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率真的歌者

率真的歌者

张永久

1975年9月，20岁的泽勇清点好行装，到省城去上大学。他沿着清江走到一个峡口，回头一望，送行的亲人们伫立在那儿，背景是霞光万道的朝阳和漫山遍野的红叶，那个时刻，掠过他心头的除了年轻人的豪情万丈外，还有一缕淡淡的忧愁。从清江边的土家山寨走出来后，先是上大学，然后参加工作，泽勇的人生之路自此逶迤连绵，无论走到哪里，他始终没有忘记离开故乡时的那个场景。

故乡的记忆，是许多作家一生中最宝贵的养料。福克纳在他创作的高峰期发现“家乡那块邮票般大小的地方倒也值得一写，只怕一辈子也写不完”，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他用19部长篇和70多篇中短篇小说，勾勒出美国南方一个个家族兴衰的图景，最终成为文学殿堂的经典。沈从文走遍大地后仍然对故乡怀有无限的敬意，感叹说：“这真是一个古怪的地方！”在青岛，他依据对故乡湘西凤凰的记忆，写出了一系列优美的小说和散文，赢得了读者内心的敬重。

在泽勇的许多散文中，都直接写到了他对故乡的挚爱之情。在他的笔下，那片充满神秘色彩的土地既可亲可爱，又不讳言故乡的原始、闭塞与落后，正象诗人艾青那句诗中所说：“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常充满眼泪，是因为我对这块土地爱得深沉。”在一篇《故乡是长阳》的文章中，泽勇委婉且深刻地写出了自己的那种矛盾心情，他说：“想到家乡的穷苦，看到乡亲那渴求支持的眼神，我是不好拒绝的，但这种为家乡以权谋私的事，显然为党纪政纪所不容，这是不能做的。”可贵的是泽勇并不是那种只囿于纸上议论的书生，这件事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以后无论在官场上还是在学术活动中，碰到合适的场面，他都忘不了为之奔走呼号，最终在朋友的帮助下，事情有了眉目，泽勇专程邀请广东、宜昌实业界的几个朋友到他故乡跑了一趟，路上还出了场车祸，泽勇还受了点伤，直到20万元资金从广东一家公司汇到了他家乡长阳渔峡口希望小学，才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泽勇的率真，不仅仅只体现在对故乡的感情上，还体现在他对文学的一片痴情上。据他在华师读大学时的老师张永健先生回忆，有这么一件趣事，大学临近毕业时，张永健先生问泽勇毕业后的打算，泽勇沉思片刻，十分腼腆地说：“回老家长阳山区去，一边教书，一边写作，我想做一个作家，终生为农民而写作。”在那个忌讳成名成家的年代，泽勇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让人大吃一惊。一方面透露出泽勇对文学的酷爱之情，同时也显现出他为人率真的天性。

与泽勇交往日子一长，就会发现，酷爱文学和为人率真，是他给人留下的最深印象。

他迷恋于文学，沉醉于作家梦，对他所钟情的几位作家达到痴迷程度。他喜爱的外国作家是莫泊桑，像英国作家毛姆一样，几乎精读了莫泊桑的全部小说。他喜爱孙犁，为其婉约清新的文风所折服，1992年，闻知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孙犁文集》珍藏本，托人辗转购得一套，喜不自禁，这套书印数只有2000册，泽勇从此便戏称自己是2千个“孙犁迷”之一。有一次与泽勇同行，沿途谈起文学，他对作家张贤亮早期的作品如数家珍，从《土牢情话》、《肖尔布拉克》到《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其率真的言谈在旅途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着实让我领略到了他对文学的钟情。

泽勇是歌者，也是智者，他的认知水平永远是一种呈螺旋形上升的状态，从来没有停留在简单喜爱一个作家的层面上。即使对他所喜爱过的那些作家，同样能保持清醒的态度，比如作家张贤亮，泽勇认为他后期的作品《习惯死亡》让人陌生，看不懂，不忍卒读；《我的菩提树》有重复作家自己的嫌疑。对他曾经喜爱过的作家贾平凹，如今泽勇也有了新的认识。他认为，贾平凹最好的作品是散文而不是小说。这些看法和认识，泽勇不只是藏在心里，还经常在与文学有关的各种会议上亮出来与文友“磋商交流”，这种勇于否定自己、不虚伪、不做作、以本色示人，就是率真。一般人认为，在官场上应该将真实的自我严实包裹起来，这样才能形成神秘的让人眩目的护身光环。可是泽勇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不仅将率真当作行文的重要元素，也当作做人的第一要素，这么做的结果，使他得到了一些真正的朋友。

在2006年春的一次散文研讨会上，泽勇大胆放言，认为我们近一百年即现当代文学作品并没有达到古人的水平，更不要说超越古人水平。他认为能够传世的作品其实与作家生活的时代密切相关的。对于泽勇的这一观点，我深表赞同。私底下的交谈中，我了解到泽勇最近两三年一直沉浸在中国古代散文和先秦诸子中，用他的说法是搞文学的人必须要有“根”，一棵树，只有根扎得深，才能长得遮天蔽日。正是基于这一认识，他穷经皓首，浸泡在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读本中，吸取充足的养料。如今，泽勇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在散文写作上，他也有了一种人生难得的大境界和大觉悟。泽勇是文以载道的极力拥趸者，他认为当今的时代需要有一种大散文，什么是大散文呢？泽勇解释说：“按照古人的大散文的概念，如论辩、序跋、奏义、书说、赠序、诏令、碑志、杂记、哀祭、辞赋等，我相信中国古代文学除词曲以外的作品，都属于这种范畴。”换句话说，自由的文体和率真的本性，是大散文必不可少的重要元素。

火中涅槃的凤凰一旦亮开了嗓子，就会唱出一曲震撼天地的灵魂之歌。作为泽勇的朋友，我衷心期望这位率真的歌者能够唱响自己的灵魂之歌。

（作者系宜昌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

2006年8月于宜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