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听皇上要来,仙真立刻感觉全身的神经在一瞬间猛然绷紧,一种莫名的寒意从体内流过,仿佛又陷入那晚噩梦般的回忆之中,耳边也响起当时他粗暴地撕扯自己衣服的声音……她不由得作出一副更加痛苦的样子,虚弱地说:“女官姐姐请代我禀明苏容大人,仙真腿骨意外受伤,怕是无法接驾……”

青莲也心疼地帮她说话:“是啊!胡尚书昨晚脚骨就受伤了,是怕惊扰大家休息,才强撑着不传御医,忍了一夜的疼,这会子恐怕早伤及筋骨了!”

女官瞟了一眼仙真脚踝上的伤,皱着眉道:“那我去回禀苏大人,看她如何定夺!”

说完,她便转身出了门。

隔了一会儿,御医来了,苏容也派人传过话,让仙真在房内好好休息,不必出门接驾,仙真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逃过了一劫。

大约半个时辰后。

一辆金色的九龙辇在长长一队太监宫娥的簇拥下,沉稳地停在万寿堂的正门前,黄毡门帘被拉开,皇帝元恪穿着一身繁冗的朝服缓步走下辇阶,显然是一下朝就直奔此地而来。

在他面前,万寿堂的主事苏容领着一众女官跪立接驾,紧随其后第一排的就是刚刚获封入宫为皇后守灵的二十名少女,元恪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却又犀利地从她们脸上飞掠而过,直到最后一张脸也从他视线中退出,他皱起眉,像是失落了什么。

“这里的主事在哪?”

“奴婢在。”苏容赶紧跪出一步听命。

“跟在你身后的,就是刚进宫的二十名女尚书吗?”

“回皇上,正是。”苏容小心翼翼地答道。

“人全部到齐了吗?”

听到这话,苏容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赶紧回禀道:“胡仙真胡尚书昨夜不慎失足摔伤,行动不便,因此未能出迎接驾,还望皇上恕罪!”

“胡仙真……”元恪顿了一下,眼中出现一丝变化,“她摔伤了?”

“是。”苏容再次应声。

“带路,朕要亲自去看看她!”

元恪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说出这句话,在场所有的人无不为之惊动,堂堂的一国之君居然要亲自去探视一名刚进宫的小女官,这样的事情不要说亲眼见到,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倒是紧跟在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刘腾,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边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此时,在绛云殿的寝房内,仙真正倚坐在床头,看着青莲小心翼翼地在帮她上药,药膏敷过之处,创口先是感到一阵火烧般灼痛,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薄荷草一般的清凉,疼痛也被带走不少。

不知为什么,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想家,想瑶光寺的静凡姑姑,可是,正如昨晚那个白衣女子所说的那样,皇宫不是自家大门,想进就可以进,想出就可以出的……真不知自己前世究竟犯了什么罪过,竟要被囚在这华丽的牢笼之中,她叹了口气,神思恍惚地将目光抛向窗外的天空。

?正在这时,一阵陌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仙真不由得一惊,这房内哪来的其他人?

就在她转头向外望去的同时,床前的纱幔也被无声地掀开,窗外的强光肆无忌惮地侵入,直射在她的脸上,一名男子的身影便伫立在这光线中央,与它融为一体。

他身形修长,眼眸深沉,外罩着一袭金黄灿辉的皇袍,竟是当今皇上!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仙真的心跳几乎停止。

青莲更是惶恐地放下手中的药膏,赶紧伏地请安,入宫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皇上,内心的慌乱全部都写在脸上。

元恪将主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上前一步坐到仙真的床边,轻轻地将手伸向她的脚踝:“伤得如何,给朕看看!”

哪知仙真就像躲避毒蛇猛兽似的避开他的手,下意识地朝大床内侧躲闪,浑身都绷得紧紧的。

“朕有那么可怕吗?”元恪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蓝色的眼睛,纯净得如同雨后的晴空。

又像是世外仙境里缥缈的湖泊。

那是世间最美丽的所在。

他的心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有种久违的暖意,一点一点地渗进身体。

仙真怔了一下,也感觉皇上和那晚相比有些不同,但是,初见时的寒意早就深入骨髓,不是几句轻言细语就可以消除的。是他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是他毁了她原本宁静的生活,也是他亲手拔除了她心底最初萌发的一点悸动。

想到这些,她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元恪又俯下身,俊美的脸孔凑近她的脸:“朕知道你还记挂着前晚那件事,对不对?”

仙真还是没有回答,不过冷漠的表情等同于默认。

元恪的目光扫过她的脸,转而付诸一笑:“那么,朕想个办法弥补你如何?”

仙真的身体微微一颤,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但是又飞快地挪开了。

“朕可以给你一个名分,封你为妃,你愿意吗?”元恪紧盯着她,突然问道。

仙真蜷缩的身体猛然一颤,险些跌落床下,她完全没料到皇上会说出这样的话,给她名分,做他的妃子……这恐怕是世间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更何况面前的这位皇上,面容俊雅,英姿勃发,又不知胜过古往今来多少帝王,然而,她最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元恪显然非常意外。

“因为……”仙真深吸一口气,一句一句地说,“我——讨——厌——你!”

此话一出口,元恪还没有作出反应,床边的青莲已经吓得瘫倒在地,主子是不是疯了,竟然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污辱皇上,这可是诛族的大罪啊!

“你就不怕朕一怒之下杀了你?”元恪的眼眸黯了下去。

“怕!但是如果因此说谎,就等于欺君,一样是杀头之罪!更何况仙真学佛多年,恪守五戒,这五戒之一就是‘不妄语’,如果犯戒,死后便会堕入地狱受无尽苦,所以,仙真宁愿实话实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元恪响亮的声音回**在空气里,“朕登基这么久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老实地跟朕说话,因此,朕不能不赏你,刘腾——”

守在门外的刘腾一听到传召,立刻飞奔进门,跪在一旁听旨。

“传朕的旨意,封胡仙真为充华,位列九嫔,赐居承香殿,此外……”元恪故意顿了一顿,以便仙真能把他所说的每个字听清,“安排她明晚侍寝!”

“遵旨。”刘腾领命之后,就立刻退下安排一切事宜。

寝房内的空气顷刻间一片死寂,如同隔绝了光明和氧气的深海。

望着刘腾远去的背影,仙真的身体就像被人抽去所有的力量,沿着床头一点点瘫软下去。她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让元恪看见自己的失态,可是太难了,一股悲凉的水汽自心底慢慢弥漫开来,最后涌上眼眶,顺着苍白的面颊缓缓而落。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根本不想靠近这个男人,他太危险,就像血红的罂粟花,迷魂的外表下是饱满的毒液,哪怕一滴也能夺人的性命。她更无心入宫,与无数女子争抢同一个丈夫,将自己的一悲一喜,荣辱浮沉,全系于一身。对于那些争宠的妃子,她甚至极度不屑,觉得她们的执念近乎可笑,可如今,这样的命运怎会降临到她头上,这不是莫大的讽刺吗?

元恪紧紧盯着她,唇角勾起胜利者的弧度。

“你怕死后下地狱,那么,被你讨厌的人拥有,成为他的女人,对你而言,是不是活着的地狱呢?”

说完,他便甩身走出寝房,在一干随众的簇拥下,起驾回了西昭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