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回应

晚上十点时,李凯楠见我有些疲累,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便说让我先回去休息,明早早些来。我再三确认他我是不是真的可以走,才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那时候,他还在反复看宗孟的那段回应视频,这一次他干脆关掉了声音,只是在看画面。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或许,是在读宗孟的微表情?

他按下了暂停后,翻出下午未吃完的饼干,有一口没有一口地吃着。我走到门口,他叫住了我问:“你有没有看过小悠写过的一个电影,叫什么《杀手信号》?”

我点头说是,并说我看过许多遍。

李凯楠看向我,说:“我老婆说,那电影里的警察有我的影子,也许是小悠参考我写的。你觉得对吗?”

“她很多的警察角色,都是你的影子。”我说,“你应该知道吧。”

李凯楠摇摇头说不知道,因为他基本没有时间看她写的东西。他又说在网上找不到这个电影的资源,让我帮忙找一下,找到了之后传给他。最好今晚。

“不用找,我电脑里有。”我迅速地打开了电脑,点开那部电影,放在他面前。电影一开场,他就盯着画面,十分专注。我也就不打扰他,快速地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心里在疑惑,他怎么突然想起了这部电影。在许小悠写过的剧本里,这算是默默无闻的,知道的人不多。难道与许小悠的死有关系?或者与他怀疑宗孟有关?

雨还在下,整个小区就像是个水牢。穿过小区花园,往楼底下走,雨水见缝插针落进脖子里,溅起的泥水钻进裤腿里。凉飕飕的风,钻心刺骨。脑子里又如放电影一般,闪回梦里的那个画面。这几天想起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如果梦里的真是许小悠,或许这是她给我的提示或者是提醒。

楼底下停着一辆车,车里坐着一个女人,似乎在等人。仔细看那车,认出是许小年的车。她为何出现在这里,在等我?我小跑过去,敲了敲车窗。她抬头看到我,打开车门,让我上车。

微弱和昏黄的车灯下,她显得极为憔悴。只是一天没见到她,她却成了这幅样子。她似乎已经完全释放了她的担心情绪,整个人处于萎靡甚至焦躁的状态。

“要带我去哪?”我说。

许小年揉了揉脸说:“在这跟你聊几句。”她的声音也少了此前说话时的中气,车内都有些死气沉沉。她又说:“今天我爸打电话来了,说找不到小悠。”

我能猜到她来找我,是因为这个事儿。可眼下这个事儿,我却不能跟她透露任何信息。想想觉得难过,打开了车窗,让冷风灌进来。寒冷可以让人清醒而不至于说更多的错话。

我说:“你怎么回他们的?”

“我说小悠去剧组拍戏去了,得好几个月,在西北,信号不好。”她说完,为自己的这个谎言深深叹了口气。

“或者可能真是去拍戏了?”我说。

她突然猛地拍了下方向盘,撒气似地说:“拍戏就拍戏嘛,干嘛这么一声不吭地跑了,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她吗?这丫头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根本就不顾家人的感受。你说,她这一跑,不出事还好,出了事,我们该怎么办?有时候,不是我不想关心她,是因为关心她没用,她不领情,反而觉得我这姐多事。”

她就这么对着我,数落了许小悠一通。渐渐地,她的怒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受,继而落泪。我只是听着,默默地听着。在她落泪时,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

“放心吧,没事的。”我强忍着眼泪,心里却知道已经出事了。

她擦了眼泪,恢复了些情绪,然后说:“寻人启事,我找人问了,你根本就没送过去,怎么回事?”

果然还是提到了这个事儿,再如何说都是不能发的了。想来想去,一劳永逸地办法大概是推到李凯楠身上。于是我说:“姐夫不让我发。”

“他找你了?”许小年话里的意思是她猜到了。

撒了谎,却与事实接上了头。我又问:“你是不是跟李凯楠提过这事。”

“那天,我给他发信息,问发寻人启事合不合适。他回了我俩字,不能。”许小年叹了口气,“本想瞒着他发的,结果他找上你了。”

我又配合着说什么都瞒不过李凯楠,还说让她放心,既然李凯楠说她会回来就会回来的。

“万一回来的是具尸体呢?”她说完觉得自己说的不合适,拍了下自己额头,靠着窗难受。想了想之后,她又说:“我有种极为古怪的直觉,总觉得李凯楠知道小悠在哪。”

李凯楠甚至是我,都知道许小悠此刻就躺在冰冷的停尸间。我扭过头,擦了擦强忍住却没忍住的眼泪,故作轻松地说:“我旁敲侧击问了好多次,他都不说,或者你直接问问他呗?”

“他工作的时候,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这几天估计都歇在警局了。”许小年摸了摸额头,又叹了口气,似在安抚自己,“算了,既然他这么说,我就暂且这么信吧。什么都做不了。”

我没有接话。她让我下车赶紧上楼休息,跟着李凯楠办事,没有最累只有更累。我嘱咐她别担心后下了车,关门时想起什么,又问他:“姐夫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吃小熊饼干?”

许小年说:“他在有不确定或者想不明白的事情时,就喜欢吃小熊饼干,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臭毛病。怎么,杭雪儿失踪的案子,让他头疼了?”

我说这个案子现在比较复杂,又嘱咐她开车小心点,到家给我发个消息。她朝我挥挥手,开着车走了。我站在原地许久,雨稍微小了些,但却更冷了。好险没有说漏嘴,眼下少一个人伤心失控或许会让许小悠好过一些。该来的是会来,但现在还没来。

回到家,脚都懒得洗,直接躺**睡下了。也不知为何,睡的极为踏实。在李凯楠的电话声将我吵醒时,我几乎已经把前几天失去的觉都补回来了。

心急火燎到了警局,大靖几人已经去了会议室准备开会。我去李凯楠办公室拿我的笔记本时,李凯楠正坐在那里,盯着电脑屏幕。

“是不是有什么新线索了?”我看李凯楠面色凝重,不太敢大声。

他敲了下空格键,暂停了电脑里播着的一段监控视频,抬头看着我。就那么看着我,接触他眼神的一刻,我低下头,心里的鼓点十分紧。我说:“姐夫,怎么了?”

李凯楠问:“初四那天,你几点离开的沸点?”

“沸点?”我心中一愣。

李凯楠又说:“那天,你不是和小悠约在那家咖啡馆见面吗?”

我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记起当时走的时候看了下时间,便说:“大概五点十分左右。”

“确定?”李凯楠又那么看着我。

我点点头说确定。他说好,然后将屏幕转到我面前,按下空格键。监控视频里,有一个女孩下了车后,进入了“沸点”,当时的时间是在五点二十分。

“那是,许小悠?”我问。

李凯楠说:“所以,如果你再等一会儿,或许就能见到她了。”

李凯楠没有问到我无法回避的问题,心中松口气,装作泄气地坐在椅子上,发着呆。发呆和沉默是最好的逃避办法,尤其是在他面前。

“行了,别自责了。”李凯楠起身,将笔记本合上丢给了我,“开会去吧。”

抱着电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大步地往会议室走。他散发出来的气场,似乎心里把握住了一切。他没有问起我那个问题,反而令我心虚甚至是自责。可又能如何呢,或许他心里也在打鼓。

李凯楠坐下后,海哥直接站起来汇报今天网上的情况。昨天,杭雪儿失踪情况的通报,果然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波动,与宗孟涉及家暴的新闻一起,在热搜上呆了一整天。只不过,在今天一早,宗孟家暴的新闻却出现了逆转,有所谓宗孟的朋友在网上爆料,宗孟和杭雪儿的婚姻中确实有家暴的存在,不过被家暴的对象是宗孟。

海哥说到这里时,翻出了一张宗孟在网络上发出来的健身图片,在图片中宗孟身材壮硕,穿着一身运动服。但在背部,隐隐地可以看出一些血痕。大靖说:“这些伤痕,我找法医问过,应该是抽打所造成的。”

就因为这张照片,加上网友翻出一些宗孟与杭雪儿一起出现的视频中,宗孟在杭雪儿面前显得有些“卑微”,每说一句话前都要看杭雪儿的脸色。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在支持宗孟的人手中当成了铁一般的证据而指出是杭雪儿家暴宗孟。

海哥说完之后,小五和高叔都在做出自己的评论,我也没有仔细听,只是观察着李凯楠的脸色。李凯楠点了根烟,微微一笑,没做评断只是又问:“尸源有进展吗?”

小五敲了下键盘,投影屏上出现了沙海市河西的地图。他说:“昨天我又重点筛查了河西的监控情况,依照肇事车的运动轨迹,大约可以确定尸源在以杜花路和远大路交叉口的三公里范围内。因为这边是监控的盲区,要确定,还得花一番功夫。”

李凯楠点点头说:“这两天,你带着人,仔细进行排查。”

小五说:“好。”

李凯楠又问:“五一路附近的监控数据恢复得怎么样了?”

小五露出为难之色,说:“比我想象中有点艰难,最快还得五天。”

李凯楠直接说:“我给你三天时间。”

小五提不出异议,只得咬着牙说:“好。”

先有查到的一些线索就是这些,等他们都汇报完毕之后,李凯楠抽着烟沉默了许久提出了一个议题:“那接下来,咱们讨论讨论,就现在的情况,推断下杭雪儿与这个案件的关系。”

高叔立即说:“肯定是有关系的,我们发现尸体的同时,她就失踪了,而且她的车还留在抛尸现场。依我看,她与许小悠的死,脱不了干系。”

大靖也说:“我查过许小悠的一些社会关系。许小悠与杭雪儿曾经合作过一部电影,后来又在许多公共场合一起出现过。虽然她们的工作不同,但交集很多。而且我找几个娱记狗仔打听过,曾有人看到杭雪儿与许小悠在片场大吵。”

“因为什么吵?”海哥问。

大靖说:“这个我不能肯定。网上传的是,杭雪儿怀疑许小悠介入她和宗孟的婚姻。这种事情,越传越离谱。”

听着这些,我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但强忍着。只是在记录的时候,敲着键盘的手有些发抖。李凯楠瞟了我一眼,我也没有立即掩饰。在他面前,有些情绪不掩饰会暴露的更少。

高叔总结说:“所以,胡乱地猜测,杭雪儿是有杀许小悠的动机的。”

海哥这时候说:“可昨天咱们不是说过嘛,如果杭雪儿是凶手,她会将自己婚戒戴在死者手上?会用自己的车抛尸?这不明摆着让人怀疑她吗?”

李凯楠这时候说:“假如杭雪儿不是凶手,那这凶手就有些高调了,他可能就是要利用杭雪儿的社会影响,将这个案子闹大,曝露在公众面前。”

“就现在网上的情况来看,他做到了。”我说。

李凯楠又说:“如果从这个思路入手,你们有发现什么?”

所有人都跟着李凯楠的思路想了想后,大靖说:“所以,凶手是故意的。故意烧毁尸体无法直接辨认死者身份,故意将戒指戴在许小悠手上,故意用杭雪儿的车抛尸,故意……”

李凯楠点头说:“虽然这样的做法,欲盖弥彰,但他的目的,就是要让不知情的人认为死者就是杭雪儿。

高叔补充说:“所以,杭雪儿的失踪与许小悠被害,其实就是一个案子。只要找到真凶,就能找到杭雪儿。”

“如果真放出消息,刚刚离婚的杭雪儿死了,那肯定就爆了。闹这么大,他图什么?”海哥叉着腰,有些不解。

“还能图什么。假如我们着了道,那他就是万人瞩目了。”高叔说,“看来这人是郁郁不得志,极度渴望成名啊。”

“也不一定,可能正好相反。”李凯楠灭了烟,想了想说,“不管他图什么,既然他已经写好了剧本,那就照着他的剧本玩下去。”

大靖有些摸不着头脑,问:“老大你的意思是,要放出消息说杭雪儿死了?这不合规矩吧?”

“我又没说我们自己亲自对媒体说。”李凯楠笑了笑并指着我,“这不是有他吗?”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也是一阵愣神,一瞬间明白我在这里的意义。于是我说:“我还是认识几个狗仔的,当然如果这个消息能给我们网站,我也不反对。只是有一条,这算是不实报道,到时候杭雪儿工作室还有可能告我们造谣。所以,你们得保证,我不受牵连,我们网站不受牵连。”

所有人听了,竟都笑了。李凯楠笑着说:“想不受牵连,我相信你们有的是办法。”

我又说:“可我们手里,没有任何的实证,总不能只凭一张嘴,虚构一个在警察局工作的远方亲戚吧?”

“你不是偷拍过一段视频吗?”李凯楠说。

这一次,是我主动地看着李凯楠。此刻,我终于明白,李凯楠为何会让我拍下那段视频。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猜到了部分甚至是全部剧情。推到如今,大概也只是在佐证。

领了李凯楠的任务,我即刻回到了公司,找到了许小年。当许小年听了我想要发的新闻之后,她立即就给李凯楠发了条消息,大意是李凯楠这混蛋,坑自己老婆。毕竟这事情的后果有些扯不清,我们是正经的官方新闻网站。当然,我刻意地隐瞒了真正的死者是许小悠的事实。可许小年骂完之后,又说李凯楠肯定有他的理由,思来想去将何冲叫了进来。

何冲此时还沉浸在杭雪儿失踪的悲伤之中。当他看到我们要发的新闻稿时,突然就嚎啕大哭,不敢相信杭雪儿已经死了。许小年难以像我一样理解何冲的心情,而在他停止哭泣后,以上司的身份给了他压力,迫使他发稿并且提出方案,如果他觉得下不了手,可以将料放给熟悉的狗仔。这样的大新闻,花大价钱都买不到,甚至他可从中获取一些抽成。

我见何冲还是接受不了杭雪儿的死讯,于心不忍,便暗中给他透露其实死者另有其人,这是李凯楠布下的一个局。何冲只听进去一个理由: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找到杭雪儿。何冲听了之后,立即就摸出电话,联系了他的一个朋友。

当“杭雪儿有可能已经死了”的消息发布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二点。许小年顺路将我送回了家。我也照例安抚她不要过分担心许小悠。许小年此时已经过了焦虑期,静等李凯楠做出安排。她离开时,我隐约觉得,或许许小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这一晚,我并没有睡安稳,甚至失眠了。想到李凯楠的眼神,以及他眼下做出的决定,我在思考他心里到底推断出了什么。这让我很惶恐。琢磨着,琢磨着也就突然记起了李凯楠跟我提过的许小悠编剧的电影《杀手信号》。莫非,他从这部电影里查到了什么线索?

好奇之下,也因无睡意,便翻出了那部电影。当我看到第六十五分钟时,电影里上演了一段经典情节。凶手在落网时,为了通知同伙快逃,而在面对记者的镜头时,发出了信号。而这信号,是以他的语速以及每一句话中的字的数量,传递所谓的“摩斯码”。看完这一段,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宗孟在发布会时,说话的语气竟与这情节如出一辙。

我又翻出了宗孟回应的视频,仔细记录他断句的次数以及每一句的字数,竟罗列出了六组数字。这六组数字,应该是一句话。那母本是什么?我思来想去,毫无头绪。

直到凌晨刷牙时,突然记起来,许小悠曾在采访时说起,这个情节来自于宗孟的小说。而这小说,便是宗孟获奖的中篇小说《黄雀》。顾不得满嘴的泡沫,我奔至厨房,翻出了宗孟的那本中篇小说集《黄雀》,并对照我得出的那五组数字,终于破解了当中的信息,得出了一句话:我是杀人凶手。

此时此刻,我才突然明白,李凯楠在与我闲聊时为何话里话外引向宗孟。这也就是他曾说起的“信号”。而那部电影的主角,就是以李凯楠为原型。如此说来,宗孟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李凯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