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周大善人的善举

周大山打开最后一个粮仓,将家里最后两圈席玉米,让村内村外揭不开锅的农民全背走了。周大山坐在仓库外面的石包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周大山原先根本就不叫周大善人,而且他原先也并没有现在这么大方。他是在结识了杨老四和马小树之后才变得这么大方的。周大山的土地没有鲁少达多,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周家比鲁家富有也是不争的事实。周大山只有四十担课的土地,在琵琶镇开了一个绸缎铺子,在鸡山县城开了一家山货店。这两个店子的货源,全靠他的骑路楼。骑路楼里日夜有人在那儿收山货和蚕茧,他从周围几个村子的农户手里,收购了山货和蚕茧,然后源源不断地送到琵琶镇和鸡山县城,收购山货的价格是两厢情愿的,而且尽可能照顾他们,让他们多得一些实惠,这些货经过他的手之后,被他用那种精美的瓦棱纸一包装,摆在店子里就会贵上三五倍,周大山也可以从中获得足够的利润。就这样,百姓愿意把货卖给周大山,周大山也愿意买他们的货,没几年,周家的富裕就藏不住了。

但是,随着周大山一天天跑县城,一天天跑琵琶镇,他时不时就感觉这鸡山县、这琵琶镇的地在晃动。他像坐了几天船,上了岸之后的感觉,坐在椅子上面了,椅子还在上下起伏,坐在石头上,石头也在上下沉浮。一刚开始,他真以为是椅子在动,就没有

太在意,屡次三番之后,他发现他坐过的所有椅子,全是摇摇晃晃、沉沉浮浮的,于是他把每把椅子细细察看了一遍,他发现,没有一把椅子有摇晃和沉浮的可能性。那些在院子里呆了若干年的石头,更不会一沉一浮了。这时,他才明白,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于是,他到镇上看了医生,开回了许多中药,不停地煎了喝,一副又一副,药渣子都喝成了一座小山,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那种感觉一点儿也没跑掉。他又到鸡山县城去寻医问药,结果和琵琶镇的先生诊断的结果没有二样。就这样,周大山走到哪儿,都会感到哪儿在左右摇晃,或者在一沉一浮,那种晕船的感觉一直纠缠着他。

也就是在这时,周大山在鸡山县城见到了杨老四。周大山看到杨老四很偶然。杨老四肩膀上套着一根打了圈的钩绳,从他的山货铺子前一晃而过时,周大山正在察看山货铺的财务。屁股下的的椅子一沉一浮,铺子外面的景致也一隐一现,或许是看累了,他一抬眼就看到了杨老四的身影,从他铺子前的当口晃了过去。周大山在鸡山开了这么多年铺子,几乎没有看到过紫草坪村人上县城里来,而且,他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就是,在紫草坪那一带,除了他和鲁少达经常上县城之外,再也就没有别人来过了,仿佛上县城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专利。而且,对周大山而言,一旦发现除了鲁少达之外的紫草坪人上了县城,毫无疑问,对他在县城的生意来说,无疑就是一种威胁。因此,坐在柜台深处的周大山,看到了杨老四从门口过,是不能不引起重视的。他当即让店小二去把杨老四追了回来。

杨老四只听说周大山在县城开有山货店,但是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这家响誉县城的“美器山货铺”就是周大山的,所以,当店小二将他追回铺子,看见开门迎客的竟然是同村老乡周大山,杨老四也显得格外兴奋。周大山留下杨老四,用肉酒肉饭招待了杨老四,才让杨老四坐他的马车一同回村。在这期间,周大山也没打听杨老四到县城干什么,杨老四也没打听有关山货铺子的情况。

坐在往回飞奔的马车上,周大山对杨老四有了一个非常准确的感觉:这小子是个有城府的人,而且城府非常深。

杨老四见周大山看着他不说话,便说:“我本想到县城打几天短工回家买盐,哪里想,县城的人比琵琶镇的人小气多了。”

周大山说:“古话说得好,越发财便越吝啬。”

杨老四说:“古人这个话其实是大错特错了,人只要吝啬,他就不会发财。”

周大山说:“古人说的,是不会错的,错了他们就不会说。”

杨老四说:“你看这马车,它能载着人飞飞地跑,可是,它也能够让人一眨眼粉身碎骨。”

周大山说:“可是它产生车毁人亡的结果毕竟是很少有的事情呀。”

杨老四说:“可是,没有哪辆马车不是在马路上跑散架的,没有一辆。”

周大山说:“你的意思就是说,人总是要死的。”

杨老四说:“正如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一样,正如没有哪只船最终不是烂在水里一样,这些事情都说明了一种结果:车也好,船也好,都斗不赢路和水。”

周大山笑了笑说:“想不到年纪轻轻的杨老四,脑子里装着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真有意思。”

杨老四说:“周大山,你别躲避我的话,我最想说的是,人必须厚德载物。”

周大山问:“老弟,那你说愚兄该怎么做?”

见马车已经到了周家的大院子里,杨老四从马车上跳下来时,对周大山说:“我送周大哥八个字:行善积德,乐善好施。”

周大山跟着跳下车,拉着杨老四的手说:“好,从今天起,我认定了你这个小老弟。”

听了周大山的话,看着周大山的样子,杨老四心里浮出一丝怪怪的感觉,他突然觉得,今天与这个大财主说得太多了。

后来,令杨老四大感意外的是,周大山从此像变了一个人,家里有的,田里长的,店子里放的,只要谁有了急需,他就乐意奉上,而且是人家有钱就收几个钱,没钱就挂账,后来确实还不起的,也就一笔勾销掉。

这样做了之后,周大山那眩晕的病突然好了。

这让周大山大惑不解。也正因为这一点,周大山与杨老四越走越近,直到他进了革命队伍里,以致杨老四把琵琶镇党委,都设到了周家大院东面粮仓厢房的地下室,杨老四的地下兵工厂也设到西厢房和伙房下面的地下室里。杨老四对周大山的依赖,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包括梨花听了琵琶镇的情况后都说:“周大山对琵琶镇党委而言,已经成了不是委员的委员。这一点,可能是琵琶镇革命成功相当重要的一条经验。”

梨花这样说,杨老四听了,不仅没有兴奋的感觉,心里反而涌出一种怪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