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逃兵
宗孟逃不逃得了,在几天之后,甚至在之后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我都无法给出肯定的推测。大概是自己心里已经动摇了,甚至在最后几乎要绝望了。于是我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心里认定的结论是否是错的。某种情况下,或许许小年在正月初五下午与我分开时,让我帮忙撒的谎,才是事实。
李凯楠与我不一样,他坚定地认为宗孟是凶手,并不断地努着力寻找证据。我偶尔会想,他已经变了,不再如以前一样只靠着证据说话而变得主观。当然了,抛开死者是许小悠的关系,我会喜欢他的这种变化。只是,是好是坏,并不能判断。没有谁能判定得了。
杭雪儿和宗孟被抓后,再次引起轩然大波。警局门口堵满了记者,都在向警局求证杭雪儿是否参与杀人,杭雪儿该如何判刑。在警局未给予任何回应的情况下,媒体开始编造许多离奇故事,对杭雪儿进行他们“力所能及”的诋毁。墙倒众人推,大抵就是这个情形。当然,也有许多杭雪儿的粉丝,依旧做着最后的努力为杭雪儿辩白。这些人的言论,我自然是不在乎的,也与我无关。只是,当有些粉丝在散布“就算杭雪儿是杀人犯她也是有原因的”以及“她杀人我们为她顶罪”之类的言论时,我心里有些惶恐。可又如李凯楠的改变一样,我无法做出客观的评判。
何冲也与我联系过。我将自己能透露给他的,基本都说了。意外的是,他在电话里没有失控。只是在挂电话前表示,他有了离职出去旅游一段时间的想法。同时,他向我发出了结伴的邀请。我没有拒绝,但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至于宗孟,自打那晚后,我没有再去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动向。偶尔听大靖说起,他在看守所内,一如既往的悠闲镇定。就像他知道了最后的结局。而这个结局,他将再一次被释放,在媒体的镜头下走出去。
在法院未对宗孟和杭雪儿进行审判之前,我依旧跟着李凯楠工作。在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内,李凯楠翻阅许小悠死亡案的所有档案无数次,试图找出一些此前我们所忽略的细节。甚至他还多次去到几个案发现场,重新搜查证据。可结果并不是那么理想。绕城高速已经恢复通车许久,该有的证据已经被洗掉。至于“黄雀”,也未能发现更多的证据。而许小悠所谓的家,经那晚宗孟和李凯楠的决斗之后,狼藉一片,许多证物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于是,李凯楠在再一次去到现场时,表示出极大的懊悔。那晚不该冲动与宗孟打那一场的。自己终究是被宗孟所利用了。当然我提起:“既然宗孟要利用里破坏这现场,也就代表着他要掩盖或者清洗掉对他不利的证据。”
李凯楠早就想到了我所想到的。可在我们在现场翻找了第五遍后,依旧未有新的发现。当李凯楠颓丧地坐在那被打破的沙发上抽着烟时,我回头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副唐卡。
佛母依旧是那样温和的眼神。我希望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些什么,却最终看不出什么。我因此也有些颓丧。
海哥在重新检查证据时,也未能找到能直接指控宗孟杀人的有效证据。就现有的证据来说,法院或许不会判定宗孟杀人。就算起诉也只是毁坏尸体,妨碍公共秩序等我认为是不大不小的罪名。尤其是,海哥拿到了法证出具的最新报告,他们也偏向于许小悠死于自杀。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更是不安。在瞒着李凯楠的情况下,我单独找到了许小年。那时候,许小年从医院做完产检出来。她很开心地告诉我,孩子已经保住了,而且非常健康。我为她感到高兴,这是她最幸福的事情。当然,在聊完这些话题后,我嘱咐她千万不要将U盘的事情说出去。这对于我们,非常不利。许小年在犹豫了一会儿后,做了最终的决定,她暂时会保守这个秘密。
同时我也问许小年:“你相信她会自杀吗?”
“不信。”许小年说,“但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儿。”
我又问:“为什么?”
许小年叹着气说:“不忌讳死亡的人,不怕死。”
许小年说完后,自己打了辆车,带着在旁边玩耍的小石头回家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我站在原地许久许久。直到下起了雨,我才离开。
当天晚上,李凯楠再次提审宗孟和杭雪儿。宗孟和杭雪儿依旧是此前的说法。宗孟说许小悠死于自杀,杭雪儿说不知道许小悠到底是如何死的,同时也认为宗孟所说的或许属实。因为她所了解到的许小悠,其实有点神经质,做出自杀这样的行为完全符合道理。甚至到最后,杭雪儿直接将许小悠形容成神经病。
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以及此时在社会上引起的舆论,让警局的压力越来越大。上面见此事的影响度过大,多次催促李凯楠赶紧定下结论。李凯楠说出自己的疑惑,要求上面多给些时间,他一定能找到直接的证据。上面理解李凯楠的精神,也没有因李凯楠的主观而责怪,但他们还是还定下了三天后让李凯楠将所有的证据和嫌疑人移交法院处理。到了那时候,该如何对宗孟和杭雪儿做出判定,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了。上面还对李凯楠表达安慰,他已经做的够好了。
李凯楠坚称自己做的不够好,决心要在这三天内翻盘。于是他带着大靖等人没日没夜的工作。我紧跟在他们身后,连续七十二小时未合眼,可结果依旧是此前的结果,没有任何进展。
除了李凯楠之外的所有人,在三天后的早上喝着咖啡时,都有些绝望。可更绝望的是,李凯楠在接到一个电话后,极为严肃地看着我。看着他的眼神,我瞬间明白,U盘的事情暴露了。后来,我听说是杭雪儿在审问之中说出来的。她说她在绑架许小年那天,许小年在许小悠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个U盘。在许小年看了之后,痛哭不已,所以她认为那个U盘或许会是一个很重要的证物。
我直接将U盘交给了李凯楠。当李凯楠看到那些许小悠写下的文字之后,直接走出了会议室。当我在警局的天台找到李凯楠时,远远地看着他一个人躲在墙角,偷偷地啜泣。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而且是绝望地哭。我为许小悠感到高兴。毕竟她喜欢爱慕的人,心里其实有着她的一个位置,尽管那或许不是爱情。当然我也为李凯楠感到难过。在他这个位置上,他这样的一个人,连难过都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知道。
我没有打扰他,默默地转身离开。在我下楼后,在大厅看到大靖和海哥正在整理所有的档案,我知道或许这个案子从今天开始与我无关了。十五分钟后,有其他部门的同事,接收了大靖打包好的所有资料。
趁着大靖和海哥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悲伤时,我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我走出李凯楠办公室,李凯楠还没有回来。我决定,不与他告别,因为这告别不知从何说起。我只是在上了出租车后,给李凯楠发了一条短信告知他,我已经走了。至于他要我整理的破案过程,我会在法院宣判后交给他。
在我回到家后,李凯楠给我回复了一条短信。他说让我等等,他一定会给许小悠一个公正的结果。我没有再回复。
第二天,公司的人事得知我结束了在警局的工作,给我发来消息,让我休息几天后,就回公司继续上班。我也没有回复。一个人躲在家里呼呼大睡了三天后,突然想起了何冲向我发出的结伴旅行的邀请。在思考再三,并且得到许小年的同意后,我去到了公司,提交了自己的辞呈。辞职理由写的是:给自己放个假,写一本小说。
又三天后,与何冲上飞机前,我给许小年发了个短信,表示告别,也嘱咐她好好保养身体,可以的话先别上班了。许小年却告诉我她已经请了长假,专心在家养胎待产。
她在短信里说:“好好散散心,回来后重新开始。”
“我会的。”我说,“进产房前,提前告诉我。”
许小年说好,又问我有没有与李凯楠打过招呼。我只说让她替我说一句就好了。我没有承认自己怯于与李凯楠联系。毕竟,在这个时候,只有李凯楠仍然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而我这个自称对许小悠有爱的人,却接受了现实,做了逃兵。尽管我会在做逃兵的几个月里,完成许小悠要求我做的事儿。
到底是自己不够坚定,亦或者其实对于许小悠只是一种纯粹的仰慕。也或者只是她说给我的故事让我动了心,让我认为她这个人需要一个更好更合适他的人。而我在那一阶段或许会认为自己就是那么一个人。这是属于许多男人所谓的自信心和内心里的自我满足。挺可怕的。
离开沙海市的第一晚,我是在飞机上度过的。想要睡着,脑子里却一直在闪放此前的所经历。行动上似乎已然放弃,可意识里还在不断琢磨回想,试图翻出一些被我们所忽略的线索。可我的脑子,毕竟不如李凯楠,更何况李凯楠都没有实质性的发现。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的。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了。也许是三点,也许是四点。朦朦胧胧之中醒来时,何冲还在睡着。狭窄的座椅,松不开筋骨,睡觉成为艰难的事情。我欲起身,去趟洗手间时,却发现本是空座的邻座坐着一个人。仔细一看,却是曾在梦里见过的已经变成焦尸的许小悠。她穿上了衣服,掩盖了焦肉。脸上带着一个口罩,却没能全部掩盖烧毁的脸。我是如何辨别出那是许小悠的,大概是因为那双眼睛。只是,她的眼睛相比第一次见到她时眼睛里闪着光,眼下已经开始无神。她像是一个想要睡觉的孩子,强撑着精神,试图多玩一会儿。
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当何冲醒来给我让座并跟我说话时,我确认自己的确是醒来了。于是,我在上洗手间时,给何冲发了条短信,与他确认邻座是否坐了人。何冲给我的答复却是邻座没有人。我以为自己会害怕,可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内心是开心的,满足的。当我回到座位,还见到她坐在那里时,我终于想明白,其实自己出来这一趟或许冥冥之中是带着其他目的的。只是这个目的,我一开始并不清楚。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之中,她都跟在我的身后。我去海边散步,她跟在后面。我去潜水,她也跟着潜水。我在酒店的窗户下,整理素材,开始写小说的第一章,她在旁边发呆或者睡觉。我从不跟她说话,她也不跟我说话。就像,我们只是同行的陌路人而已。
只是她跟着我久了,难免生出要追究答案的心。于是,在三个月后,我和何冲到达日本时。趁着那晚上何冲出去询问游览樱花的路线,我单独与她坐在酒店内时,我开口问她:“能不能给我个答案,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一直就坐在窗下的榻榻米上。我重复我的问题,她依然沉默不语。到最后,何冲兴匆匆回来,拉着我准备出门,我也就不再追问了。或许这真的是她与李凯楠玩的一个游戏。在李凯楠找到答案之前,她不会透露给我谜底的。
这三个月内,李凯楠不时会与我联系。他只是发短信,告诉我他又做了什么,发现了什么。他还说我不用回复,这只是替我记录下一些细节,一些不可忽略的过程。
当何冲兴奋地走在樱花之中时,我再次收接到了李凯楠的短信。他告诉我,关于宗孟的一审判决,明天就会下来。他还在做着努力。他又告诉我他再次进入第一案发现场,发现了一个被我们忽略的细节。书架的一个角上,其实留有宗孟的皮屑。更大的进展是,他们在凶器上拼凑出了属于许小悠的指纹。
他的这条短信,几乎有一千字。他在这一千字内做出自己的推断,根据指纹和现场的一些证物,他猜测许小悠的确曾试图自杀,可在临了时因为某种原因放弃。可宗孟却阻止她放弃,最终逼迫着她将刀刺进了胸口。这就说明,为何凶器上会留有宗孟的指纹。
我很想提出一个疑问,其实反而可以说明,或许是宗孟在阻止许小悠自杀却未能成功。如果宗孟在法庭上这么说,法官或许会相信他的说法。毕竟,我和李凯楠都或多或少相信过他的说法。
李凯楠还在短信里提出他已经将这些最新的证据,提供给了法院,希望能改变明天的判决。我没有回复,却也无心赏花,而是与他一起等待明天的结果。
可第二天的结果,依旧让我有些难过。因证据过于模糊,加上宗孟的辩护律师巧言善变,一审未对宗孟做出明确的判决。连同杭雪儿,也还没有给出最后的结果。毕竟宗孟未能定罪,作为从犯的杭雪儿也无法明确罪行。
李凯楠在得知结果后,给我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至少他已经给自己争取了不少的时间。
在结束日本之行后,何冲本有回去的打算,但我还不想回去,我想陪同许小悠多转转一些地方。在我的坚持下,何冲与我在京都多了待了一个礼拜,探访了一位许小悠曾提起过对宗孟有影响的推理作家。这位作家在听我说完我要写的故事后,给我提了一些意见,我都一一接受了。
一个礼拜之后,我和何冲又飞了美国。我们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就是这里走走,那里溜溜。晃晃悠悠的,三个月就这么过去了。许小悠一直跟在我的身后,而她依旧未回答过我的问题,与我未说一句话。
李凯楠依旧持续给我发信息。在最开始的一个月内,他与以前一样信心满满。可第二个月月中,却突然与我断了联系。他未给我分享任何进展,我也未能在新闻上看到关于许小悠一案的任何消息。
我给李凯楠发过短信,询问他的近况。可未能得到他的回复。后来,我又联系了大靖。大靖在短信里告诉我,李凯楠已经休假了。李凯楠会在这时候休假,让我有些不解。细问大靖原因,大靖没有明说,只是说起关于宗孟的判决基本定下来了,法院基本认定许小悠属于自杀。
在那一刻,当我走在纽约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我扭头看见许小悠就站在我身边。她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睛里已经暗淡无光。出来走了大半年了,或许是她该回去的时候了,而我也该回去了。
就在当天晚上,我和何冲商量着如何回去时,接到了许小年的电话。许小年在电话里显得较为急切。我预感到不对劲,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在沉默了许久说:“眼下,我们都不太好过。”
我问:“怎么了?你身体没问题吧?不是快到预产期了吗?”
“预产期就在后天。”许小年说,“我没问题。”
“那就是姐夫出事了。”我问,“他为什么会突然休假,到底发生什么了?”
许小年叹了口气说:“如果合适,你回来一趟吧,或许他需要你的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