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般尼舞1

“看,那就是黛瓦园。”文文的尖叫和激动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好像她从没到过黛瓦园一样。可是,文文的叫声帮我摆脱了水心杨花的身体对我的纠缠。我的意识从水心杨花的身上回到了现实里面。

黛瓦园镇真的有一大半露在我们面前了。可是我先前一点儿也没看见。我陷入了回忆和沉思。水心杨花的身体挡住了我的眼睛。可是,我不得不佩服水心杨花的身体。她的身体是天下最厚重的书。她的每个毛孔,每根汗毛,每一寸弱骨与肉,就是世界最优美的文字或段落。好像它们的书名就是:透过你的肉,抚摸你的骨。不仅如此,它还会透过你的骨,触到你的骨髓,然后像逮野兔子一样,一把捉住你的心。

我不会像水心杨花那样善于用身体表达想法。就因为我不会,所以我对水心杨花的身体语言到了着迷的地步。

水心杨花的身体这部书,最精彩的章节是她的臀。她远看很窈窕,近看很丰腴,捧在手里很妖饶的那种女人。远处的水心杨花,可以用得上亭亭玉立,近处的水心杨花,叫做前凸后翘。近了身,拢在怀里,可谓是**肥臀。所以,她称得上是一美三收。而且,水心杨花会跳很多种舞。她通过她的舞蹈,把她的美丽演绎得淋漓尽致。她尤其会用她的臀跳一种叫般尼的舞。只要她一来兴致,她的般尼臀舞一起,可以打倒普天下所有的男人。

现在,水心杨花正面对着显山露水的黛瓦园。她的脸上现出因为兴奋带来和光洁和生动。她松开我的手,放下她的包,然后迎着河风,走到船头宽敞一点的地方。她的样子告诉我,她就要为黛瓦园跳般尼舞了。

般尼舞是我给她的舞蹈取的名字。在家里,我在写作之余,常常用清水笔创作出来一种音乐。这种音乐是包含着强烈的想象和前面的人所写过的所有音乐成分,然后结合我们楼前树木里的声音,创作出来的一种音乐。它近似一种原始的声音。它既不是人文的声音,也不是出自自然天籁里面的声音。它包容着它们,但是又非常纯净。我把它叫做般尼的声音。我第一次将这些声音放给水心杨花听时,水心杨花就情不自禁地跳起了舞。

她一边跳一边说:“这种声音让我更多地想到了用臀部和腰部舞蹈。”

水心杨花的舞姿从来没有这么迷人过。她站在屋子中央,将背朝着我,随着音乐漫起来时,她的舞蹈就开始了。她的手在舞动中间,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开了她的上衣。衣服随着她的上肢飘动着,一切仍然在衣服里面,惟有后腰在我眼里让音乐一次次掀了出来。之后,她系住了衣的下摆。细腰就全部露出来了。它像蛇一样扭动着,带动着她的低腰裤包裹着的臀,醉人心魂地摆动。上下左右,好像里面暗藏着一个极不安分的精灵,在唆使它们做最极致的舞动。音乐往更深处滑下去时,水心杨花的低腰裤也松动了。裤子一点点往下滑,臀腰、臀、臀尖,一点点露出来,在我的眼前做一种前所未的舞蹈。

水心杨花一直让背和臀朝着我,可是,她的舞蹈让我想象到了一切。它们把我完全击中了。我的灵魂和生命,被自己的音乐和她的般尼舞完全淹没了。它们随着她跳完之后,我简直快发疯了。我跑上去,抱着她的臀和腰,亲吻了它们,一直把它们全部亲遍。水心杨花身上的汗水和我的口水混在一起。然后我紧紧抱着她说:“我爱你,我的水心杨花。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爱你。我也爱你的舞蹈。我从来没有见过,世上还有这么动人的舞蹈。”

水心杨花轻轻喘息着,抱着我的脖子,然后吻了一下我的嘴唇之后说:“我的宝贝,你喜欢我就高兴。我只为你跳这个舞蹈。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舞蹈。不过,你得为我们的舞蹈取一个名字。”

我用手拍拍水心杨花的臀尖,然后也像她那样亲了一下她的嘴唇,说:“就把它叫做般尼舞吧。属于你和我的般尼舞。”

就这样,与我在一起,水心杨花每到忘形的时刻,就会情不自禁地跳起我们的般尼舞。现在,在船头,她竟然跳起了属于我们私密空间的般尼舞。她的举动,既让我知道了黛瓦园在她心中的重量,又让开始担心,她在得意忘形里,会不会像在家里一样,解开上衣,脱掉裤子,来一场真正的般尼舞。

水心杨花后的举动让我的担心成了多余。可是,即使她舞蹈的幅度非常小,她的衣服也完整如初地留在身上,可是她衣服里面的腰和臀,一点也不逊色**的腰和臀。换句话说,她的小腰和臀尖在衣服里面舞蹈,带来的想象空间和冲击力,比**时要强烈得多。以致于她舞蹈时,站在我身边的沙沙简直成了一根木雕。他的嘴角涌出一线清澈的泉水,他都没有感觉到。还是文文递给他一纺餐巾纸,他才从迷失里醒过来。面对着越来越大的黛瓦园镇,水心杨花将自己身上的文明与狂野的气味全部挥发出来了。我也感觉自己在她面前,败给了黛瓦园。先前对黛瓦园不期而至的神秘感,再次弥漫了我的脑子。

“我就向往这样的地方。”她踏着般尼舞的余韵,大声对周围的人说。

我说:“它也许是一种假相。”

“不会。”水心杨花对我杏眼圆睁。她很少对我这样。可是该死的黛瓦园镇一出现,她就对我露出了狰狞的面孔。就是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又想起了我的某种预感。我大声对着她说:“来到这儿,你会后悔的。”

这时,文文打断了我们的话,恢复了她惯常的口气说:“现在,我将黛瓦园镇的历史给大家介绍一下。

“它是早先生活在这儿的古柘人留给人类的惟一遗产。我们从上个世纪就开始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请世界人文遗产保护,即使到现在还没有批下来,可是已经得到了许多专家的确认。它确确实实是一座有着三千年历史的古镇。”

我瞪着眼看着文文胡说。可是我早已对水心杨花保证了,再也不能打断她的话。我只能抱着自己的脑袋想着自己的心思。

那本叫《呷叻拓》的书告诉了我一些有关黛瓦园的故事。

黛瓦园的祖先叫古柘人。柘是一种长着扁平叶子的树。这种树身上还带着一些一寸长的刺,打猎或寻山珍的人经常被这种刺划破衣服或皮肤。

早先,这个黛瓦园镇是一个叫张国的人的小桃源,是他1893年修建起来的,后来随着家族与亲族人数增多,黛瓦园的建筑就日益强大,而且随着时间不断流逝,形成现在这种镇规模。

后来,张国的后人却一代比一代败落,把个偌大的基业弄得非常落魄。最后只得在解放前夕,将那座庞大的院落卖给了一位叫周大户的农民。那个农民花了终生的积蓄,得到了那些房子,成了黛瓦园最大的富户。

而那张国的后人张大堂,躺在最后二十亩薄地上,成天在家里吸鸦片。一开始,他只是吸完了楼上积存了三年的陈花生。那些花生一袋子一袋子地被码在楼上。那楼是用千年的栗木所做,又厚又宽,可是最终还是被花生压断了两根木方。好在张大堂拼命吸烟,人也一天天瘦下去。吸完了烟,他就读马克思的书,读《新青年》。那些书里面的一部分,是一个叫李想的人翻译过来的。李想给了张大堂很多这样的书。张大堂躺在那把竹椅上,一读那些书就兴奋,一兴奋就开始抽烟,抽到昏昏然的样子,又开始读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始终是这样子。

在卖地抽鸦片之前,张大堂是一个革命的文学青年。李想就是张大堂在武汉结识的朋友。他那时是一个文学青年。他天天读书。他读了很多文学书。那时,他们中间谁谁有一本新书,谁的身价就会倍增,和现在某个地方出现一个美女一样引人注目。那时,一本新书就是革命青年日思夜想的美女。当然,这种新书并非指的是书的成色,而是指的新派思潮的书,马克思的书。他们三五个组织了一个读书会。每个周各自用一些时间读下这些书。然后定一个时间,一个周在一起聚会一次。三五个人将自己一个周内读的书向另外的人做一些介绍。他们在一起介绍自己读的书时,是他们最兴奋最幸福的时刻。他们把所有事物都看成是对当时政体的抵抗。比如,张大堂就向大家介绍了一本叫做《熵,……》的书。这个熵说明事物是渐进的,而且事物的能量是不断损失与转化的。那么根据这个熵的原理推断,最终世上的事物都是要死掉的。地球也是要爆炸的。世界的末日正在来临。面对这样一个世界,现存的政体更是不能存在的东西。

就这样,他们每周一次地介绍着自己的读书体会。直到有一天,书会上来了一位脸皮白净清瘦的先生,带着一位美丽的女子出现在读书会上,才扰乱了他的方寸。白脸皮书生的身段长像都相当一般,只是那双眼睛,看上去让人有些害怕。而且那双眼睛一点也不像读书人的眼睛。倒是那个女子,穿一身短的对襟衫,头发剪得整整齐齐,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像两个水晶球,这让她整个人儿看上去也精致得像个水晶球,即使没捧到手里,就能感觉到她的光辉,心里生出一份疼爱。那白脸皮书和那女子走进读书会,找一个地方,悄悄坐下,始终一言不发,认真听着每一位讲话者的读书体会,他们一边听还一边非常认真地做着笔记。他们进去时,正轮到张大堂在讲话。张大堂一边讲着话,一边用眼睛打量这两个人。当他的眼睛落到那女子身上时,他目光就被她吸住了。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强迫自己把眼光从她身上移开。可是他一移开,目光又回去了;他又移开,目光又回去。如此反复,始终没得要领。

当张大堂讲完最后一句话之后,主持读书会的人站起身说:“诸位同仁,现在我非常荣幸地向大家介绍今天光临我们读书会的两位珍贵客人,”主持人话没说完,那位白脸皮书生和那位水晶球般的女子便站了起来,挥手向大家致意。主持人指着白脸皮书生说:“这位,是来自南京的革命先驱、思想家、翻译家李想同志!”

与会的人听说是大名鼎鼎的革命先驱李想同志,都睁大了眼睛,唰地全部站了起来,开始热烈鼓掌。

主持人指着李想先生旁边的女子说:“这位女同志,是李想先生的学生阿畦同志。”大家又接着鼓掌欢迎,声音显然比给李想同志要少多了。惟独张大堂一个人把巴掌拍得山响,超过了伙伴的掌声,弄得他自己和阿畦都不好意思。就在阿畦脸上飞出两片霞时,张大堂看到了她向自己飞来的一个媚眼。张大堂非常激动,马上站起来,一开始准备去握阿畦的手的,没想他还没靠近她,李想同志就伸出了手,他只好一把抓着李想的手,怔了一下,激动地说:“我上上周刚刚读了您的《马克思主义和青春期的中国》,那本书简直写得太好了。可是,我有一个弄不懂的问题,想请教于您。人们都说,世界观是青春期就形成的一种宗教,你是什么时候认识马克思的?你现在还处在青春期吗?”

李想也怔了一下,他看了看阿畦,再看了看张大堂,然后摸了摸下巴。他原来是有胡子的。那时的进步青年都喜欢留胡子。他们留胡子也是一种革命的象征。当然,留胡子也是革命的需要。一旦当时的政府要抓他们,他们把胡子一刮,抓他们的人想认出他们来就会非常费劲。就像动物的保护色一样,革命者的胡子就是他们的保护色。

李想的胡子在来武汉之就刮掉了。李想知道武汉是革命的摇篮。他在武汉的影响也非常大。在武汉,革命喜欢他,反革命自然就恨他。这是非常简单地道理。所以李想把胡子刮掉了。革命者连刮胡子都是革命的需要,因为有没有胡子,可以非常好地保护革命者的安全。在这一点上,阿畦也和李想一样。在南京时,阿畦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穿着一身紧身的旗袍,走在街上,任何人看上去,她都像个贵族家的少女。这次跟李想老师到武汉,她一见到李想老师刮掉了心爱的胡子,就知道自己的长发和旗袍性命不保了。所以,还没等李想老师吩咐,灵性的阿畦就剪掉了头发,换掉了旗袍。没想第二天李想先生见了,竟然狠狠批评了她。李想说:“你的长发和旗袍,才是最好的伪装,你只有像个贵族少女,才能更好地保护你自己。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整个一个五四青年的打扮,让坏人一眼就看出你是个革命学生,即使他们不认为你是革命学生,也会认为你是个新潮女青年。现在,反动派们就怕诸如派呀新呀青年呀这样的字眼,你偏偏还这样标榜自己。”

李想最后的话,把阿畦说哭了。她的泪水一粒接一粒往外滚,一颗颗全部打在她的手背上。哭完了,她就回去了。一会儿她再出现时,她身上换回了那身旗袍。没想,李想老师一见到她这身打扮,竟然捂着嘴大笑起来,差一点笑岔了气。阿畦见了,不明白老师究竟怎么了,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李想笑好了,拍拍她的肩膀说:“孩子,明天还是换回那身学生装跟我去武汉吧。短发加旗袍,只有上海滩的窑子才这么打扮。”

阿畦听了,红着脸说了声“老师坏死了”,就又回去了。

李想这次来武汉之前就想,这次到武汉一定不要太张扬,一定要少签名,一定要和武汉的新思湛潮们搞好关系,不要与他们发生过大的争执。再说,他也不想太多的人认出他来,他近段时间咽喉因为讲话太多,有些肿痛。所以,他就刮掉了自己心爱的胡子,带着女儿般的阿畦来到了武汉。

现在,这位文静的年轻人问到了他相当敏感,相当喜爱的话题。他的嗓子眼就开始发痒。他骂过自己一千次,说话要有所保留,不能言无不尽,可是他总是办不到,这都是当教授当出来的毛病。加上现在因为新的热源充足理论充实了他,还有自己如花似玉的学生阿畦在一旁,他说话的胆量就更充足了。面对现在的情景,想起自己在学校里遭白眼的情形,他就在心里暗自好笑。他想起最多的话,就是《陈涉世家》里面的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