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我是你妈

我回来了。我看到我的屋子里没有灯光。杜桥树这家伙肯定又睡着了。也许他又脱得一丝不挂。他一向是这样的。我这样想着来到我的屋子门口。我的屋子外面很黑。透过门,我发现屋子里面更黑,像领导的头发一样黑,像杜桥树的眼睛一样黑。黑夜将黑色给了我们的眼睛,我们却让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我突然想到杜桥树说过这样的话。当时我听了很震惊。我说他真聪明。他说这不是他说的,是一个叫顾城的诗人说的。他说这位诗人死在一个小岛上,而且他还亲手杀死了他的妻子。他说这话时,我问他:“你该不会杀了我吧?”

杜桥树笑笑,然后问我:“你是我的妻子吗?”

我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做你的妻子了?我是你妈。你应当叫我妈。”

杜桥树说:“那么,我会杀掉你吗?我会杀我的妈吗?我也没见顾城杀掉他妈呀。”

我放心了。我点着他的鼻子说:“我看你也不是白眼狼。你不会杀我。”

他说:“我没说杀你,也没说不杀你。我杀你不可能中有可能,不杀你不可能中有可能。我从来不明确地对人承诺什么。除非你逼着我说。”

我不会逼着他说什么。如果这样我就不是张花残了,也就白跟我的三奶子姐姐混了二三年。

我听到屋子里面有一阵“啾啾索索”的声音。透过门缝,我看到里面全是黑暗。

我打开门,拉开灯,看见杜桥树光着身子缩成一团,蹲在墙角里。那儿是老鼠、用过的安全套和我的卫生巾落脚的地方。他却蹲在那儿,双手交叉着抱着两肩。他身上仅有一条发了灰的**,因为裤带松驰,他的半个屁股露在了外面。他的样子,让我一眼就看出,他正在受苦。他的灵魂又在遭受一种无可名状的折磨。他多次对我说过,但愿自己能成为苏格拉底。他为自己没能一丝可能成为苏格拉底而仇恨自己。他老说:“我恨自己没有一刀结果自己的勇气。”

每当他说句话时,我总是对他说:“你现在就是他,就是一位真正的苏格拉底。你就是我的苏格拉底。”

可是他一点也听不进去。他听了我的话,只会抱着我的双腿,跪在我的面前,低着头落泪。他一边流泪一边说:“我不是,我永远也成了苏格拉底,我只是你的一只小动物。”

他说的是真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我的小动物。这话没错。在这些时间里,他从不走出我的屋子。每天他绻在我的屋子里面写他的小说。我给他提供着他所需要的一切,从物质到精神,包括他赖以冲动的写作素材,包括屋外面许多刚刚发生的事物。它们通过我的身体和语言一一到了他那儿。然后它们在他身体里发酵出创作的欲望。然后,他在我身体上和纸上不厌其烦地写作,永远不息地写作。

除了他的创作欲望之外,他其他的欲望几乎全部由我掌握着。另一方面,因为他,我必须不停地工作,不停地最大限度地接触这个世界。我必须用一种非常态的方式生活。对生活稍稍有些了解的人就会知道,生活里布呈着无处不在的破绽。正是这些破绽,成了我拥有非常态生活的突破口。通过这些突破口,我可以获得很多很多。即使我本能地拒绝世俗的权力和金钱对我的**,即使我在内心里多么渴望过一种平淡的日子,但是,我必须这样做。我这样做已经成了一种惯性。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对平淡的渴念,让我和杜桥树的日子始终没有出轨。我们的日子一直过得相当顺利,几乎没有过多的麻烦来困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