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冬日寒冷的空气里充满了庭院里梅花的清香。

沉甸甸的花枝微微随风摇曳。

被请到春禧殿的高英,在香绡和另一名贴身宫女的陪伴下,坐在金银参镂的彩漆榻上,修长的手指轻托着碧玉茶盏,漫不经心地眺望着窗外的庭园。

淡白色的日光透过细密的花枝低低地折射进来,也在她的脸颊上投下迷离而朦胧的光晕,配上一身的凤纹织锦缎宫裙,远远望去,恰如牡丹迎风绽放,高贵而优雅,让人下意识地产生一种恭敬之心。

就在此时,春禧殿外,小太监的尖嗓子突然响起:“贵妃娘娘到!”

论封号,高英比司马显姿稍低一等,自然要起身见礼,只见她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盅,站起身,迎着门口的司马贵妃依例行了一礼。

在碧巧的搀扶下走进殿内的司马显姿穿着一袭高腰齐胸襦裙,宽大飘逸的裙裳将隆起的腹部遮掩得不露痕迹,又显现出她雍容华贵的气质,再配上一条绣金披帛,走起路来随风飘舞,仿若天仙美人。

她就这样款款来到高英面前,握住她的手,姿态温柔地说道:“今天刮的是什么风,竟把妹妹刮到我这快成冷宫的天琼宫来了!”

这话看似自贬身价,实际上却是语中带刺,后宫女人之间的对峙,永远美得若繁花梦境,却冷冷的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高英自然也听得出弦外之音,连忙露出惶恐的表情道:“瞧姐姐这话说的,冷宫之中哪找得出您这般光华照人的绝色,又备受恩宠怀上了龙胎,臣妾倒是在寝宫里闷得发慌,三不五时的就想来天琼宫探望,又怕惊扰了姐姐养胎。”

司马显姿轻轻一笑,就此相携着到彩漆榻上坐下,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高英与侍立在身后的香绡交替了下眼色,她立刻将一只精致的檀木匣子放在榻几中央。

司马显姿依然不动声色地品着茶,知道高英必有话说。

果然,下一刻,高英面带笑意地望着司马显姿说:“臣妾知道下月初三是姐姐的生日,所以备了份薄礼,略表心意。”

说着,便打开了匣子。

那一刻,殿内突然放耀出一片红光,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接着,寂静的空气里便响起一阵轻微而持久的抽气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朵娇艳硕大的牡丹花,层层叠叠的花瓣簇拥着金色的花蕊,将漆黑的木匣染成一片足以令人眩晕的红,那种艳冠群芳、令人窒息的惊艳,无论用怎样华丽的词藻去形容都不为过。

司马显姿的眼睛再也挪不开了。

宫中的女子,对于花朵是有种近乎偏执的迷恋的,寂寞的深宫之中,没人比她们更懂得体会花开花落的无常心境。而司马显姿,更是对牡丹情有独钟,因为它艳丽无匹,贵为花中之王,代表着一种唯我独尊的气势。在她看来,一个女人,若能像牡丹那样绽放一生,便是死而无憾了!

只是长长的一年中,牡丹的花期仅仅十几天,而且只在春末绽放,如今正值寒冬,连日的大雪又把满城的绿意掩埋了个干净,高贵嫔去哪里弄来的这花?

于是,她不禁露出惊愕的神情:“妹妹莫非是神仙,上九天瑶池摘来的这花?”

高英微笑道:“姐姐不妨捧起来,细细再看。”

司马显姿于是小心翼翼地伸手拈起那朵花,起初觉得分量惊人,只怕比百朵牡丹还要沉重许多,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它竟由手工精雕细琢而成,金箔为胎,翡翠为叶,再运用刻香镂采、七宝镶嵌的繁复技艺,为花瓣镀上一层鲜红的紫牙乌,花边镶以肉白象牙,花蕊的金丝上点缀着八颗琥珀,活灵活现地镂雕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不仔细看根本难辨真假。

“真是一件奇宝!”司马显姿不由得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叹,就连身后的碧巧也是啧啧称奇。

高英啜了口茶,说:“这是西域悦般国进贡的累丝镶宝石牡丹,几年前,散骑常侍赵大人出使西域,送给悦般国王一幅牡丹绣画,国王视若珍宝,爱不释手,为了亲眼一睹牡丹花开,还派人不远万里将花苗从洛阳移植到悦般国,只可惜当地气候不适,无法栽活,国王于是又让人深入西域诸国,取来质地精纯的黄金和各色宝石,让皇家工匠制成了一株十二朵花的金翠牡丹树,这朵牡丹便是其中一朵。”

听完这话,司马显姿立刻将花放回檀木匣子,推却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怎么敢收!”

高英再度将匣子推到她的面前说:“牡丹是花中之王,而姐姐则是后宫第一贵嫔夫人,论容貌倾国倾城,论才德贤良恭俭,真真是人如花,花如人,试问天下间除了您还有谁配得上这朵牡丹?”

“这……”司马显姿表面上又踌躇了一下,心底却很受用。

高英顺势又进了一句:“这是臣妾的一番心意,就请姐姐收下吧。”

事已至此,司马显姿知道再拒就有些不近情理,也就转头对着碧巧笑道:“那就收下来吧,巧儿你替我谢谢高贵嫔。”

碧巧应了一声,当即便要下跪行礼,高英连忙上前扶住她,柔声说道:“免了免了,你我姐妹一般,不用客气。”

此后,俩人又坐下来品起了茶。

沸水滚过,碧绿的叶子舒展在透明的净水之中,茶香袅袅。

高英露出醉心的模样,细细品过半盏,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地望向司马显姿:“姐姐如今代管后宫,臣妾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司马显姿笑了笑,神情颇为温柔亲切:“妹妹请讲。”

高英望着她如花的脸庞:“倘若后宫的妃嫔在进宫之前就已定亲,按照宫规该如何处置?”

“这可是欺君之罪,按律当满门抄斩!”司马显姿手中的茶盏不由得放了下来,“难道这宫中,有谁如此大胆?”

高英与她对望了一眼,说:“姐姐可知前日,皇上册封了一位新嫔?”

司马显姿点了点头:“听说她本是万寿堂的女官,而且也才入宫不久。”

高英的唇角弯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正是!这位新娘娘闺名仙真,入宫以前就是洛阳城内街知巷闻的人物,据说上她家求亲的人都把门槛踏破无数,没想到如今进了宫,反倒愈加出名了!”

司马显姿闻言亦动容:“是吗?此话怎讲?”

高英顿了顿说:“我也是听今天出宫的公公回来说的,据说全城都闹得沸沸扬扬,说江阳王的世子元叉大闹武始候府,因为数月前两家就已定亲,武始候连聘礼都收了,可他为了能将女儿送进皇宫,居然隐瞒不报,还翻脸悔婚!”

司马显姿面露惊诧,猛地一拍榻几:“这事非同小可,若是皇上知道了,那还得了!”

高英连忙故作惊惶地低下头。

春禧殿内有了一阵压抑的寂静。

隔了许久,高英才喃喃地道:“臣妾原本不管该他人的闲事,只是如今民间的那些传闻实在有伤皇家的体面……”

没等说完,司马显姿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这件事我知道了,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高英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她看来,司马显姿刚刚接管后宫,必定要寻找时机,做出点树立威信的事,这是送上门的机会,她不可能放过。而且该办的办了,该说的也说了,于是一盏茶喝净,也就找了个理由,起身告辞回宫了。

高英走后,司马显姿仍然坐在榻上,端起茶盏,缓缓地品着。

窗外,一阵微风吹过,送来一阵悠远清淡的梅香。

身后的碧巧望着匣子道:“娘娘,这牡丹乃是花中之王,艳冠君芳,高贵嫔送来这份礼,岂不是等于向您纳贡称臣?”

司马显姿听着她说的话,也再次拿起那朵牡丹,爱不释手地翻看着,唇角却扬起一抹冷冷的笑:“哼!单凭一朵牡丹花,几句甜言蜜语就想融我的心,未免太可笑了!还有她提的那件江阳王世子大闹武始候府的事,分明是想借我之手除掉胡充华,我又岂能落入她的圈套!”

碧巧立刻恭维道:“娘娘英明,那胡充华那边,还是照样召她去御花园赏梅吗?”

“当然,你即刻就去。”司马显姿瞥了她一眼,“有了高贵嫔送来的这个消息,我倒是更能攥紧这颗棋子了!”

“遵命。”碧巧应声之后,立刻迈步朝殿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