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改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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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州日报》《奎州晚报》《奎州新报》、奎州新闻网、奎州电视台、奎州人事网等各大新闻媒体及相关人事信息网络,都同时突然发布了一个简要的人事招聘公告,一时在奎州社会各界引起了强烈反响,不亚于利比亚战争。

 告

为认真贯彻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宣传文化工作的领导,深化宣传文化体制改革,促进宣传文化事业的科学发展,决定面向全市行政、事业、企业单位公开招聘奎州宣传文化广播电影电视网络传媒集团和奎州新闻出版经营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副厅级)两名、执行董事长兼副总经理(正处级)六名,凡在职副处级以上的行政、事业、企业单位的干部均可报名参考(其中,两名副总经理为非党干部)。

报名时间:2010年5月11日至5月20日。

报名地点:奎州市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

详细内容请登录奎州人事网。

中共奎州市委组织部

中共奎州市委宣传部

奎州市人资与社保局

二O一O年五月十日

中国讲究“天合人、人合地”的观念,人是天地间的生灵连接物,来自于自然,最后必将归宿于自然。所以,“上下文明了五千年”,也有人说“文明了八千年”,自今也没有忘记自然生存法则,处处讲级别,人人论等级。比如,在猴群社会里,是猴王说了算,猴王有三妻四妾十二小蜜,猴王选最鲜最好的东西最先吃,其他的猴儿就是饿得清口水长流,也只有耐心地等着;在狮群社会里,是狮后说了算,就是要过**,也要狮后来安排狮女们依次而交,你熊狮的**就是硬得转石头眼眼都没有用;在虎群社会里,是虎王一爪遮天,在一个团体里,只有虎王、虎后和虎妃,没有虎臣工,发现一只就要扑杀一只,不留下任何竞争隐患。在人群社会里,等级制度就更加明显了,人与人之间有等级,团体与团体之间也有等级。行政、事业单位的级别是上级编制委员会钦定的,名正言顺,分出级别是需要的,有上级和下级,有主管和被管,有指导和被指导。但是,企业单位的级别又是谁定的呢,连私生子都算不上。有人说,把企业单位也分出级别来,就更没有实际意义了,首都钢铁集团公司和大西南硫铁矿集团公司是什么关系呢?中石化集团总公司和奎州化工集团总公司谁管谁呢?石家庄三鹿集团和奎州屠宰有限公司谁技术过硬呢?三鹿集团世界知名企业,生产销售低劣奶粉,害死害残婴儿无数,搞得人人自危,家家担心;奎州屠宰公司无名企业,不卖注水肉,不卖病害肉,不卖精瘦肉,卖得人人笑口,家家放心。你说企业是讲级别重要呢,还是讲信用重要呢?

时宏图纠正他们的观点说,你们只看到问题的一面,没有学好辩证法。任何一个集体、一个社会层面,只要是有生命活动的地方,都是要讲秩序的,要讲等级的,要讲位尊位卑的,不然,就要混乱的,就要自取灭亡的。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的规定,全国企业皆兄弟,五湖四海均姐妹,没有级别,没有大小,但事实上是有的,特别是国家全股企业、控股企业、合资企业的级别就更加明显。一般情况讲,乡管企业是无级,县管企业是科级,市管企业是处级,省管企业是司级,国管企业是部级。如果我们的企业在形而上没有级别的话,怎么去对企业实行领导?怎么去对企业加强管理?怎么去为企业排忧解难?其实,这个问题早就成功地得到了解决,比如市管企业的厂长、经理,就可以直接平调任县区长、书记,因为他们的级别早就是县处级了,这样调任只是人事变动而已。再如果是县区管理企业的厂长、经理要调任一个乡镇长或书记,也同样是很容易的,只要县委常委会一开就可以上任的;但是如果要调任县区长或书记,那叫提拔重用,必须要经过上级党委部门的同意,一般还要通过考试、考核、公示等多个程序。再如果是乡镇主管企业的厂长、经理要直接提拔为县区长或书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你从无级一下就蹦跳了三四级。这就是企业隐形级别的具体表现,是客观存在的不争事实。当然,有的企业的级别就更明显更直接了,用在职的行政事业干部去兼任企业的党委书记,这个企业的级别就一目了然了。所以,我们的一些地方企业,千辛万苦、千方百计、千心一律地盘强盘大,创优争先,创税增收,就是要争品牌,晋级别。要是上级政府看上了,下级政府不愿给也不行,就像唐明皇看上了儿媳妇杨贵妃一样,纵然寿王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纵然老子比儿子的身骨子要差一千一万倍,杨贵妃却万分高兴,抱着铺盖自己要去,不许抱铺盖就去个尽米米光筒筒人,当皇妃总比当王妃高一级,王妃是省级,皇妃是副国家级,说不定哪一天把皇帝伺候巴实了,还能当一盘皇后呢,成为真正的国家级。我们那些被市收、被省收、被国家收的企业就是这样,都笑得嘴巴合不拢了,因为他们的级别又涨了,下一次调动的路子就更宽了。时宏图还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下流”也是自然规律,加上我们党和国家的中心工作就是一心一意抓经济,抓经济重要的是抓企业。因此,我们就有责任在地方建立一批企业,盘大一批企业,做强一批企业,让省政府、国务院来上收,上收了我们再建就是,地盘总在我这里,工人总用我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经时宏图这样一解释,大家心理也就服了,也再不谈论招聘中允许企业干部参加考试的事了,并且说在这次招聘招考中,允许企业同等级别的干部报名参加考试是合理的,是公平的,是大快人心的。

牛横也想参加考试,也想过一盘干部瘾,专门找到时宏图说,图哥,我也可以报名参加考试呢。

时宏图说,你那横空集团是个市管企业,又是一个纯粹的私人企业,连科级企业都算不上,怎么报名呢?

牛横僵起脑壳说,按照你“以人为本”的理论,一把手在行政上是什么级别,他的企业就是什么级别嘛。我现在是西南县政协副主席,就应该是副处级,我的企业也就是副处级企业,无论是从企业的角度或是行政的角度来说,我都有资格报名参加考试的。

时宏图说,你不是驻会副主席呀,是不拿国家工资的副主席呀。

牛横得理不饶人地说,难道在共产党内,同一口锅里舀同样的饭吃,还分干饭和稀饭?我那县政协副主席是假的?

时宏图一时理屈词穷,真的无法一两句话把中国行政、事业、企业的级别关系说清楚,怪只怪中国人太爱讲级别了。于是就另找理由说,即使你的级别够,但是,你的年龄和文化程度不够呀。招考年龄要求40岁以下,初始学历为大学本科。你呢,小学三年级。

牛横摸着圆圆的肚皮说,我是省委党校的函授研究生呢,还当不了一个本科生吗?

时宏图笑着说,你那是买来的文凭,没去上一天课,没去参加一次考试,有什么用?再说你年龄超出一大截呀。

牛横还狡辩着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沙,古人说什么来着呀,“内举不避亲”,你在制定招考条件时就要比着我画葫芦沙,“50岁以内,小学三年级以上文化”,我保证考得起,考不起用钱也把董事长的位置买过来。

时宏图在和廖男竹**的时候,总觉得牛横的样子恶浊可恨,所以就要拼命地占有廖男竹。但是,平日大多数时间觉得他是滑稽可爱的,比如像今天,如果要他真的去报考,他也会去;把新闻出版经营集团董事长的位置赏给他,他也敢要,不会考虑什么后果的。时宏图说,不要东想西想的了,老老实实地搞好你的产业,在西南做大了,在奎州也要做大的,虽然不能成为奎州市的龙头老大,也要成为奎州市的凤头老二嘛,有了经济资本,才谈得上政治资本的。

牛横说,我哪里是那当官的材料呀,全身上下粗皮烂垮的,一辈子就是个找粗钱用粗钱的命,我是跟你说来耍的。我那县政协副主席,也是图哥你施舍的,县里他几爷子要的不是我这个人,要的是我多纳税、多捐款、多做公益事业,给他们屁股上贴金。

时宏图批评他说,话也不能这样说,每一个富有者,不管他是千万富翁,还是亿万富翁,都是人民的钱,百姓的钱,就像打麻将一样,成了个三归一,拿一点出来反馈大家,反馈社会,是完全应该的。你看那邵逸夫,不是满世界建学校吗?你再看那李嘉诚,也不是到处修公路、捐款吗?你又看那荣毅仁,连祖传的家当都捐完了。这才是企业大家的胸怀,企业领袖的风范!

牛横听不懂时宏图的大道理,也不认识他说的这几个人,就说自己今天要办的事,听说要修建奎州传媒大厦,机会还是赏给我沙,我赚几个小钱了,也来反馈社会嘛。

时宏图说,现在正拿方案,到时候再说,你要努些力,“麻子大哈欠,全体动员”,都来想办法嘛。

牛横站起来说,兄弟在这里先谢过图哥了。

时宏图问,我到市里已经工作这样久了,你在外面关系广,人缘多,都有哪些反映呢?

牛横毫不犹豫地说,反映好呀,说话有水平,办事有魄力,都伸出大拇指直夸赞你呢!

时宏图说,就没有一点负面的反映?人人都有背脊骨,人人背后被人说嘛。

牛横想一想说,就是有些女人不服气,说廖水竹太有福气了,嫂子一死她就撵去占了凤凰窝,不知是她哪一辈祖上积了天大的德。

时宏图嘿嘿一阵大笑,笑自己桃花运红,笑自己女人指数高,笑自己魅力指数大。时宏图想知道是哪些女人这样心仪自己,就问牛横,哪些人这样关心我呀?

牛横低着头说,那是好久的事了,在亚细亚国际大酒店的鲑鱼肥包房里,五六个女人,不,准确的说是离了婚的寡妇,三十岁左右年纪,桃花春风样面容,都属于小资一类,好像有学校的老师,有公务人员,有商务人员,对了,好像还有一个是个警察,她们正大声武气地摆你呢,我刚好和几个哥们路过听到了。

时宏图知道,自己正是社会上说的那种有权、有钱、有地位、死老婆、又正值中年好处占完、缺点无一的“精品男人”,是“老年妇女的榜样,中年妇女的偶像,青年妇女的对象,离婚妇女的梦想”。但是,时宏图还是想知道几个年轻少妇的一些具体细节,就盯着牛奶横问,都说了些啥呀,没骂我嘛!

牛横说,只听一个说,看他那样子就让人舒服的,大眼睛,浓眉毛,厚嘴唇,国字脸;一个又说,他的背影那样宽阔,像一匹大山,像一块草原,就想靠在上面歇一歇;还有个说,哪时去宣传部勾引他一回,把他从姓廖的手上夺过来!

时宏图有些兴奋了,如果再追问下去,就没有意义了。

牛横想一想说,只听有一个女人在桌子上一巴掌说,姐妹们,哪时我们几个开车去一盘西南县,看一看一个小县城的黄脸婆是哪路仙女下凡,竟把时宏图勾引得神魂颠倒,三毛两爪的功夫就弄上了床!

时宏图再一次幸福地哈哈大笑,笑得声震屋宇,笑得空气不畅流。末了,时宏图转移话题地问,男竹还好吧,好久没见了。

牛横眉开眼笑地说,好,好,好得很!她正在家里保胎呢,我还请了一个人服侍她!

时宏图差点说一句“我怎么不知道”,是呀,别人的老婆怀孕,你有啥权利知道?于是就说,先祝贺你,哪时聚在一起庆贺一番,“中年换妻,半百得子”,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有好久了吗?

牛横得意洋洋地说,据她说今天刚好两个月了。

时宏图大吃一惊,一个月前他俩还在亚细亚她的总经理套房里,拚命地做了一次爱,狗日的骚女人,要是把孩子做脱了哪个办!

牛横见时宏图没有话说了,就说我先走,在亚细亚把席面定起等你,找几个兄弟伙逮一顿,也为我老婆喜怀龙子祝贺一下。

时宏图一心一意想见廖男竹,看看这个孩子到底属于谁,就说好,你先去安排,我随后就到。

牛横走了,时宏图关起办公室的门一闷心思地盘算,两个月前的今天,不就是省报副总编带着一帮记者来奎州的日子吗?那晚的事情,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的,至今没忘。

老总们住在亚细亚国际大酒店,先是吃饭喝酒。那晚上酒喝得很多,也很晚,荤龙门阵也摆得特别起劲。副老总记忆力特别强,一个一个地接着摆,中国的、外国的,天上的、地下的,现代的、古代的,活着的、死了的,都被他摆高了,就鼓动时宏图说,老时,光挤进去不流出来,是要收税的呀,你也摆一个嘛!

一般情况下,时宏图在公众场合,都是听的多,摆的少,因为他是党政领导干部,言谈举止不仅组织要求注意,自己也是要注意的,以防别有用心的人“设你的套子,揪你的辫子,递你的状子,整你的筋火子。”但是,今天这个场合就有些特殊了,过于“装处”,过于清高,是没有好处的。坊间常说“文人骚,记者荤,领导干部真的整”,不摆几个荤故事倒显得自己是“闷闷太阳晒死人,闷闷狗儿恶死人;闷闷女人爽死人,闷闷男人日死人”了,一辈子好像别的什么事都没做,专门搞妇女工作。副老总是代表省报的,省报又是代表省委书记和省长的,和省领导吃饭、喝茶、路遇、谈工作时,随便乱说几句,他时宏图这辈子都完了,“防火,防盗,防记者”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时宏图清一清嗓子说,我平常收集得少,又没有用心去记,没有什么龙门阵可摆,但是,我在西南县工作的时候听到一件真事,现在摆给大家听一听。

说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乡下有一名高中毕业的女青年,十分热爱新闻工作,天天在家写稿子,天天到邮局投稿子,就是天天不见报纸。女青年就闷不住了,不知是稿子没写来不被采用呢,还是写得太好被邮递员贪污了,就又带着几篇稿子搭公共汽车进了县城直接送到了报社。报社群工部主任接待了她,就热情地问她,你有事吗?

女青年红着圆圆的脸说,想找你们领导。

群工部主任以为是反映什么情况的,又问,是行政上的事就找社长,是写稿子方面的业务事就要找总编了。

女青年抢过话来说,找总编,就是找总编嘛。

群工部主任把女青年领进值班副总编办公室就出去了,好让他们谈事情。值班副总编接过女青年递过来的稿子浏览了一遍说,你上半部分很好,很丰满,很有魅力,很吸引人;中间部分就差多了,毛毛草草的,渣渣垮垮的,里面什么都有;下头也还好,干净利落,没有什么遮掩,一看就让人兴奋激动。

女青年诚惶诚恐地问,哪怎样办呢?

值班副总编把稿子往备稿篮里一放说,这段时间稿子多,先压一压,日后再说。

值班副总编每天处理稿件成千上万,真正叫日理万机,对女青年说完后就继续看他的稿子,直到下班铃响了,女青年还坐在沙发上。值班副总编十分诧异地说,不是早给你交代清楚了吗,怎么还没有走呀?

女青年低着头羞愧万分地说,你说要压我呀,还要日我的嘛。

值班副总编差点吓一趴扑。

大家都喝得有些醉了,夜已经很深了。时宏图把老总们送进亚细亚国际大酒店的房间,刚下楼的就被廖男竹拦住了。廖男竹十分不满地说,就这样空起巴掌走沙?

时宏图的酒也醉了,就大着胆子说,难道还要在你身上打个记号吗?

廖男竹嗔怪地说,哪一次你没在我身上打记号嘛!又上前一步咬着他的耳根子说,牛儿去海南了,几天不回来的。

时宏图犹豫着,和省报的老总们住在一起不好,万一被他们发现就栽定了。

廖男竹又咬着他的耳根子红着脸说,正排卵呢,香水如潮,我要让你舒服死的。

廖男竹说完就转身进了她的总经理卧房。时宏图也就跟了进去,先给楼下的司机打了个电话,叫他先回去,自己要陪老总们扯一晚上白,明早上直接到亚细亚吃早餐,不接他。时宏图还没有说完,廖男竹却脱得赤条条的了,摆动着优美的身子过来脱时宏图的衣服。二人合伙也把时宏图像剥香蕉皮一样,齐齐唰唰地剥了一个精光。二人还双拥双抱地进了浴室,又双拥双抱地像过年洗腊肉一样洗了个干干净净。廖男竹兴奋得到了极点,还在浴室里就跃到了时宏图的身上,来了个猴儿搬桩,双手抱颈,双腿环腰,得意洋洋地说,我要“藤缠树,树缠藤,藤和树儿绑绑紧。”

时宏图那晚上也很兴奋,趁着茅台高浓度的酒劲,狠狠地把廖男竹办了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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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没有会,时宏图就在办公室阅看奎州市政府《关于行政事业单位社会养老保险和企业单位劳动养老保险相关问题的决定》。文件很长,但是内容不外乎“五统一”,即统一缴纳渠道,凡行政、事业、企业的养老保险金,统一缴纳到社会养老保险局指定的银行,实行统一管理。统一标准,凡从2011年起缴纳的养老保险金,统一按照社会养老保险局规定的标准进行缴纳,不分行政、事业、企业;之前已经缴纳的部分,全部转入社会养老保险局,分别记入个人账户。统一政策,在岗期间,由单位、个人按照国家规定的比例缴纳养老保险金;下岗无岗后,由财政代为缴纳单位部分养老保险金;任何行政、事业单位和规模企业都要为临时聘用或长期聘用人员缴纳养老保险金;鼓励农民工和农民自觉参加养老统筹,单位部分由各级财政按照比例进行缴纳。统一发放,养老保险人员到发放养老保险金的年龄后,由社会养老保险局统一发放。统一时间,全市统一从2011年1月1日开始实行……

时宏图知道,这个文件的出台,对全市行政事业单位改革,无疑是一支强力的催生剂,尤其是对宣传文化事业单位的改革,更是“雪中送炭,暑中送扇”了。这样一来,电影公司、艺术团、文化馆这些日不果腹的事业单位,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就可以改革后大胆地轻装前行了。想到这里,时宏图竟兴奋地哼起了奎州民间小调:

双手搭在妹儿的肩啊

有句话儿那个不好言

嗯啊嗯

鞋子烂了那个无人做

衣服破了那个无人连

嗯啊嗯……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有节奏的敲了几下,声音不急不缓,不轻不重。时宏图以为是骆鹃,心里再一次高兴起来,还下意识地用手梳理了一把头发,然后才说,请进。

进来的不是他朝思梦寐的骆鹃,而是他又恨又爱的朱春兰。朱春兰一言不发地走到他的办公桌前,黑衫黑裤黑高跟鞋,肩挎白色的大提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活脱脱一个冷美人,一个冷面杀手。

时宏图立即回过神来说,坐呀,朱部长,坐呀。

朱春兰就退回身子,在长沙发上坐下了。坐沙发也是有讲究的,一般的办公室里,沙发是一长两短,长沙发是坐普通客人的,坐多少人都行,挤多少人也行;短沙发一座只能坐一个人,主人坐一个,剩一个就是客人了。短沙发常常是成双成对地摆在一起,像夫妻一样,像情侣一样,形影不离,日夜不分,举案齐眉,双进双出。如果你是个男客也许无所谓,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亲密地坐着,别人看见了最多说你俩密谋行事,狼狈为奸;但是你如果是个女客,再这样和男主人头挨头、脚并脚地坐着,就有些不妥了,别人看见后一定会说你俩挤眉弄眼,肢体交措,勾勾搭搭,自然成奸。

自从上次在大西南大酒店碰壁后,时宏图在朱春兰面前再也不敢放肆了,一直小心翼翼着,卑躬屈膝着,至今还没有找到一个和解的良好机会。时宏图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打给办公室,倒一杯茶过来。

时宏图也是用心良苦,你朱春兰要公事公办,那好,我成全你。时宏图想,自己坐在办公桌边和她说话,也显得太居高临下了,也太不近人情了,也太藐视一个曾经给自己带来无数快乐的女人了。于是,就到她对面的短沙发上坐下。刚刚坐下,骆鹃就敲门送茶了。骆鹃是上一个月被时宏图调到政工科的,有时也在办公室打一点杂,说办公室的人员都太老了,老得见不得客了,要增加新鲜血液,更新换代人才。

时宏图对骆鹃说,这是西南县的朱部长。

骆鹃就恭恭敬敬地把茶递过去,甜甜地叫了一声,朱部长好。只是在朱春兰抬头那一瞬间,骆鹃和她的眼神相遇了,只感觉到朱春兰的眼神寒冷而忧郁,沉静而无奈。骆鹃在为时宏图的杯子倒满水后,就不声不响地出去了,并轻轻地带上了门。

时宏图首先打破尴尬的气氛说,工作都还顺心吧。

朱春兰答非所问地说,我来给你打个招呼,我已经报名了,竞争传媒集团董事长。

时宏图听了这话后确实吃了一惊,朱春兰竟然还有这样的志向!真是“黄蜂尾上针,天下妇人心”呀,总是让你捉摸不透。在西南的时候,朝夕相处那样长的时间,只觉得她有文才,没发现她还有志向,就连入党申请书,还是他时宏图催了好几次才写的呢。刚刚当上县委宣传部长才几个月,就又要冲刺副厅级岗位了!时宏图望着她冷若冰霜的脸问,就决定了,一定要考?

朱春兰从提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在面前的条几上仍然是答非所问地说,这是给你的,其实原本就是你的,是你在大西南大酒店塞给我的。

时宏图真是哭笑不得,天底下哪有这样不通皮的女人呢!又哪里去找像这样求人帮忙的女人呢!的确,时宏图在所有女人面前都把住了底线,天上、地下的好话、情话、绵绵话都说尽说绝了,唯独不说“我会娶你”的话,他不能许这样的傻愿,否则女人们就会傻乎乎地等你,傻乎乎地盘算什么时候才能嫁给你,一旦她们的心愿落空,她们就会忌恨你一辈子,甚至成为你一生一世的死对头。但是,在朱春兰面前,他不知为什么却傻里傻气地说了一次。那是在他书记办公室的午休**,当她把材料送进来并把她按倒在**“那个”了的时候,无论怎样劝都劝不住她的眼泪,才急中生智地说了一句“我会娶你的,我会对你负责的”,朱春兰才擦干了眼泪走出了办公室。难道这句随口而出的话,她竟终身而记?一记十几年不忘?是自己说的时候傻,还是她听的时候傻?但是,第二次她就不哭了,也是在他的办公室,也是在那架午休的书记**,衣服是他时宏图帮忙脱的,她也是半推半就的。在此后的十几年交往中,虽然他时宏图积极主动,但是她大多数时间都是推脱了的,不是说人不舒服,就是说“大姨妈”来了,好像她肉体里没有性激素,没有作为一个年轻而健康的女人应有的欲望。“脱了裤儿你就搞,穿起裤儿我就跑”,连一句感恩的话都没有,更谈不上**后小鸟依人的幸福感。现在,朱春兰要参加考试,要竞争副厅级干部的岗位,时宏图是“死人子的眼睛,定了”,忙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帮忙,是你的应尽之责,你占有了她,你享受了她,你把她红色的**都夹在那《春宫留影》的本子里了,排名第八位。不帮忙,是不行的,人家既然来找你了,一定是有备而来的,连你给她的封口费都敢还给你,她还有什么事不敢干的呢。

时宏图有一个在法国买的板栗色小本子,随时带在身边的。对于他来说,是十分重要了,十分绝密了,那是他爱情的印迹,是他青春的刻记,是他无数浪漫故事的实录。这个小本本里的每一页,每一笔,每一张照片,都比他那些盖有各级各类鲜红印章的奖状和发表论文的通知书还重要,比他那些由组织部门编着号码发布的任命文件还重要,可以说,是他生命的归宿,灵魂的浓缩。小本子的每一页的左上角,贴着一张两寸照片;右上角第一段记录着女人的姓名、民族、学历,第二段记录着身高、三围、属相、星座、肤色,第三段记录着出生年月、籍贯,第四段记录着QQ、电话;右下角第一段记录着第一次**的时间、地点、姿势,第二段记录着**的切身感受,有的是文字,有的是诗句,还有的是符号。小本子分三卷,上卷为“恩爱之魂”,就是那些长期和他在一起的女人,生活上的朋友,政治上的盟友,感情上的密友,工作上的帮友,**时的战友;中卷为“缱绻之心”,就是那些可有可无的女人,有同事,也有下属,有身边的,也有跨省跨国的,想起了就打个电话,见面了就脱裤子,完事了就说“拜拜,一路顺风”,没有任何政治冲突,也没有任何经济瓜葛,更不影响家庭关系,比如夏兰兰就排在中卷的第十八名;下卷为“昙花一现”,一夜之情,都是临时被朋友拉上床的,或者个人出差在宾馆里约的,照片都是他用手机偷偷拍的,名字估计大多是假名字,但手机号码大多是真的,因为任何人做生意都爱回头客,没有哪一个人是一锤子买卖把生意做死的,女人更是这样。

时宏图还没有回答朱春兰,她竟然转身悄然而去。时宏图站起身来,半天没有说不出一句话来。要不是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时宏图还万分痛苦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电话是马天梅打来的,先甜粘粘地叫一声“哥呀”。

时宏图把背在沙发椅上靠好,一双脚伸到了桌子上才答应,是我呀,马主席吗,在哪里呀?哪就忽然想起给我一个电话呀!

马天梅在电话里撒娇地说,我天天想你呀,你屁股一拍就走了,又不理我嘛,我好寂寞的呀。

时宏图说,寂寞啥呀,你老公不是进城了吗?天天扭在一起的呀,你哪里会想我的呢。

马天梅赌咒发誓地说,这一辈子就被你勾走了魂魄,和他没有一点感觉,说话分岔,走路分道,吃饭分碗,睡觉分床。

时宏图笑着说,吃饭肯定要分碗沙,只有猪是吃一个碗,石碗。

马天梅在电话里啐道,你才吃石碗呢。把人家干弄了十几年,还骂人家呢,一个黄花闺女的黄花都没有长圆就被你摘了,现在人老珠黄了,就嫌弃了是不?

时宏图讨好地说,哪时过来,我好好地招待你一盘,把你喂得饱累累的,走路像生蛋的母鸭子。

马天梅说,我才不送肉上砧板呢!我问你,西南有人来报名吗?

时宏图不敢说朱春兰来报名的,女人就爱闲打听,操闲心,说闲话。时宏图说,暂时没有呀,你想报名吗?

马天梅估计是瘪着嘴巴在说,我才没有那样傻呀,好好的国家公务员不当,去什么事业单位!说是个事业单位,其实就是企业,干部变成了工人!“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我才不搞呢,划不来。

时宏图觉得她很现实,有家有室的女人,就要这样实际,丈夫、孩子、生活“三位一体”,像希拉里、阿基诺、默克尔、撒切尔夫人那样的人中女杰毕竟是少数,风光了个人,苦了丈夫和家庭。古人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也许指的就是这。时宏图更怕她也要来参加考试,找他帮忙走门子做假,于是就用很欣赏的口吻说,你的想法是对的,现有的位置也很不错了,副处级也算一方官僚了,“出门有人开车,进门有人泡茶,开会有人写稿,讲话有人鼓掌”,也是好多女人一生的梦寐了。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带好我的儿子就行了,没钱用了找我就是。再说,报考的人听说也很多,竞争一定很激烈,报了也不一定考得上,枉费心机,耗费人力,高高兴兴地来考,怏怏拖拖地回去,有什么意思呀?

马天梅骄傲地说,你儿可能干呀,跟你一样生下来就是读书的胚子,这次又是年级第一呢。

时宏图说,我当时播下的就是北大、清华的优良种子,你那土地又那样肥沃,浇灌又是那样勤密,哪能不茁壮成长呢。

正说着,又有人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