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浓郁的檀香混合着烈酒的气味弥漫在西昭殿里。

仙真伏跪在光洁的楠木地面上,正对着前方,层层帷幔里的那张红檀龙榻,和龙榻上半张脸沉浸在阴影里的人。

“你就是刚入宫的胡尚书吗?”头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

“是。”她略带拘谨地回答道。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慵懒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她缓缓地,缓缓地将头仰起,带着一点不安与好奇,眼睛顺着视线一点点地上移,然后,和前方龙榻上的那张脸构成一道优美的弧度,刹那间,目光相对,彼此眼中都有不同寻常的神色。

薄雾一般的纱幔笼罩在他们之间,也在他的脸上撒上一层皎月般的光芒,棱角分明的轮廓因而显得更加华美,华美到四周昏暗的殿堂,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仙真生平从未见过这么俊朗的男人,尽管很早以前就听人说过,元氏一族拥有着鲜卑人中最纯正的血统和恰似天神的面孔,可是只有亲眼见到,才会相信,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对皇族的恭维。

他不仅英俊,而且浑身散发着天成的尊贵气质,混合着酒后微醺的迷蒙眼神,更令他在顾盼流眸之间,多了一种邪气的**。雪色的生绢单衣微微敞开,隐约可见胸口鲜卑皇族男子所特有的白皙肌肤。

作为一个初见皇帝的少女,仙真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甚至有种将要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心跳。

她明明悟了佛经,知道娑婆世界不过是梦幻泡影,再完美的肉身都是一副虚伪的皮囊,会萎缩、老死、腐烂……可是她为什么还是无法控制。

控制这种心潮澎湃的情绪。

而龙榻上的皇帝元恪,也在同一时刻,看见了她桃花般娇艳的绝美面容,和她身上色泽淡雅的暗花白棉裙,还有云鬓上那只娇小精致的蝴蝶钗。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那双蓝色的眼睛,和于皇后、静凡法师一样颜色的眼睛。虽然之前他已听说过关于这位蓝眸女子的美丽传闻,可也只有亲眼见到,才能切身感受到这份深深的震撼。

“你的眼睛……”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腔调,甚至带着一丝尖锐的颤音。

仙真被这异样的惊呼声给吓了一跳,又慌忙伏到了地上。

“你的眼睛怎么竟会是蓝色的?”皇上的声音愈发沙哑深沉,像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回皇上,因为我的曾祖母是胡人,她的眼睛就是这种颜色……所以……”仙真的声音也在轻轻颤抖着。

“好,起来吧。”皇上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宽容。

仙真缓缓站起身,静立到一侧。

皇上的目光依然似有若无地停留在她身上:“朕听说,你进宫之前名气不小,还被人称为洛阳城第一美人?”

仙真脸一红,慌忙应道:“那些都是市坊间的流言,拿奴婢取乐的,皇上不必当真。”

“会饮酒吗?”皇上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不经意地抛出一句。

仙真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摇头回答:“不会。”

“那你会些什么?”皇上啜着酒问。

仙真静默半晌,居然很是大胆地反问了句:“皇上希望奴婢会什么?”

皇上定住了酒杯,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唇角似笑非笑。

“唱曲如何?”

仙真犹豫着答道:“奴婢才艺虽浅,倒也能唱上几句。只是如今正逢皇后娘娘大丧期间,歌舞弹唱怕是……”

哪知没等她说完,皇上已经挥袖打断了她的话:“不妨事,内侍官,去取琴来!”

仙真忙道:“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只请皇上借臣下榻几上的酒杯一用。”

皇上的嘴角弯了弯:“酒杯伴唱?这倒有趣。来,就到朕身边来唱吧。”

立刻就有太监上前撩开纱幔,让出一条通道。

仙真轻移莲步,慢慢来到榻前,也不敢坐,只是拿起三个酒杯,倒扣过来,再伸手拿起一根竹筷,以自我的节奏就这样敲打起来,居然也能敲出流水一般的声音。

尔后,她朱唇微启,轻轻的,柔柔的,自喉咙深处送出如空谷幽兰一般的歌声:“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如原玉般,未经任何雕琢的嗓音,在最质朴的敲击声中,宛若一曲天籁从天上徐徐飘来,像是最舒展的风那样掠过大殿,也吹开了皇上眉间的一缕愁绪。

他静静地听着,起初是愉悦的享受,可是随着曲调深入婉转,思维却渐渐陷入混乱,记得皇后生前,最钟爱也是这支曲子,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弹着琵琶轻轻唱给他听,她的声音也似这般温柔动情,能够一直唱进人心底最**的地方。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能够吟唱出这般纯净音色的嗓子,心底必定也要有足够纯净的力量支撑,就像他的皇后,虽然称不上惊艳之美,但是贤惠内敛的气质却颇耐人寻味,眼睛里冰雪般的纯净,可以从里向外地刺穿她爱的人一生的岁月。

元恪相信,也许很多年以后,他会渐渐忘记她的容貌,但是那双纯净得能让人忘却忧烦的眼睛,却会一直在他的记忆深处缭绕。

也是她的存在,让他相信,这寂寞后宫并非冷血之地,还是藏着几缕温暖的。

可如今,连这最后一缕温暖都已烟消云散。

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

仙真百转千回的歌声依然唱着,就如同皇后曾经说过话那样在他耳畔回**。

皇上,您的西昭殿与中宫虽然只隔着几道宫墙,可是臣妾每当想起皇上的时候,就如同曲子里唱的那样,远隔他乡,辗转不得相见……如今,确是不得相见,不是他乡,而是阴阳两界……想到这里,他的手突然一阵透凉,就像手中盛满烈酒的酒杯这样凉。

仙真哪里知道一首曲子竟引出皇上这么多心思,她已经完全融入词曲的意境中,思绪飘飞得很远,没曾想,刚唱到一半,一阵强烈的压迫感突然向她袭来,下一秒,自己已经被皇上压在榻上。而且,在发出惊呼之前,对方的吻已经吞噬了她所有的声音。

这是一个霸道的吻,洁白的牙齿紧紧地咬住她的下唇,**的**乘机一**探索下去,没有温柔,没有怜惜,仿佛只是为了证明什么而进行的占有。

仙真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心拼命狂跳着,仿佛随时可能从她的胸口里跳出来一样,想要抵抗,慌乱中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随着皇上的吻慢慢下滑,双手熟练而略带**的掠过她的雪肌,她越发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寒意,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起来,难道皇上今夜召见,就是为了……她猛然间反应过来,开始拼命挣扎。

可是这点挣扎对元恪而言又算得了什么,身为鲜卑族的皇嗣,他们自幼习武,未成年时就已经练就了一副精壮体格,双臂如有神力,抓着仙真的手腕就像抓着一根苇秆,仙真根本半点也动弹不得。

又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吻。

皇上眯着狭长的眼眸,望着她,确切地说,是望着她那双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就如同一片无底的深湖,让他的心不停的往下沉,沉入一片深深的黑暗之中。可是他不在乎,他宁愿被黑暗占据灵魂,也不愿守着空****的躯壳,忍受着**的无边孤寂。

人人都说皇帝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可是,他究竟拥有着什么,除了先帝传给他的江山、沉重如山的政务、还有勾心斗角的后宫,他还剩下什么?

想到这里,他眼眶里蓄满了泪光,如孩童般无助了唤了声:“皇后……”

“皇上,我不是皇后,我是胡仙真,刚刚被你册封为女尚书的胡仙真!”

这句拖着哭腔的喊叫,伴随着撕扯衣服的声音,如闪电般劈在他的头顶,也让他突然恍过神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究竟在做什么?

难道是想在她身上找到皇后的影像,找到十年前,那个给予他一生失落和怨恨的影子?

不,她不是皇后,她也不是……

想到这,他立刻粗暴地推开她,下了榻,一把扯开纱幔,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深沉的声音回**在宫殿上空:“更衣,摆驾天华宫。”

龙榻上。

仙真余惧未消,拢了拢被撕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像受惊的小动物般蜷成一团,怔怔地望着皇上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个孤绝的背影,真的属于那张带给她第一次异样心跳的容颜吗?

惊疑的目光中,她颤抖得更加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