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枪毙

从医院出来,德宝和春妹去了小四川摆摊的那里。小四川正在钉一个女式皮鞋的底,听德宝说了袁狗屎的事,手一颤,一锤钉在了手背上,血流了一滩,叹了一口气说:

“这是打哪门子工?命都打没了!咱们好歹还有条命在这里。”

这时,小凤下班了,看见了德宝和春妹,笑着说:

“窝在这里干什么?今天天堂商场开张,热闹得很。他去了的,就别去了。走,我们去。”

春妹起身了,见德宝没动,就瞪了一眼说:

“走呀,口口声声你们盖的房子,看会不会便宜一点?”

德宝正要起身,小四川使了个眼色,德宝就又坐下了。春妹怒怒地看着德宝,小凤来拖了春妹的手说:

“走,管他们。看他们又拉呱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小四川还真有话对德宝说,他偏着头看着德宝,嘴角上浮着一层笑:

“上午天堂商场开张,我去了,还搞了一个仪式,这个领导讲话,那个领导讲话。那人多呀,不是警察拦着,台子都让挤垮了。你猜猜看,商场的老板是哪个?”

德宝说:“我怎么知道?总不是你吧。”

小四川使劲地砸了一下锤子,直砸得火星四射:

“排骨。”

德宝默了好一会说:“排哥讲话还真算数,这里跌倒的,这里爬起来了。”

“你再猜猜,老板娘是哪个?”

德宝的心里闪了一下,但马上熄灭了,愣愣地看着小四川。小四川一字一顿地说:

“小金。”

德宝跳了起来:“怎么可能?她、她、她都……,你、你、你肯定看错了!”

“就站在台子上,我还没老到连那么个大活人都看不清楚吧。你说奇不奇怪?这么多年了,小金还那么年轻漂亮。”

“那、那……”

“那什么那?说明黎仔杀的不是小金啰。”

小四川又说:“你跟排骨后来那么熟的,他现在发了,去找找他呀,说不定给你封个什么官。”

“你就寻思这个!”

后来,德宝一个人多次去天堂商场,也不买什么东西,就看看,看看排骨和小金。小金一次也没看到,倒有一次看到了排骨。德宝那次刚走出商场门,就迎面看见排骨从车里出来了,后面恭恭敬敬地跟着两个理板寸头的小伙子。那么一瞬间,德宝是想冲过去叫排骨了。但最后他还是躲起来了,远远地观察着排骨。德宝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甩一下衣袖就能甩死一个人的跛脚男人就是当年在启达厂前开个士多店跟自己喝酒下棋的那个排骨。

不仅排骨发了,福林也发了。前一天晚上,德宝还在跟春妹说着福林,说都个把月了,没见福林的影子了,打他的BB机也关机了,莫不是让查暂住证的查走了?德宝焦急地说:

“上次没去成樟木头修铁路,这次肯定去成了。这可怎么办?要不,去樟木头看看。”

春妹正跟着德宝往那片露天洞房赶,听这样一说,立马甩了德宝的手,眼睛睁圆了:

“你摊了袁狗屎的鼓还没敲完,又要念福林的经了。他去修铁路也好,修公路也好,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毛主席?是毛主席也要先还清了梁算盘的账。我辛辛苦苦地上个月班,黑早去黑夜回,你愣不格噔给袁狗屎化验了,你怎么就吃一碗饭操一担谷子的心?”

说着就哇呀呀哭起来,好些人往这边看。德宝慌了手脚,赶紧去扯了春妹,一叠声说:

“你看你吵什么?泼妇似的。”

“我就泼妇!摊了你这么个胳膊只知道往外拐,上半夜想着人家,下半夜也只想着人家的蠢猪,我不泼一点,不知道怎么死的。我狠话说这里了,你今天拿了钱去樟木头赎龚福林了,我明天就回江西了。”

春妹的气还没醒,第二天晚上,福林来找德宝了。二话没说,先叫德宝同他去一家湘菜馆吃饭,两个人,却叫了一桌子菜。原来福林这段时间发了点横财。有一天,他到虎岗去玩,正逛着,一辆轿车在他跟前停下了,下来一个人问他:

“兄弟,有没有身份证?”

“有。”

“有还愣着干什么?上车。200块一天,帮我排队去。”

那人把福林带到了一个地方,一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人山人海。问清楚了,原来是买股票。这时,德宝的聪明劲上来了,过去问那人:

“还要人不?”

“要。”

“我有人,你只给我钱,我给他们多少钱,你别管。”

那人笑了:“你狗日的不是瞎了这粒眼睛,都可以作国务院总理了。”

福林叭的把杯子砸在桌子上,手用力地空中飞了一下,瞪着德宝,:

“我在职介所混这以多年,哪里有人,哪些人听话,那还漏得过我的眼睛?”

福林又挥了一下手,手挥回来时,变了一个5的手势。德宝问:

“5千?”

“看清楚了没有?这是酒鬼酒,300块钱一瓶的。赚5千块钱我能请你喝酒鬼酒?5万。”

德宝满满的一筷子菜全掉到了桌子上,好半天才醒过神来。福林问:

“要是你,你会怎么办。”

德宝想了想说:“回去盖个房子,结个婚,把你爹的病治好。”

福林有了点酒意了,脸红红的,盯了手里头升腾的烟好一会,吁了一口气说:

“是呀,飘**了这么多年,是该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了。”

忽然盯住了德宝的脸,目光很吓人的;忽然又柔和了,兀自笑了,说:

“德宝,我想娶秀秀。我明天就回去。”

回来的路上,德宝很有些后悔不该把秀秀离婚了的事告诉福林的。昨天晚上没有去成露天洞房,德宝喝了点酒,今天晚上想补回来,他去了女工宿舍,给保安买了包烟,叫他喊春妹,但高音喇叭都喊烂了,春妹睬也没睬。晚上,德宝做了一个春梦,梦中的女人是秀秀,秀秀的那个地方有颗痣,一颗红红的痣。

福林回家大约一个月后,虎岗召开犯罪分子公开审判执行大会,押赴刑场执行枪毙的有4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黎仔。公告一个星期前就贴出来了,小四川扯了一张气吁吁地来找德宝了,德宝久久地盯着黎仔的名字,脑子里就像发电影一样地映出了黎仔很多的镜头:初到天堂酒店作保安的镜头,去找流产后的小金的镜头,在派出所作治安队长的镜头,摩托车后面驮了小金狂飙的镜头,再后来就是通缉令上的镜头……小四川一个劲地说:“你说他胆子大不大?这些年他就躲在那个打石场,就是黎叔死了的那个打石场……”

德宝却答非所问地说:“黎仔其实是个好人!”

开审判会的那天,德宝和小四川都去了,偌大的一个空坪,全是人,因隔几步就有一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所以,秩序倒也并不乱。前面搭了一个高高的台,悬了些标语,写着子弹一样的字,看一眼都觉得头皮发紧。只是离得太远,乱嘈嘈的,什么都听不清楚。

这时,人群一阵**,原来那4个人被押上来了,小四川碰了德宝一下:

“黎仔!”

德宝早已经看到了黎仔。那4个人一排儿被提上去的,前面那三个人挺英雄的样子,尤其是最前面那个小胡子,一出来昂着个头,朝台下嗞嗞地笑。这引得下面一阵**。黎仔最窝囊了,像个布袋子一样地让两个武警挟着。小四川很不满意黎仔的表现,说:

“这时候了,样子也要做个出来啊。”

德宝的心里却很不好受,他有点想哭。他不忍再看下去了,扭了一下头。这一扭,他看见了左前边不远处的小金,只看到侧面,她穿套黑裙,戴个墨镜,泪水从镜片边溢了出来。

黎仔他们被押上敞篷的卡车上了,黎仔突然发疯似的哭起来,人群潮一样的乱。德宝看了一下,再回过头时,小金不见了。

晚上,德宝买了点香烛纸钱,到厂左边那块空地的边边上烧着了,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了酒,嘴咬了瓶盖,浇在了地上,说:

“黎仔,下辈子千万别做这样的蠢事了。”

忽然一阵风,吹得那些纸灰像长了翅一样的漫天飞起来,德宝分明听到后面有咳嗽声,回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德宝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