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烟花，三月，春意已遍布到了上海的每个角落，上海树荫下的小街小巷里藏着无数的私房菜馆，有名的很多，没名的更多，顾思语就是其中一间没名私房菜的老板，顾思语今年还不到三十，他开的这家私房菜馆叫‘里弄人家’，上海的‘里弄’其实就是北京的‘胡同’。
‘里弄人家’开在一套老房子里，这套老房子距离淮海中路不远，始建于民国1924年，顶上红瓦，墙面红砖，上下三层，门口以前是大铁门，后来被顾思语改成了现在的私房菜馆红木门，‘里弄人家’正好位于两条里弄的交界处，门口也算得上四通八达，但不知道为什么，生意就是不好。
大概三个月之前，‘里弄人家’招了个勤杂工，手脚特别勤快，基本所有脏活累活她都会抢着做，‘里弄人家’给她的工资也不高，但她有个条件，必须和女孩暂住在菜馆后面的储物室里，顾思语是个好男人，一眼就看出了这对母女有困难，他根本没多想就答应了女人的条件，女人的女儿今年刚上一年级，就在不远处的里弄学堂上学，每天女人都会送女儿上学，但是放学，女儿总会一个人回来，这件事被顾思语看在了心里，偶尔的，顾思语也会去接女孩。
“怎么好意思总是麻烦你。”吴美丽的头发已经变长，一个小小的马尾简单的扎在后面，现在距离北京那次‘对决’已经过去了四年，吴美丽辗转了好几个城市，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了上海，吴美丽喜欢上海里弄的清净，也在乎上海浮华对女儿未来的帮助。
“侬不要这么见外，唔以前都是请四个杂工，侬来了之后唔就请了两个。”顾思语笑呵呵的将宝宝交到了吴美丽手上，宝宝现在已经初具小美女的模样，过肩的长发，头顶还戴着一朵‘哆啦A梦’，甚是可爱。
“生意不好，两个人就够了。”吴美丽说话依旧是这么直接。
听到吴美丽‘刻薄’的回答顾思语竟也不生气，他只是笑笑说。
“上海私房菜这么多，唔这间也没什么太大的特色，所以生意一直不好……”
顾思语正说着，忽然听到不远处领班喊了一声。
“吴美丽！过来收拾桌子！”
“马上过来！”吴美丽回了一声，然后弯腰对宝宝说。
“你就在后面做作业，如果觉得暗了就开灯。”
宝宝乖巧的点了点头，快步去了菜馆后面的储物间。
今天是周末，生意依旧不怎么样，现在是晚餐的高峰期，菜馆里的上座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五十，顾思语唉声叹气的在柜台里看了看账本，这时吴美丽正好拖地到跟前。
“美丽，电视遥控器放哪了？”顾思语问。
“你看是不是在抽屉里。”吴美丽头也没抬的回了一句。
顾思语很快就找到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一些无聊的新闻，不过很快，吴美丽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极品’集团这次举办的全国美食大赛目的是最大限度的发现新人和弘扬中华美食……”
电视画面中一个成熟稳重看上去极为健康健硕的女人正接受着采访。
“覃总，自从您接手‘极品’集团之后，‘极品’这个品牌在市场中的口碑一天比一天火爆，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记者问。
“诚信做人，认真做事，一直都是‘极品’集团的原则，我们这次的美食大赛将会……”
“美丽，你知道这人是谁吗？”一直注视着电视画面的顾思语忽然问。
吴美丽转头看了看电视画面上的覃紫荆，现在的覃紫荆比之前更具霸气和野心，同时也更漂亮，吴美丽从心底为覃紫荆感到高兴，因为覃紫荆是这个世界唯一将自己当朋友的人。
“不认识。”吴美丽摇了摇头。
“唔跟侬讲，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伊叫覃紫荆，四年前坐上了国内最大美食评级机构‘极品’集团CEO的位置，她接手集团之后‘极品’的股票已经翻了三倍，你说要是我们餐厅被‘极品’评个五星级，那我可不发达了？”顾思语幻想着。
“‘极品’不是在办全国美食大赛吗？你去拿个奖，餐厅不就火了？”吴美丽淡淡的说。
顾思语无奈的看了看吴美丽。
“美丽，从侬这句话我就听出来侬对做菜一窍不通，你……算了，你知道每年的‘极品’美食大赛有多残酷吗？我认识的上海很多五星级酒店的大厨都进不了决赛圈，还有‘极品’美食大赛的几个评委，唔的个乖乖！我每年都会看决赛的直播，那些个评委一个个跟江南七怪似的，都不把人当人看，特别有个叫什么陈星的，每次的点评都可以把人喷死！”
“美丽！厕所有人吐了！”不远处领班又喊了一声，吴美丽一转头，走了。
今天吴美丽一直忙到了晚上十点，宝宝已经自己睡下了，吴美丽在最后整理前台准备关门的时候忽然听到收银机旁的电话响了，吴美丽看了看墙上的时间，现在已经晚上十点整了，这个点儿一般不会有人打电话来订餐，吴美丽刚刚准备接电话，顾思语跑过来一把抓起了话筒。
“您好！这里是‘里弄人家’私房菜……订餐？当然可以！……包下餐厅？……不好意思，您给再多钱我也不能把餐厅包给您……没错，我就是老板，但是很多街坊邻居偶尔会过来……对不起，这真不是钱的事儿……好好好，谢谢您理解，再见。”
顾思语微微有些失望的挂上了电话，他一转头就发现吴美丽正注视着自己。
“是个怪人，说明天要把我们菜馆包下来，虽然菜馆生意不好，但我们也不能扫了散客的兴致。”顾思语说。
“你开菜馆不就为了赚钱吗？有人包，你为什么不包？”吴美丽好奇的问。
“不是，赚钱肯定要赚，但我的菜馆是服务于大众的，我只是想让更多人吃到最好的中华美食，我如果单纯想赚钱，这么大间屋子租出去不舒服吗？菜做出来是给人吃的，不是少数权贵的专属，我最见不得这种一来就说要其他食客走的主，这种钱唔不赚。”
吴美丽点了点头，她感觉这个老板可以长久相处，是个明白人。
“对了，美丽，我看今儿你也忙了一整天，要不明早你多睡会儿，宝宝我来送？”顾思语说。
“不用了，我自己的女儿，不习惯外人送。”吴美丽一句话差点把顾思语打死。
‘里弄人家’后面的储物间很大，属于半地下室结构，高于地面的那条全是窗子，每天早上阳光都会透过法国梧桐的缝隙从不同的角度斜射进储物间，吴美丽和宝宝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吴美丽看了看墙角的行李箱，未来在何处，吴美丽依旧一无所知。
今天是周一，生意完全淡的没法看，顾思语依旧在收银台后面愁眉苦脸着。
“美丽，早知道一个人都没有就包给那位富豪了。”顾思语有些后悔的说。
“还没到饭点，不急。”吴美丽一边拖地一边说着。
“对了，美丽，你耳朵是怎么……”顾思语第一次见到吴美丽就见她戴着助听器，一直没好意思问。
“小时候一场火灾，烧的。”吴美丽淡淡的回道。
“哦，我听很多人说戴助听器的，一般都治得好，是吗？”顾思语问。
“治得好，没钱治。”吴美丽回了一句。
“得多少钱？”顾思语继续追问着。
“多少钱都不关你的事。”吴美丽的话总会让顾思语极度的尴尬，但顾思语知道，越是这样说话的人，越没有坏心眼，所以他并不介意。
“美丽！把厨房的土豆皮削了！”不远处领班喊了一声，吴美丽灰溜溜的过去了，顾思语注视着吴美丽的背影自言自语着。
“人是好人，就是性格有点古怪？”说话间顾思语抬头看了看钟，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菜馆里还是空空如也，这时顾思语忽然听见门口的迎客铃铛响了响，他转头就看见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衣着非常简单，但给人的感觉却既有气质又高贵，女人戴着微微有些夸张的墨镜，头上一顶宽檐白边儿的草席帽，顾思语认得这顶帽子，是上个星期巴黎时装周刚刚出来的新款，据说一顶要近十万。
“您好！欢迎光临‘里弄人家’！您几位？”顾思语一见有贵客到，赶紧点头哈腰的迎了上去。
女人微微看了看顾思语，然后又往店里看了看，淡淡的说。
“一位。”
“一位也是贵宾！您里面请！”顾思语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现在蚊子苍蝇都是肉，不然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很快顾思语就将女人领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是顾思语亲手种植的一些花卉，此刻几朵鲜花正在春日阳光的关照下绽放着。
“这是小店的菜单，您过目。”顾思语将一份精致的菜单送到了女人面前，谁知女人连看都没看就说。
“把你们店最有特色的菜都给我上了。”
“我们的菜都有特色。”顾思语满脸推笑说。
“那就轮流都上了。”女人淡淡的回道。
顾思语微微楞了楞。
“小姐，我们店一共四十八道菜，您一个人……”
“我说都上了就上。”女人声音沉了沉，顾思语就好似听到命令似的屈服了。
“好，我这就去安排！”
顾思语一股烟的跑到了后厨，吴美丽正坐边上削土豆，后厨里几个厨师正无所事事的打着扑克。
“ladies and gentleman！大单来了！有人把我们菜单上的菜全都点了一遍！大家赶紧燥起来！”顾思语好似显得有些兴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豪爽的客人，顾思语看女人的打扮就知道她不会飞单！
“所有菜都点了一遍？咱们菜单一共48道菜，他几个人吃？”有厨师好奇的问。
“一个！”顾思语脱口而出。
“一个人点48道菜？老板，会不会是来踢馆的？”厨师怀疑说。
“不是！一看就是有身份背景的主儿，算不准是哪家美食杂志探店的！赶紧准备！”
‘里弄人家’上菜的速度比女人预计的要快，第一道菜上的是‘辣椒抄鳝丝’，这是‘里弄人家’的招牌菜之一，也是‘里弄人家’生意一直不好的原因之一，‘里弄人家’开在上海，这是辣菜。
“这是我们店的招牌菜式之一‘辣椒抄鳝丝’，您慢用。”顾思语亲自将菜送到了女人面前，女人看了看‘辣椒抄鳝丝’根本就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你知道上菜的顺序吗？”女人忽然问。
“顺序？”顾思语一脸问号。
“标准的上菜顺序应该是先冷后热，先淡后浓，你第一道菜就上这么辛辣的东西，后面怎么吃？”女人鄙视的问。
“额……”顾思语觉得女人说的好像有理，毕竟她一个人48道菜，的确需要一定的技巧。
“您见笑，这是我们的失误，我马上调整！”说话间顾思语就端着‘辣椒抄鳝丝’灰溜溜的回了后厨。
“上菜顺序？”后面的主厨好似有些不高兴了。
“她当这里是皇家餐厅？还上菜顺序？”
“人家说的也有理，您几位担待着点，先做凉菜。”顾思语赔笑说。
顾思语一直对员工宛如家人，厨师都很尊敬他，虽然不愿意，但也并未反驳。
“好吧，先切凉菜！”
很快，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顾思语已经先后给女人端了十几盘菜过来，女人也换了张店里最大的桌子，很多菜女人只是看了一眼就搁到了一边，偶尔会有一两道菜，女人会尝一口，但很快女人就将嘴里的食物用纸巾包住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起先顾思语还可以忍，因为食客千千万万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最后顾思语实在憋不下去了。
“小姐，您这样会不会太浪费了？”顾思语看着一大桌菜肴心疼的说。
“没有一盘值得吃，难怪这个时间一个人都没有。”女人鄙视的说。
“到底有哪里让您不满意，您直说，我们也好改正。”顾思语好奇的问，虽然之前也有客人反应过有些菜式不尽人意，但大多数客人还是满意的，但是现在，女人面前已经摆放了二十几盘菜，冷热酸甜基本都全了。
“八宝鸭，要用新鲜鸭，你们这鸭至少冷冻了一个星期，松江鲈鱼，你们用的河鲈，你应该知道松江鲈鱼应该用松江四鳃鲈，还有腌笃鲜，典型的咸鲜口，你们做的却是甜口，油爆河虾，应该用猪油，你们却用的豆油，上海红烧肉，瘦肉是肥肉的两倍多，你懂不懂什么是五花肉？还有芙蓉斗蟹，芙蓉是什么你知道……”
顾思语就这么站在桌边，一直被女人训了有十几分钟，原本顾思语还准备反驳，但女人却将各种菜式的问题说的仔仔细细滴水不漏，顾思语完全就是心服口服，他琢磨着今天算是真正知道菜馆生意不好的原因了，这女人说的竟然全在理！
“要不今天这单算我们菜馆的？您不用结账了，都是我们的错。”顾思语今天是真认栽了。
“我最后再点道菜。”女人好似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您还要点菜？”顾思语琢磨着这女人今天不把自己玩死估计不会罢休，谁知道她最后会点出一道什么奇葩菜？
“你最后给我上道‘白菜炖豆腐’。”女人淡淡的说。
“白菜炖豆腐？”顾思语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我们菜单上没这道菜？”顾思语想了想说。
“你们后厨有人会做。”女人回了一句。
“白菜炖豆腐自然是人人都会做，但是您为什么要点这道……”
“哪来这么多废话？快找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