资料,金海市这边的调查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关于“冯佳佳被杀案”,最先排除的是情感纠葛因素,曾经与冯佳佳有过暧昧关系的两名男子及其家属均没有作案时间。然后是天尚温泉山庄的总经理迈克·陈,经上级批准,队里通过电信部门调阅了他的手机通话记录和定位信息,在其手机通话中未发现与冯佳佳有关的通话,并且手机定位信息显示,9月20日晚间6点到11点,迈克·陈确实身在天尚温泉山庄内。而经法医尸检以及外围相关调查情况综合研判,冯佳佳是死于当晚8点到9点,如果迈克·陈的口供和手机定位信息没有猫腻的话,他自然没有作案时间。

至于关晓芝那一家人,骆辛临去盛阳前特意嘱咐过要做重点调查,但经上级批准,核查这一家人的手机通话记录和银行流水,均未发现可疑动作,并且就目前掌握的信息看,也没有什么反常之处。

关晓芝,终年18岁,陈卓忠实粉丝,前年7月初经冯佳佳牵线与陈卓见面后被迷奸,之后又接连遭到各种网暴,最终在前年8月29日自杀身亡。

父亲关海祥,终年42岁,生前为职业写作人,曾出版过两部悬疑小说。他于本年8月16日,因肝癌晚期,逝世于本市肿瘤医院。郑翔在肿瘤医院拿到了他的病例,并且有医生和护士证明,他的母亲以及一些朋友,共同陪他度过了生命中最后几小时。

母亲许燕燕,现年41岁,先前是一家物流公司的财务人员,因目睹了女儿跳楼自杀的场面,身心受到巨大冲击,目前整个人处于严重精神失常状态。

奶奶张秀珍,现年68岁,原本为本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中西医结合科的大夫,擅长中医,主治各种肝胆病。退休后在自家住的单元楼一楼租了个门头房开中医诊所,因医术高超,收费低廉,诊所每天的病人络绎不绝,直到儿子去世,没人照顾疯儿媳,无奈才把诊所关了。

当然,冯佳佳一案最大的疑问,便是案情特征与发生在1993年盛阳市破获的一宗连环杀人案颇为相似。问题是那宗案件本身争议颇多,在结案的次年,也就是1994年1月3日,又冒出一起类似案件,而且这起被命名为“94·01·03”专案的案件,至今仍是一桩悬案。再说具体一些,1993年的连环杀人案和1994年的案子,虽然凶手杀人后都在现场留下一张带有皇陵公园风景画的明信片,但1993年的案子中出现的明信片上,均留有凶手从犯罪小说中摘抄的一段语录,而1994年的则没有。就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差别,让案件更加扑朔迷离,到底是前面的案子办错了,真凶逍遥法外继续作案,还是后面的案子为模仿作案,盛阳那边始终也未有个明确的说法。而眼下的“冯佳佳案”的情节,则与1994年的悬案更为相似,留在现场的明信片上同样未标注语录,那这两个案子会是一个人做的吗?又或者1994年的案子为模仿作案,那冯佳佳的案子会是又一次模仿吗?

这就又回到关于杀人动机的疑问。冯佳佳漂亮、私生活**、爱穿高跟鞋,这与先前那宗连环杀人案中的被害人特征高度匹配,那么本案到底是连环杀人案的延续,还是说凶手只是想通过这样一个带有争议性的案件,转移警方追查的视线,从而掩盖真实的作案目的呢?总之,不管怎样,包括盛阳那边来办案的同人,大家基本能达成一个共识,这个凶手应该或多或少与当年的连环杀人案有点牵扯。

周时好给骆辛打了个电话,大致说了一下金海这边的调查进展。刚挂掉电话,便有电话打进来,是法医沈春华的来电,让他到解剖室去一趟,说有一些发现要跟他说道说道。周时好不敢怠慢,喊上郑翔,立马赶往技术队。

两人到了解剖室,看到沈春华正对着摆在桌上的一些照片和物件出神,周时好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了,有啥发现?”

沈春华微微抬头,从桌上拿起一把类似螺丝刀的物件,直奔主题道:“这把叫‘直针锥’,纳鞋底时钻孔用的,被确定为盛阳那宗连环杀人案的凶器。”

周时好随着沈春华的介绍认真打量,直针锥为铜柄、钢身,身长七八厘米的样子,头部为实心尖头。

沈春华放下手中所谓直针锥,接着又拿起一把类似物件,介绍道:“这把叫‘直孔锥’,可以带着线钻孔,通过模拟实验,对比被害人身上的创伤形态,我认为这把才是杀死冯佳佳的凶器。”

周时好一眼看出差别,直孔锥同样是铜柄、钢身,但在头部尖头后面有一个椭圆形的小孔。

“那也就是说,‘冯佳佳案’与早年那起连环杀人案,在凶器的使用上存在差异?”郑翔忍不住插话问,“那与1994年那起悬案相比呢?”

沈春华轻点下头,指着桌上的照片道:“我仔细研究过盛阳同人们带过来的资料,1994年的案子与前面的连环杀人案,被害人身上的创伤形态表面上看似相同,但仔细丈量还是会发现微小的差异。前面三起案子用的直针锥,致命伤为几处纵行创伤,深度为8厘米,宽度为2.5厘米。而直孔锥造成的创伤形态,虽然深度与其相同,但宽度其实只有2.4厘米,而且切开创伤口会发现,创伤壁要比前者稍显粗糙一些。”

周时好从沈春华手中接过直孔锥,把玩着说道:“那就是说,杀死冯佳佳的和那起疑似案件的凶器,是这种直孔锥?”

沈春华总结道:“总之,咱们现在至少能证明后面两起案件或许是有关联的,至于与前案有没有关联那就要看骆辛的了。”

方龄和张川通过黑社会团伙成员贾闯,确认了骆浩东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但新的疑问又来了,据贾闯和同监室犯人姜勇提供的信息显示,当年杀害骆浩东的,并非黑社会团伙成员雇的杀手,而是另有其人。

那杀害郑文惠和骆浩东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带着这样的疑问,方龄和张川再次翻阅起有关骆浩东被害一案的卷宗档案:

2008年6月21日早上8时许,一名到市中心医院看病的市民,在将车停到医院急诊楼前的停车场时,发现旁边轿车顺着车门流了一地的血,遂赶紧报警。出警后,民警发现车内驾驶员座位上有一男性死者,随身携带的证件显示其为市刑警支队一大队大队长骆浩东。

骆浩东身上共有三处刀伤,分别为右侧上腹部、右侧胸部以及右侧颈部,致死原因为右颈外动脉破裂,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死亡时间为前一晚,也就是2008年6月20日晚11点到12点。据医院护士和护工反映,骆浩东经常在晚间到病房探视儿子骆辛,大家都认识他,知道他们一家的状况,所以容许他在病房里待到深夜。案发当晚,他陪躺在病**的儿子说了会儿话,大约在11点离开。

综合以上几点信息,不难推断案发过程:当晚骆浩东离开病房后,在院子里上了自己的车,与此同时,凶手迅速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钻进车里将他捅死。这一套动作干净利落,预谋性很强,所以接手办案的人员很快便认定是职业杀手所为。

当年监控探头的应用还不普遍,中心医院大院中也只在车辆进出口处安了监控探头,进口处的探头拍到案发当晚,曾经有一辆灰色轿车紧随骆浩东的车开进医院大院,随后这辆灰色轿车又在当晚11点23分从停车场出口处离开。办案人员通过车牌追查该车辆,发现是几日前的失窃车辆,于是更加坐实职业杀手作案的推断。

方龄和张川实地考察,发现中心医院在原本停车场的位置上又盖起一座高楼,医院大楼内的格局也有很大变化。通过走访医院保卫科了解到,当时医院一部分住院病房和门诊部是在同一个大楼里,门诊部在东楼,住院部在西楼,西楼的大门晚间会上锁,但东西楼之间是贯通的,从东楼穿过一段走廊便能进入西楼。再有,医院急诊部设在门诊部一楼,所以医院外面的大门24小时可以自由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