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仙女庙伏击战

韩大狗在平善坝的战斗中又立了一功。

韩大狗和肖亚中在平善坝驻扎下来。

有一段时间没有仗打,韩大狗觉得很寂寞。

韩大狗心里的那种颗仇恨的石头,一直压在他的心头,越压越重。

韩大狗想搞一次偷袭。

肖亚中说:“偷袭一不能进城,二不能到西边,只能从五龙过河。”

韩大狗说:“从五龙过河,只能在枝江搞了,行程就太远了。”

肖亚中说:“在汉宜路上搞最好。”

韩大狗说:“就在汉宜路上搞,你派人去侦察,一有时机我们就搞。”

肖亚中就派了两个人出去了。

没几天,派出去的人就捎信回来,说鬼子5月18日有一支队伍经过汉宜路仙女庙。韩大狗说:“要得发不离八,老子就在18号这天搞鬼子。”

肖亚中说:“搞得!我马上去弄十条船。我们从红花套过河,然后袭击日军。”

韩大狗说:“说搞就搞。”

他们就开始搞了。

5月17日这天晚上,十条渔船把韩大狗和肖亚中运过了河。韩大狗对渔船队长说:“明天晚上,准时到这里接。不见不散。”

渔船队长说:“明天准时来。”

肖亚中对渔船队长说:“明天晚上,准时到这里接。不见不散。”

渔船队长笑笑说:“不准时,你们杀我的头好了。”

高桥这次到枝江出手很顺。高桥联队骑着刚刚运到一批战马,到枝江扫**之后,抓鸡捉狗,满载而归,沿着汉宜路,向宜昌进发。他们趾高气昂,四匹马一排,向前疾进。

连长韩大狗带着一干人马,此时正埋伏在仙女庙这个高桥必经之地的山坡上。

仙女庙的春天,已经进入到很深很深的泥土里了。山上长满了新鲜的花草。新鲜的花草散发出浓浓的水腥气。韩大狗伏下身子,压倒了一大片新绿。阳光特别灿烂。今天的日子也特别灿烂。

今天的太阳已经有一竹杆高了。

宜昌人的一根豪杆可以晾完全家人的衣服,可以把一条船撑得飞跑,可以左右一船人的生死。连长韩大狗今天就握着这根豪杆,握着他所带出来这个连的生死,也握着鬼子一队人马的生死。新连长韩大狗面对这次埋伏,他觉得自己比哪次战斗都紧张。

大约在十点钟的光景,日军高桥小队的前锋出现在韩大狗的眼睛里。他们沿着汉宜路两边搜索向前。韩大狗埋伏得很隐蔽。所以,这时在鬼子眼里,韩大狗的兵们看上去就是那一片片绿绿的山,那一片片青青的草。韩大狗也变成了那一片青草里的一根。仙女庙的一切,在鬼子的眼睛里,就是绿绿的一片,青青的一片。

在这个春天里,他们所到之处,除了看到绿之外,就是中国人血,鲜红的中国人血。他们看惯了中国人血。所以他们似乎有点讨厌中国的绿,特别是宜昌的绿,仙女庙的绿。中国的绿就是生命哪,他们所要杀死的正是这种生命。即使他们杀掉一丛绿,那块地上又会生长一丛绿,可是他们仍然没有失去杀戮的信心。他们用马刀把那成片成片的绿,一刀一刀地划去,一刀刀地砍掉,像砍掉中国人的头,割断中国人的血管,绞掉中国人的脖子一样。

他们砍杀着路边的绿,前进着。

可是在他们刀枪以外的田野上,仍然到处是一片片的绿。

到处是一片片的绿。

也许是因为这绿的反应,太阳也更旺盛了。太阳把鬼子眼前所有的世界都照得通亮通亮。鬼子也似乎在这个时候,很喜欢这通亮的太阳。阳光把他们前进的通道照耀得如此美丽,如此光洁,让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所以他们就放开了胆子,趾高气昂地前进着,前进着。他们没发现这片仙女庙的山上有一点动静。

紧接着,小队的人马开始出现了。

高桥也出现了。

高桥的人马和高桥一样,耀武扬威地行进着。即使在他心底仍然有那双眼睛和那片火焰所带来的恐惧影子。但高桥根本就不会相信,中国军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大日本皇军的腹地打他的主意。高桥和他的兵耀武扬威地行进着,没有一点设防的心思。高桥甚至在这春暖花开的路上,轻轻哼起了樱花歌。

这就是高桥当上了联队长以后的变化。

高桥当上了联队长后,似乎才有时间回想以往的一些事情。高桥当上了联队长,觉得自己的生命也有了保障,前前后后那么多人把自己给挡着,除非子弹长了眼睛。当了联队长的高桥甚至开始多情起来。包括他对爱情的回想。高桥陶醉在自己的情歌里,情不自己禁地想起自己的恋人——教会自己学唱这首歌的宫泽爱子。在那校园的草地上,也是樱花开遍山野的时节。宫泽爱子从女子学校里给他送来那包樱花糕。他们来到那校园的草坪上,铺上一块布,然后俩人坐在上面,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他看着宫泽红润润的脸庞,在她的眉心上,还长着一颗红红的朱砂痣。宫泽的一双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忽闪着一种动人的光。宫泽和他默默无语地坐着,宫泽看着高桥禁不住咯咯地直笑。笑完后,宫泽就一句一句地教他刚刚学会的《樱花歌》。

不知道为了什么,

樱花总在我心窝,

我每天都在祈祷,

快赶走爱的寂寞。

樱花呀,樱花,

开遍了山野,

永远地伴着我,

樱花呀,樱花,

像征着我们的爱情,

永远地跟着我....

就是在这一句一句的樱花歌里,高桥和宫泽越靠越近,他们的心也越挨越拢。就是在这首樱花歌里,在那块春天的草坪上,高桥吻了他的恋人宫泽。在他的怀里,宫泽就像一朵鲜艳欲滴的樱花。高桥把她拢在怀里,久久地沉浸在爱情的幸福里。

高桥在回忆宫泽时,以往的高桥就都不见了。今天的高桥坐在马上就像一个可爱的孩子。他甚至还在自己的嘴角上揩了一下,仿佛那上面还留着宫泽给他的吻,还有着宫泽肉体的余温。高桥在这种回忆中,他的神情就变得非常可爱,心就变得非常柔弱,也非常快乐。

就在高桥还沉浸在对爱情的回忆中时,他的小队早已全部进入了韩大狗所带领的伏击圈。

韩大狗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他和鬼子竟是这么近,近得几乎可以看见鬼子脸上的汗毛。韩大狗就从他们之中找他们的头儿。找他们的头儿其实很简单,韩大狗从他们的装备和神情上,很轻易就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头儿。韩大狗看清楚了这个年轻的指挥官,脸上生动的表情。

当他看清了这个年轻的军官时,韩大狗的眼睛突然一黑。韩大狗的眼睛突然被军官脸上那颗红红的肉痣遮住了。韩大狗看不见了阳光,看不见了眼前的绿色,看不见了那个人身前身后的鬼子们耀武扬威的模样儿。

韩大狗看到了仇恨的火焰。

韩大狗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脸上有着一种可爱神情的鬼子军官,竟会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联系在一起,会和那个用机枪扫射他妈的魔鬼划上等号。

韩大狗对肖亚中说:“我今天撞到鬼了!”

肖亚中说:“我怎么觉得你在发抖。”

韩大狗说:“我看到了杀我妈的那个鬼子!”

肖亚中说:“太好了,可你要沉着,你的一举一动关系到全连人的生命!”

韩大狗说:“老子当兵就是来找他的,老子出来也就是来找他的,老子找他找了快两年了,今天他自己钻进了老子的眼睛,老子不会让他逃掉的!”

肖亚中说:“这么想就好,你可千万要冷静,不能让他逃了!”

韩大狗在肖亚中的话语中,安静下来。韩大狗压住心里的仇恨,开始认真看起他的杀母仇人来。

韩大狗先从他的脸上看起。让韩大狗疑惑不解的是,他看到了这个魔鬼脸上有一种美好或是善良在激**着。韩大狗看着看着,有那么一刻,他竟产生了怀疑。他想,这个骑着大白马,挂着战刀和手枪的日本人怎会是自己的杀母仇人?他的脸上那么清晰地写着一种人类所共通的爱意。甚至,有这么一刻,韩大狗有了一种自己是不是搞错了的疑问。他不能因为自己的错误亵渎那种神情。这么想着,韩大狗似乎感觉到那个日本人还在轻声唱着什么,他那红润的表情,就是随着他轻轻哼唱的歌,一股股地往外涌出来的。还有那么一刻,韩大狗看着这位军官的神情,竟然想到望水芳,竟让他的心开始轻轻唤着望水芳的名字。

肖亚中用肘子碰了他一下。肖亚中轻声用口底说道:“全部进入了伏击圈,可以打了。”

韩大狗像没听见似的,自言自语地说:“老子现在一句话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打掉了。”

韩大狗连忙又说:“再等等,他们还没有全部进到最佳射程。”

肖亚中说:“你真出了毛病,他们快踏到口底士兵的脚尖了!”

韩大狗无奈地说:“那就打吧。那个红痣让我亲手对付!”

韩大狗就开始瞄准。在瞄准的时候,韩大狗的手在发抖。他的脑子不听使唤。韩大狗想到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射杀那个飞天蝗一样的鬼子,想到他第一次受伤。韩大狗还想到他在攻打宜昌时的黑暗和恐惧,想到他一次又一次地急行军,一次又一次地在战场上与鬼子肉搏。

他甚至想到自己爬到那棵柿子树上想妈的情景,流泪的情景。韩大狗想到了他的老爷爷,想到了他在那个清晨,在伍相庙的土地,“叭”地一声跪倒在地上的情景。

韩大狗在想这些时,他的眼睛模糊了。

韩大狗擦亮了眼睛,才从牙缝里狠狠地喊道:“打!”

韩大狗枪里的子弹,呼啸着冲出枪膛,越过春天茫茫的水气,越过那片绿绿的草叶,“哗哧”一声划断了一根树枝,然后,再飞越一片没有任何防范的空气,穿越那片没有防范的阳光,朝着仇恨的高桥那片眉心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