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变

一年一度的军棋比赛,已经成为全厂职工的文娱内容。照例先是选拔赛,由各车间处室推出最佳人选参加全厂轮换淘汰赛,后是冠亚决雌雄。赛事完毕,工会总要给予优胜者一定的物质奖励,尤其冠军者收获颇丰。

已经连续两年摘取这项竞赛桂冠的劳资副处长罗荣,今年又技坐群雄,一路领先。今晚将进行最后冠亚夺战,他的对手又是那个两年败在他手下的老职工彭泽华。嘿,这个老家伙,别看他子女一大串,日子过得干巴,心倒挺闲的,市里比赛的冠军,这两年成了我手下败将。罗处长抚摸着自己有些早秃的头顶悻悻地想,心里一阵好笑。

杏芝,把酒拿来。罗处长遇到了高兴事爱喝一口。他唤妻子拿来酒,又对妻子献媚说,你不是想换一个电饭煲吗?待我喝下这杯酒就去替你提来,听工会马主席说冠军就奖这玩意儿。

罗处长的妻子快四十岁了。体态可人,就是性子硬,说是不称心,雷雨当面就来。这时,她两眼笑成了一条缝,不无娇嗔地说,看把你乐的,能有把握?对手是谁?妻的口语由娇变硬,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谁?老彭呗,这个老家伙,罗处长漫不经心地答道,语气不无轻蔑。

哪个老彭?是不是机修那个老钣金工,是不是求你把女儿安排就业的那个老彭呀?哎,他那女儿已经待业几年,也该安排安排。妻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就是那个钣金工老彭,他已两年都败在我手下了。罗处长淡淡地回答着,完全没有听到妻那后半句说什么来着。他挟了一块辣椒放进嘴里,辣得张口直吸冷气。

妻这才放心了,她拿来抹布抹去桌上的几滴菜水,催丈夫快点走,别喝醉了误事。罗处长又一杯下去就起了身,临出门时还拍了拍妻子圆溜溜的肩头,蛮有把握地说,等着看电饭煲吧。丢下一串呵呵的笑声迈出门去。妻深情地望着他,仿佛看到丈夫抱着电饭煲笑呵呵地走回来。

罗处长走进赛场,习惯性地拢了拢头顶一络稀疏的头发,又四处张望了一番。老彭其实已在棋桌边静坐了良久,他见罗处长到来,忙起身主动握手,尔后又递过一支烟卷儿,罗处长用两指夹着烟卷儿凑到眼底瞄了瞄,居然还是云烟,两人相对笑了笑,不一会儿,马主席宣布棋赛开始了。

那军旗子儿像火柴盒大,两位赛手东西各座一方,因为是赛暗棋,南北两方由人武部派出的两位民兵作裁判,围观者一律后退半步。三两分钟,双方已布置好阵势,一开始,罗处长就以司令员带队棋先一着,从右侧展开攻势不断向前推进,直杀过后位,轻取了第一局,老彭似乎并不在意,忙不迭起身拱手言败,再来,再来。

这棋共走三局,规定三局两胜者为冠,老彭已拱手告败先输一局。第二局开始,老彭又主动让罗处长先走第一着。罗处长这回重兵布置在左侧,军长在前面开路。第一局他已尝到甜头,觉得老彭的棋历来不过如此,他仍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左侧进攻,轻取第二局。罗处长掂起棋子毫不客气地直撞对方,俨然一副勇气气概,不料想这一着过去,他的子粒儿被裁判员收下了,而老彭的棋子还回了原地。罗处长第一着就让他的中将军长壮烈了。他心里好一阵咯噔,心想这钣金工好大胆,竟敢把总司令放在前沿,我过去才敢这么罢的啊,我上当了,他直后悔军长身后没有跟上炸弹,接着老彭来了一个进营退却,从中线调出军长冲锋上前,罗处长也将一直跟随军长身后的炸弹啪地一声靠了上去,这一靠把罗处长的三星大帅总司令炸翻,裁判员宣布亮旗,本旗赛规定以亮旗为败,罗处长愕然,当即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料到钣金工老彭在军长身后置放了炸弹,过去他从来不这样呀。罗处长不得不亮倒军旗,宣告失败。他抬头望了望老彭,见他神态若然,心里暗骂了声这个钣金工。掏出手帕擦了擦秃额上渗出的如珠如露的细汗。心想这老彭的棋怎么走变了呢?过去很小心很保守,如今怎么这么胆大,他简直难以置信。

紧接着第三局开始,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局,雌雄在此一举。双方又开始了紧张的运筹布局,罗处长这回采用两侧重兵把守,司令在后坐镇指挥的棋局。老彭则采取两侧虚兵占位,重兵放在中间,力求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一回罗处长谦逊上个师长旅长先尝尝、削其锐气,再一举进攻,直取后方,捣毁总司令,登上三连冠宝座。他做梦也没想到,老彭谦让了一番后,竟走动中间一粒子儿,这粒子开赴前线一连吃掉他的两个少将旅长,大校团长,来头看是不小,等他醒悟过来调动炸弹时,那子儿却钻进了他的行营岿然不动了。接着老彭又展开右翼攻击,用军长接连吃掉罗处长的两个师,最后与军长对棋殉职。只几步便置罗处长于明显的劣势。罗处长方寸已乱内心十分紧张。他不得不动用坐镇的司令长官了。只见老彭两眼死勾勾地盯住罗处长那粒埋伏良久的子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用一个师去牵制罗处长整个左翼兵力,另一个旅去故意诱敌出洞,直逼罗处长就范。双方抗衡了几着后,眨眼间罗处长的炸弹又被围困在行营中,战事连连吃紧,司令员刚出行营几步,还没捞到什么甜头,老彭就来了一个连环轰炸置于死地。罗处长彻底失算了,一局比一局败得惨烈,他那秃额上早已注满了豆粒大的汗珠。

大汗淋漓的罗处长不得不又一次亮倒军旗,前后不足三小时就结束了这场比赛。霎时,围观者中响起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有人伸手翻开钻进罗处长行营中那粒子儿,居然是老彭的大帅总司令长官,顷刻间又是一阵喝彩声,纷纷赞美老彭英雄虎胆,智慧非凡,罗处长愣在那里气得直翻白眼。掌声中,他失去了三连冠宝座,电饭煲被老钣金工彭泽华夺走,他只捧去一双皮鞋。

罗处长抱着皮鞋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把奖品往桌上一甩,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妻子没有睡,还一直等待他的喜讯哩。只见她喜滋滋地颠过去打开了礼品盒,发现是一双黑皮鞋,顿时变了脸,骂他不该夸下海口,叫她白等了一夜。罗处长勾着头杳无声响,一个劲抽着闷烟。其实他的心里乱糟糟的老是想着今天老彭的棋路怎么变了?怎么变了?烟雾在满屋子飘舞,组成了一个个大?号,又像一团团乱麻。

妻子还在火迸迸地使性子,屋里鞋成堆,要这么多臭鞋干什么?明天不给商店处理了,我就一刀剁成两半。

噢,商店?罗荣听妻子说把鞋送商店处理,他似乎从自己乱纷纷的思绪中想到了什么。他想到了什么呢?哦,他想起来了,他突然想起老彭那待业九年没有安置的女儿干起了三产,听说已成为商店经理。怪不得他刚才也抽云烟。哎,我怎么这么健忘呢,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猛一下把自己的秃脑门拍得山响。

这一夜,把持全厂调出调入,就业安置,工种调换大权的罗处长怎么也睡不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