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过火力网
陆营长解甲后,现在任某丝织厂劳资科长。大概多年在军营生活惯了的缘由,他身上总有点子不能入乡随俗的味道。固然,常被陷入一种听不见呼啸飞行的子弹声的火力网之中。
看吧,一向温顺的妻子明秀,今天连晚饭也懒得做,倒在铺板上两脚朝天动起肝火。她正在为他们共同的又是唯一的女儿颖颖安排不上工作怄气哩!还劳资科长哩,连个屁都不如,你没看看那些干部,叫花子烘火,哪个不往自己**扒?就你有风格,装傻子,女儿都二十好几了,还让她帮人在街上卖西瓜。明秀最熟悉老陆的脚步声,估计他一踏进门,便是一串连珠炮。这不亚于四零火箭筒,老陆进门就闻到了火药味。
陆科长的为人向来是磊落的,操持劳资公印从来没为自己的利益方便过,这在丝织厂是有口皆碑的。一千多人的厂,过去一听说有招工指标,都觉得自己有份。特别是有的待带长字号的人物,更觉得自己应该享受,有少数指标下来,便常常被他们拈了去,七姑八姨跟着沾光,有的个儿还不够高哩。自他接任科长,这种现象被治绝了。全厂谁都知道他是在老山战场上玩过性命的人。为了他人安宁把性命都置之度外的人,难道不能出以公心,把一个厂的人事安排妥当吗?工人们对他寄托了无限的希望,一年多的实践作证,工人们对他更加信赖了。
可是,这一次上面拨下的招工指标分配剩下了最后两个,他已经做过计划,一个给食堂老吴,他的女儿已待业两年。另一个本来是留给自己女儿的,按理也早该安排。可是,修理工黄师傅经医院检查发现有肝癌,并到了晚期,为减轻老黄的牵挂,他决定把自己的指标让给黄师傅的女儿,让颖颖再委屈一回。黄师傅虽然行将就木,却说什么也不愿要,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待业时间短,他更知道陆科长的心意。那已经干枯的手紧紧拉住陆科长,感激的泪水流成了串。
正在节骨眼上有人来走内线。顶头上司赖书记的夫人为安排一个熟人的女儿玲玲,上午来串通老婆明秀,发挥枕边风的优势,夺得最后两个招工指标,达到让赖书记出面安排颖颖,陆科长解决赖夫人熟人的女儿的目的。无形中,书记及其夫人,还有明秀组成了一个火力网。明秀生来肚子里搁不下四两毛麦,何况是为了女儿的事。她对那夫人计策佩服得五体投地。中午午休时,明秀便趁热打铁一五一十地把赖夫人的计策展现给丈夫。谁知陆科长听了脸色黑红变成乌紫,右脸下的那块本来就紫乎乎的伤疤,更紫得发亮,似乎弹片还在抖动。一骨碌从凉**翻下来,蹬蹬蹬向屋外蹦去,妻子被弄得不知是忧是喜。
大约五分钟后,陆科长已经稳坐在赖书记家沙发上了。关键时刻他是有涵养的,在别人看来该动肝火了,他偏能冷静。赖夫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的计划被明秀实施得如此之快,沏茶拿烟,手忙脚乱地搞起招待来,止不住内心窃窃自喜。赖书记也摸不透陆科长的来意,只好按夫人的吩咐一个劲地倒茶水。茶水滴了几滴,遭到夫人一顿尖刻的奚落。全厂人几乎上都知道赖书记惧怕内人,当着客人她都敢明火执仗地跟丈夫干起来,这回陆科长算是亲眼看见到了,好不近人情。大概是赖书记脸上那几粒麻子,被花枝招展的夫人借以将他永远控制在无名高地吧?陆科长一面咝儿、咝儿响响亮亮地喝茶缓和气氛,一边想。他不愿在这里久留下去。他见不得那种软耳朵男人。可是这样告别使人不明白心迹,他更不情愿。于是借题发挥,他捧着茶杯大笑起来,无不风趣地说,夫人治家严厉赤诚可贵,我赞成。毫不遗憾的是,我那口子对我却不敢大胆管理。但是如果学着参政,干预丈夫的工作那就是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事情了,我那口子不知从哪学来的毛病,刚才在家里跟我耍起了心眼,真混蛋。说完这话,陆科长发现赖书记嘴角挂上了一丝不易发觉的笑意,两眼偷偷瞟夫人,夫人的脸上已经红如泼过鸡血。他放下茶杯连忙补上几句客套话了,起身走了,他能想见不走将会出现尴尬局面,使自己难堪。他更知道聪明的夫人能体味出他那话里的甜酸。从书记家出来连家也没回,干脆去上班。
下班回来,见屋里熄灯瞎火,明秀骂骂咧咧,陆科长闷火冲头,恨不能一个箭步冲上去抓起老婆一顿猛揍,就像那回在越南一个叫伊河的小镇,一拳揍昏冒充中国老乡暗做手脚,将毒酒当药让我们负伤战士洗伤口的越南老妇人。但是这念头只闪现了几秒钟时间,拳头还没有捏紧便又松开,他猜得出她躺铺板的根源,从她的怨骂声中,他似乎又发现了书记夫人的影子,这娘儿们分明吃了败仗死还要脸,一定是她唆使明秀骂我一顿泄恨的。斗败的老虎,在夹起尾巴逃走前,嘴里总还嗷嗷声不断哩,他算摸透了女儿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