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血像流动的痒2

神兵杀掉黄莽,是三天之后的事情。

三天之后杀黄莽的刑场,朱化之选在落步塘的青池口。青池口是遭棒匪祸殃最甚的村庄。黄莽曾经带着一百多个棒老二,在青池口一口气杀掉了三户人家,抢走了这三户人家里所有女人。而且,青池口出来当神兵的也最多。用张天化的话说,青池口是落步塘的神兵之乡。所以,杀黄莽的刑场,很自然就选在了青池口。

在杀黄莽之前,朱化之安排杨端正对他进行了审讯。审讯地点就设在杨端正和朱凤凰居住的那间土坯房子里。张天化、万连直陪杨端正审,朱凤凰做记录。杨端正找了一把太师椅给黄莽坐着,自己一干人却坐在一条被砍了一千刀的板凳上面。这是一条木匠做过木活儿的板凳,结实耐用,用一百年也不会坏。

黄莽被押进了屋子,推到太师椅面前,杨端正示意他坐下。他却仰着头,对杨端正怒目而视。

杨端正说:“松绑。”

张天化一晃身子,一道影子在眼前一闪,黄莽身上的绳子就掉到了他脚上的铁链子上面。

万连直说:“黄莽,让你给老子坐下来,你就是不听,你能不能担保,砍掉了你的狗头,你还能这么一直站着?”

黄莽说:“你们鸡山人小老汉儿,就是一个阴险本色,抓到了老子,你们要砍要杀,悉听尊便,在老子面前还摆啥子龙门阵啰?”

张天化点燃一枝纸烟,递给黄莽说:“你的嘴像茅坑,光说臭屁话,是条汉子的话,把做过的事情说出来,就是死也死得安逸些。”

黄莽接过张天化的烟,放到嘴里使劲吸了几口,脸色才柔和了一些,缓了一会儿,他看着张天化说:“你们鸡山男人哪里算男人,打不赢我们,就往我们的水井里下药,这哪里算真本事哟?说到死,我看哪,要不了几天,是我死,还是你亡,很难说呢。”

张天化说:“黄莽,你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黄莽说:“格老子,人死都要死了,老子早就不怕么事了,要砍要杀,随你们的便好了,你以为老子还怕死不成?”

杨端正站起来,走到黄莽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黄莽,你听着,我们神兵队可是从来不做赶尽杀绝的事情,这回打你,你也看到了,只是把你们全部药倒了抓了起来,除了罪大恶极的必杀之外,其余那些把情况说清楚了的人,我们都给了路费,让他们回四川老家去了,就凭我们对你这些弟兄的不杀之恩,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们对你,同样是有诚意的。”

黄莽斜盯了一眼杨端正,说:“你娃儿花言巧语就不要说了,我既然落到你们手里,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在落步塘没有哪件事不是我主使干的,我没什么话说了。”

杨端正说:“我看你还是一条汉子,你做的事情,当然已经很明了了,我想问的是,你们和官府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们不知道这些事情,是绝不会问你的,我们如果想杀你,也完全不必与你多说这些话。”

黄莽抬眼看了看杨端正,没有说话。

杨端正感觉到黄莽的心在动摇,人是没有不怕死的,这个五大三粗的棒匪头子黄莽同样不会例外。

杨端正接着说:“说与不说,是好是坏,我想你是想得最清楚的。”

黄莽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头来时,语气软了下来,他问:“你就是杀刘缺巴的杨端正?”

杨端正点点头。

黄莽说:“只是,这种事关你们生死的情况,不知道我说给你们了,你们会不会饶我一死,给我一条生路?”

杨端正说:“给。”

黄莽眼睛里露出了一丝亮光,马上追问道:“真的?”

杨端正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万连直碰碰杨端正,小声说:“你真的不杀他了?”

杨端正点点头说:“万老师,我当面答应黄莽了,就一定要做到。”

万连直说:“端正,这可不行哟,就是我们答应不杀,朱队长也不会同意的,就是朱队长同意了,落步塘的老百姓也不会同意的。”

杨端正说:“万老师,这些都好说,如果黄莽为落步塘的老百姓和神兵队做了一件功大于过的事情,就不能杀他了。”

张天化对黄莽说:“我同意端正的话。不过,黄莽,如果你对我们耍了花腔,你就是逃到天边,我也会要你的命的。”

黄莽说:“只要你们承诺不杀我,给我一条生路,我绝不耍滑。”

杨端正说:“快说吧,我们保证给你一条活路。”

黄莽说:“杨凤弱和朱大麻子与我约定,四月初九凌晨,我从白银山向下,第五师孙和鼎派丁营向上,合力剿灭落步塘神兵。”

万连直问:“初九凌晨,不正是明天早晨的事情吗?”

杨端正说:“正是,现在已经正午了,时间紧迫,快快将情报报告朱队长。”

朱化之装了一锅叶子烟,吸了一口,说:“丁营要来打我们,现在我们消灭了黄莽,免除了后患,但是,他们来得这么急,我们的人都散落在各家各户,一时很难收齐。看来,只能凭我们打黄莽的这一二百人和他们一决死战了。再就是,我们也没时间造一下声势,想贴个标语、拉个横幅都来不及了。”

杨端正说:“队长,还是打埋伏吧。我们在雷劈口埋伏下来,丁营来了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万连直说:“打埋伏是不行的,我们是神兵,埋伏起来就不能一起念咒语,不能念咒语,我们还叫什么神兵,丁营的子弹,丁营的刀枪,便可以轻易射杀我们。我们一定要排阵念咒语,这样才

会刀枪不入,才会打败丁营。”

朱化之说:“埋伏可以出其不意,但是,真正干起来,还是要靠刀枪致胜。现在我们缺少了宣传优势,再缺掉了刀枪不入的法术,战胜丁营就会很困难。我的想法是,我们在雷劈口布阵,等丁营一出现,我们就跪下念咒语,丁营没见过我们布法施咒的阵式,一定会受到惊吓,等我们念完咒语,待丁营近身后突然杀上去。”

杨端正说:“如果丁营不靠近我们就开枪呢?那我们不是白白去送死吗?”

万连直说:“我们念咒语时,一律把刀枪就近放到地上,方便神灯和刀枪两用。”

杨端正说:“这样太冒险了。”

朱化之听了,慢慢闭上眼睛,缓缓地说:“孩子,不要多说了,你的话已经说得很多了,再说多了,你就会让我失望了。”

张天化拍拍杨端正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朱化之闭着眼睛说:“神兵从成立那一天起,就意味着要冒险,打棒匪要冒险,现在打丁营同样要冒险。好吧,大家去准备吧。子时准时到操练场上集合出发。万连直和张天化留下来。”

待杨端正出去之后,朱化之吸了一口烟,睁开眼睛说:“没看出来这小子还蛮狂妄的。”

万连直淡淡地说:“打了胜仗嘛,居功自傲,历来是少年的秉性。”

张天化说:“话虽这么说,可是从军事上看,他这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朱化之把烟往地上一扔,说:“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相信,小小的丁营还能灭了我们神兵?”

张天化闭嘴不吭声了。他想,我也会“百步长”呀,如果我再多话,未必他们不会说我狂妄。会议就这样,在沉闷里面不欢而散。

杨端正回到自己房里时,已经快到掌灯时分,朱凤凰正在给

儿子杨乾坤纳鞋。天气开始变暖之后,除了到神兵队的菜地里劳动,朱凤凰没事就是在家纳鞋。杨端正一回家,她就给他端茶递水,做饭做菜侍候他。每次杨端正走进屋,脸上都会带着笑容,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可是今天,杨端正走进屋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火急火燎地走到朱凤凰跟前说:“丁营来打我们了,你马上动身回紫草坪去。”

朱凤凰站起身,看着杨端正没有颜色的脸,知道事情变得非常严重,她第一个感觉就是杨端正可能会死掉,一想到杨端正可能会死掉,她的眼泪就滚了出来。杨端正上前把她搂在怀里,拍拍她的背,然后给她擦干眼泪。

杨端正说:“你回去吧,回去和儿子在一起,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好好养大儿子,让他长大了为我报仇。”

朱凤凰说:“我不。要死我们一块死。”

见朱凤凰这么说,杨端正的眼睛也红了,杨端正说:“我怕丁营把你抓去,让你吃苦头。万一不行,你就到后面的树林子里躲起来,我不来找你,你不要轻易回来。”

朱凤凰点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咣咣”的打锣声,杨端正操起刀,看见朱梦周提着锣,边打边喊:“丁营打神兵喽,关门闭户,小心流弹——”

落步塘的老百姓听到了朱梦周的喊声,纷纷熄灯闭门,有些怕死怕得厉害的,锁好了门户,带着家小往后面的老山林钻去。

杨端正出门喊住朱梦周:“梦周舅爹。”

因为朱梦周与朱凤凰都是朱姓本家,所以杨端正自从与他熟悉之后,就跟着儿子杨乾坤叫他舅爹。朱梦周停下了脚步。杨端正问:“您打锣是朱队长安排的吗?”

朱梦周说:“是。”

杨端正说:“您这样就不怕泄露了天机?要是我们去打丁营了,关着的棒匪不造反?”

朱梦周说:“我也说了,不要打锣,让我挨家挨户去通知就行了,可朱队长执意要我打锣。”

杨端正说:“梦周舅爹,听我一句话,再往上去就离关棒匪的屋子很近了,不要再打锣了,悄悄去通知老百姓吧。”

朱梦周看着杨端正,握着杨端正的手说:“好,我这就去。端正,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你才是搞大事的人。这次打丁营,你可要保重。回来后还有大事等着我们做。”

杨端正突然觉得眼前的朱梦周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