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上空的土地

父亲终于死心塌地进城搬到我这儿来住了。因为老家最后一块土地也被村干部招商引资高价转让给开发商了。种了大半辈子地的父亲一下子没了地,就跟没了魂一样。他憋在家里不是喝上酒像头倔驴窜到村委门口撒酒疯,大骂一通败家子,就是像块滚刀肉横在开发商的推土机前,嚷着谁占地就先从他身上碾过去。直闹得村里一帮干部磕头作揖拿他无法。村主任是我的同学,他只好跑到城里连求带拖来搬我,我最后抹不过面子又觉得村里出的价钱挺划算就跟着回家,费番口舌好歹劝歇了父亲。

村里一帮干部自然欢天喜地,像待大救星似的硬拽我到县城一家大酒店,轮番轰炸了一通,直灌得我摸不着北了。当他们带我回村时天色已晚,醉态朦胧的我发现父亲竟没在家。我猛地醒了酒,和村干部们四下找起父亲来。折腾到半夜,最终在村外那块已被铁丝网圈起的地旁找到了父亲,只见他像个离开娘没了奶吃的孩子,正趴在地上起劲地抽泣着。我跟村干部们个个跟呆鸟似的都傻愣了。此刻我开始理解父亲对土地的那种难舍难分的感情了,觉得自己贪图眼下之利有些对不起父亲。许久,怕父亲着凉,我跟村干部们连拖带架硬把他劝回家。一路上,父亲仍痛心地嚷着,这块地从你爷爷那辈就种,到我这都五十多年了,好好的地都没了,老百姓以后还种啥吃啥呢?

我知道母亲没的早,现在又没了土地,父亲独自在家会憋出病来的,再说父亲现在岁数也大了,身边需要人照顾,他就我一个独子。我好说歹劝,父亲架不住缠磨,痛下决心跟我进城。只是整个下半夜父亲没合眼,不时听到他一声连一声的叹息。

父亲离开老家那天,起的很早,他收拾了一些种地的家什还装了些五谷的种子,最后又跑到村外特意挖了一袋地里的泥土,非要捎走。我本想劝他进城还带这些玩意有何用,可想到哄父亲开心,能顺顺利利的跟我进城就由着他了。

父亲就这样进了城。起初几天还能安稳的呆在屋里看电视。只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唠叨,说不做事,对不起一日三餐。接下来他就像个关在笼子里上窜下跳的猴子开始闲不住了,竟把我媳妇摆在阳台上的几盆名贵的观赏花全拔出来种上了玉米,惹得我媳妇一连几天都对父亲拉长着个驴脸。那天父亲闷烦了,就下楼盲无目的瞎溜达,忽地发现楼前偌大一片空地长满了青草,这片草长得比乡下的齐整,好看,平展展,绿油油的。

当时我忙于商务,没留意父亲的举动。父亲找出他带来的那些家什,花了整整大半天的工夫,才铲除掉一层草皮,整理出一小块土地。可以想象出当时父亲的心情是多么的开心。那天吃晚饭的时候,父亲的胃口大开,还破例乐滋滋地喝了一杯老白干,好像在城里捡了个大元宝。就在父亲忙着找出他从乡下带来的那些种子,盘算着点种些啥时,小区的管理人员找上门来,张口就问是不是你们家的老爷子破坏了草坪。我望了望父亲说,不会吧?可来人冷下脸很严肃的说,是几个放学的孩子反映的,说就是你们家这位老爷子。父亲见此走过来还理直气壮的说,咋的了?那地是俺整的,到处都是水泥地,好歹有了这么一片土地,净长些草,俺想整出一小块,种些小菜和庄稼该多好呀。父亲的祸惹大了。那片草坪铺的都是进口草皮,每平方接近20美金,父亲毁坏的草坪足有十七八平方米,我被罚了三千多元钱。心疼的父亲直跺脚,连连骂城里的闲地长草都狗日的金贵。

我怕父亲再惹祸,就去花鸟市场给他买来一只百灵鸟和一个精致的鸟笼,劝他也学着跟小区里的老人遛遛鸟,可父亲当天就把鸟给放了,说拎着它跟个地主羔子似的,太丢人现眼了。我媳妇气的直白眼,私下挖苦父亲天生种地的穷命。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像个霜打的茄子,整日闷闷不乐。我一时也想不出让他开心的办法。一日,父亲突然变得忙碌起来,一整天挥汗如雨地背着个沉甸甸的袋子,不停地上上下下着楼。原来小区扩建,挖土机挖出一堆堆土,让见了土就跟蚊子见了血似的父亲瞧见了,他立马像个异想天开的孩子悄悄地行动起来,小区里的人都把父亲当成了神经病,跟看活猴似的。当我发现时,自家的阁楼顶层已被父亲用一袋一袋的泥土积攒出一块十几平方的土地。我气得直跺脚,可父亲却跟没事似的擦着汗,悠然自得地迈着方步丈量着自己一天的收获。我没好声的责备说,你可真能,把地都种到天上了。父亲嘿嘿一笑,这地好,谁也占不了去。事到如此,我只好由着父亲折腾下去了,好歹地是在自家的楼顶上,物业人员没在上门劝阻。

父亲此后却来了精神头,整天跟在乡下一样,不管风吹日晒,细心地伺候着那块地,施肥播种,很快就长满了庄稼。看到父亲的身体重又变得硬朗起来,我对媳妇卖乖的说,咱俩虽少了活动的空间,可比老头子吃药打针强,还是划算。

很快父亲和他的这块地成了小区茶余饭后的话题,小区的人见了我都很有感情的说,你家的老爷子真勤劳。连小区的孩子都知道有位农民爷爷在空中开出块地,上面种满了各种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