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个是团长

团长带领他的穿插部队还在原始森林扑腾,前敌指挥部的催阵电报又到了。电报命令他们,不惜代价,克服一切困难,明天拂晓四时前一定要进至敌军撤退的必经之地,然后不必报告,直接向据守之敌发起攻击,尽快消灭敌军空投场和炮兵阵地。

这是一片亚热带原始雨林,由于受南部河流浸润,东南季风的抚慰,加上北方高原山峰巨大的屏障,挡住了寒流侵袭,这片雨林生长得异常繁茂,树冠相接,严似穹窿,各种藤蔓密如珠网。最令人头痛的是一片片荆棘,二人多高,枝桠上布满一寸多长的尖刺,刺锋锐得赛过狼牙犬齿。

**的穿插部队到这儿停住,每小时,才能挺进十米。

先锋连已经拼上了所有的力气:用柴刀砍,用树混砸,用手榴弹炸,然而,荆棘密林犹如一堵皮墙,不仅有弹性,而且有韧性。

团长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嘶啦嘶啦地吐不出一个整音,紧贴胸口“哒哒”响动的怀表像一把匕首在一下下扎刺他的五脏六俯。

他是一条来自黄土高原的汉子,从小见惯了一望无际的黄土梁子、挺拔向上的白杨树和列兵布阵般整齐的青纱帐。他可以带着部队日行八百,几进几出,拖得鬼子哭爹喊娘,丢枪弃炮。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原始雨林,也从没打过这样的仗,浑身憋足的火劲涨得要炸破血管,偏偏这力气没处使。

刚才接到前敌指挥部命令,明天拂晓务必对目的地之敌发起攻击,可照这样的速度,后天也未必到达目的地。

他好象看到了司令员铁青的脸,喷火的眼睛。

挨一顿臭骂倒没啥,他知道司令员是有名的铁嘴豆腐心,他那双温暖的大手,曾经多次把自己从生命线上拉回。可贻误战机,军法从事。如果不在预计时间内占领目的地,左右包抄过去的部队就暴露在敌人的炮口之下,同胞兄弟们将倾刻间化为炮灰。正面迎敌的大部队压过来后,撤退的敌人就会顺利到达空投场,乘飞机逃跑。

如果不按时到达目的地,我“刘大个子”不但臭名远扬,还将是一个千古罪人。

只要能打胜仗,减少兄弟部队伤亡,不让敌人逃跑,我拼上这一百六十斤的大个子,也心甘情愿。猛然,他拨开身边的两个参谋,走到开路队伍的最前端。

尖刀连的战士们一个个让人看着心疼,脸上、胳膊上全是横七竖八的血口子,两只手血肉模糊,打起的血泡磨破了,有的手掌皮整块地被揭掉,有十几个战士还在奋力地砍、拼命地砸。

那不是小李村的李疙蛋吗?这后生的娘是那片黄土梁上最标致的女人,吼一句信天游,把俺刘大个的骨头都融化了。

团长对李疙蛋咧咧嘴,他是想笑笑,对小战士的拼劲表示赞赏。嘴上的火泡扯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团长把军衣往头上一包,走到荆棘林边,猛然往上一跃,然后横着身体扑压下去。

密墙般的刺棵子被团长宽厚的身板压下一大片。

战士们呆住了,泪水涮地流了出来。

“呆看啥,踩着我过。”团长匍伏在刺棵上喊。连长先跑了两步,跃过团长的身躯,铺压下去。

李疙蛋什么话也没说,紧跟着踩过二人身躯,铺压下去。

“我来!……”

“我来!……”战士们疯狂地喊,一个个往前进。

五个、十个、二十个、二十六个……

二十六个中国官兵的身躯,在一片荆棘林中铺展出一条狭窄的通路。

整个团队,踏着他们的身躯走过去了。

二十六名官兵承受的痛苦,常人是难以想象的。

锋利的尖刺扎透了棉衣,插入皮肉。

战士们一个个走过去,随着承受重量的起伏变化,尖刺一下下挪换着地方,血水从一个个细孔里渗透出来。

从上面走过的战士,似乎感受到脚 下战友的体温,感得到战友的呼吸、脉搏。

这是一条血肉铺成的通向胜利的路。

不知何时,在行进的部队传下了一条口令。

“往后传,铺路的头一个是团长。”

“……头一个是团长。”

“……头一个是团长。”

大部队通过后,担作首批铺路的二十六名官兵,有四人再没有站起来。

由于军情紧急,这四名战士的尸体留在了荆棘林中。战争结束后,团长带着一队人来到血肉铺路的地方,搜索了几个来回,却找不到任何尸体的影迹。

“李疙蛋、余有强……”团长念着四人的名字,继而,团长仰起脸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吼,吼声震得密林中聒耳的鸟鸣嘎然而止,枝叶簌簌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