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飞船

当黎明的曙光铺洒在飞船上时,花海里涌动的人群排成了黑色线条,缓慢蠕动着往飞船的方向而来。我敞开了飞船的大门,将所有人都放入其中。

迎接新人到来的同时,我启动了飞船的录制功能,进入特殊的虚拟空间。

元界系统可以多人并联,也可以如女儿现在这样,跟我的妻子两人共享一个设定好的世界。我将从小幻想的跟父母相处的温馨细节编成了人工智能程序,之后人工智能会将这些信息输入她的世界。

那里再不会有厌恶和遗弃,也再没有无休止的争执,而是有一个采集了我的神经电流信号复制而成的虚拟“我”,他将带着孩子和妻子一起享受漫长而美妙的人生时光。

我则默默地看着,并把一切都录下来,留存在飞船的主机中。

时间到点,我才离开了控制室,来到了飞船底层空旷宽敞的大厅中。

十天前来到飞船里的先辈们,被我强制中断了元界系统的连接,然后被新登船的年轻人打开载体,用花茎所做的绳子绑着聚集到了最正中。

这些人很多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一个小时,苍白的头发和枯槁的身躯让他们如风中火烛,随时都会失去生机。

他们大部分人从载体出来后,眼神迷离,许久都没分清楚现实和梦境。

直到听到我宣布的事情,他们才逐渐清醒过来,开始原地挣扎反抗。

“你是谁,你凭什么拿我们做燃料!”

令人窒息的沉默充斥了周围。

我没有回答他们,而是站在高处看着他们,近乎绝情地让人将他们送往动力室。

一开始他们慌乱,紧接着他们开始谩骂。这些放弃了探寻外界的目标的人,本以为生命时间会永远定格在虚拟空间的漫长时间里,他们没想到我打破了永恒。

我不经意地看见了人群中的博洋,他眼底充斥着对我的嘲讽和怨恨,但却意外地表现出了对我处理行事的支持。

他高举着一只手,握拳大声道:“我们如果只留在飞船里,最多只能活十天,我们应该走出去,活得更久。从今天开始,我们每个到了时间的人,都将作为动力,为离开花海积蓄最后的能源!谁要是胆怯想溜走,现在赶紧出去,想想你们进来获得的十天寿命,与外面那短暂的24小时比起来,已经活得够本了,既然来了,就要做好自己必须有用的心理准备!”

他话语一出,虽然有些人脸色不好看,但没人反对。

在载体中学习知识的过程中,我让他们看到了飞船的现状。

飞船失陷在这个世界百余天,从第一批探险者死亡到我到此的十几天前,飞船内部系统一直在持续运作,但花海中并没有相应的能源补充供给,加上先驱者发现元界系统后,开始无节制地大量接入人体神经意识信号,飞船上的能源被迅速消耗,到如今,整个飞船已经没有足够的能源启动飞行。

先知前几代的祖辈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提出了一个方案——利用生物材质补充能源。

但很快,他们发现能用的时间太少了。

花海中的人若是采集花朵做能源转换的材料,不吃不喝一整天工作也收获甚微。

在那之后,研究“科学”知识的群体分裂了。

一部分人如先知那样,坚持着寻找能源补充供给的方案,而另一部分人则进入了元界系统,让自己的意识进入永恒的虚拟时间中,直到飞船能源被消耗殆尽,无形世界不复存在,他们才会真正走向终结。

我如今的方案,就是延续先知的做法。

把即将死亡的人聚集起来,在他们活着的时候,送入气化炉中转化为气体燃料,并利用生成的灰分、焦炭和焦油杂质与花瓣进行混合产能,弥补飞船能源反应堆在这百天内的消耗。

人类的繁衍能力是惊人的,只要飞船里的人愿意多生,人群数量上来,能投入使用的老年生物燃料也将更多。

焚烧鲜活的生命,可能在人类的文明历史上不够人道。

可等他们死去再利用,要损耗的资源就会更多。我们所在的是花海世界,资源有限,那些进入暮年的人除了等死就是消耗,让他们死得其所,死得对未来有用,是我能想到的有利后代的最佳方案。

只是在我心底,或许还有个声音在阻止我无情地行事。我利用飞船控制权,控制和指挥那些决定跟随我的人,这种行为其实跟博洋所谓的主宰他人没有区别。

那个因为一个生命死去而怒揍博洋的我,似乎消失了。

生命在我此刻的认知里,不再是珍贵的。当我担负了整艘飞船的未来后,他们变成了一个个数字,我要平衡消耗,要留个新生后代更多的资源,就要回收更多。

人,到底是什么,我不敢去深想。

正因为如此,我将妻子和女儿都关入了我设计的世界中,既是保护她们,也是不让她们看见现在的我。

外间的黑夜一点点地吞噬了天空的光明。云层过后,雷电交加,狂风和暴雨倾注而来。

在这数个小时里,我度过了本该死亡的时间,也送走了第一批被我们绑去气化的老人。

我站在焚化炉外,听着那些对我的咒骂渐渐消失,我的心突然仿佛停滞般,痛得难以呼吸。我紧紧地闭上眼睛,近乎挣扎着伸手查看飞船的后备能源,看着接近底线的能源池中微微收回的一缕缕数值,我才能有几分喘息的时刻。

“你跟我,又有什么不同?”

博洋站在我身边,对我的表现表示出了不屑与嘲讽,他一拳头砸在我胸口,告诫我说,“我们大多数人的命和未来都已经交给你了,你要是敢心软,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我沉默一瞬,看向他:“我会找到办法的,不用牺牲也能出去的办法。”

博洋嗤笑着看我:“天真!无聊!想要生存,就没有公平,有人牺牲,有人留存。你要是舍不得别人,不如你把权限给我,你自己去跳炉子做贡献啊。”

我没有回答,当然也没有打算把权限再还给他。

博洋狠狠地踢了一脚墙壁,骂我:“假情假意,你果然是个伪君子!”

飞船内部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有人从载体中被唤醒,也有新生儿诞生在飞船中。

在我的命令下,飞船里的人将飞船每一处角落都研究透彻,从一些隐秘的地方寻找出了更多的无人操控飞行器。

已经学会电子信息技术的年轻人被我组织起来,安排他们实验和改造这些无人操控机器。然后,机器被派出到外界采集飞船内所有人生存所需的花瓣。

机器化生产的投入,大于了人工生产的效率。

空闲下来的人们开始心无旁骛地在飞船内享受生活,制造后代。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更多的人开始衰老,新成长的年轻人如例行公事般,无情地将无用的老人全部赶去了气化炉。而接近十日生命期限的人开始忧心忡忡,他们曾经是将上一辈投入气化炉的人,而之后,他们也将成为能源燃料的一部分。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飞船里逐渐形成了新的秩序。青壮年成为了人群的领头者,衰老者则会被抛弃和驱赶。

至于我,他们对我产生了畏惧,或者还有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