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院里的爬山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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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一九八三年。这一年冬月十五的夜晚非同一般,月亮似乎比什么时候都大都圆。圆润如玉的月亮像一盏明灯,笑盈盈地高悬在天幕上,就连月宫里的嫦娥、玉兔还有吴刚他们,竟也满含温情地关注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恩恩怨怨,感叹那些万古恨事、千古风流……?“走喽!去耍梁大实媳妇房喽!”月光下,一声喝喊,那野蛮的狂叫声狼嚎似的划破了乡村夜空的宁静。庄稼汉们草草吃完晚饭,不等婆娘收拾了碗筷,就急急地出了门。待咯吱咯吱的开门声响过,村街上已经不是一个而是一群男人了。他们踏着皎洁的月光,蜂拥着朝村北走去,手里的烟头在夜色里如萤火虫般忽明忽暗地闪,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夹杂着一阵阵嘎嘎的大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时不时一声清脆的呼哨从中冒出,拖着欢快的尾音,向秦风河南边的桃林村上空慢慢**去。

平日冷落的街道似乎有了生气,不再死气沉沉。

“耍媳妇房”是陕西关中农村的一句土话,文明的说法就是 “闹洞房”,这种从先秦时期流传下来的习俗,也是婚俗中的一个重头活动。有关它的传说故事很多。此习俗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比较盛行,但关中人闹洞房更为独特、有趣,有 “闹起洞房胡乱来”一说。新婚之夜,除新郎的父亲、祖父母外,村里的男子,甚至新郎的家人、亲友,不分长幼都可以去 “耍媳妇房”。耍的人越多,说明主人的人缘越好。它在精神生活贫乏的农村算得上是最大的娱乐活动了。 “新婚三天无大小”,桃林村的梁大实今天结婚,洞房之夜,宾客乡友不分辈分长幼都可以来 “耍媳妇房”。况且人们认为,闹洞房不仅能驱邪避恶、增添新婚的喜庆气氛,还有使邻里关系融洽,促进夫妻关系和谐的作用,因而今晚这洞房肯定是要闹的。只是好多年来,秦风河南边村子闹洞房还有一个不同于外村的地方,那就是女人不准参与,即使那些安排来端茶送水的婶子、大嫂们,也只能老远唤个男子让其将吃食捎带进去,自己则站在老远看着,还都躲躲藏藏生怕被人看见。

桃林村是位于关中平原秦风市的一个普通村落,也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庄。其结构并不复杂,一片古老的桃树林把村子南北隔开。桃林虽说不大,却也繁密茂盛,一到春天桃树上就缀满了灿烂艳丽的桃花,桃林间莺歌燕舞,鸟语花香,景色很是美丽。

桃林村现有四千多口人,共辖十个村民组,是一个以种植蔬菜为主的村庄,这里交通便利,去秦风市区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距省会西京不过二十五公里。农闲时,村民们经常会去城里兜几圈,按他们自己的说法是 “开洋荤”。

处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叶的秦风市,特别是城郊的桃林村,还不怎么富裕,参差不齐的低矮房屋,乱七杂八地排列着成为一个村落。街道大部分还是土路,一条坑坑洼洼的黄土路横亘村子中央,勉强算是街道了。入冬时下了一场大雪,淅淅沥沥地消融、冰冻,再加上过往车辆的不断碾压,使得黄土路更是泥泞不堪。俗话说 “干净雨,邋遢雪”,如今村民出出进进都很艰难,不时还会出现一两个大水坑让有些倒霉蛋中招。

就在今晚,就在此时,街道那端亮着一团耀眼的灯光,幽幽的就像招魂幡,引诱着文化土壤贫瘠、精神空虚的村民们去寻找乐趣。老远,我们就能听到从那儿传出的一阵阵起哄、浪笑声。那声音极热烈,极嘈杂,显然是从无数人嘴里发出的。

急着要看 “耍媳妇房”的那一群人,全然忘记了脚下的麻烦,他们像个武术队员似的闪展腾挪,绕过一个个障碍,七扭八拐,高一脚、低一脚地朝着那亮光处急匆匆地奔去。“咚”,脚下一绊跌倒了; “扑通”,有人提了个油葫芦———鞋里灌满了水。倒掉鞋里的水,迅速穿上,口里埋怨: “这破鞋!真是的,关键时就掉链子。”随口一句粗话,也不管那话是否符合逻辑,也顾不上把那鞋穿周正,就去追赶前边的人了。

不远处一排简朴的民房中,却坐落着一户高门楼的四间平顶楼房。此刻,屋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一盏临时拉出的电灯高悬在由彩条布搭就的棚子上端,大瓦数的电灯泡把屋前屋后照得亮堂堂的。大门两侧张贴着喜联“花好月圆欣喜日,桃红柳绿幸福时”,横批是 “百年好合”。挂在门口的大红灯笼随风飘摇,映照着地面上的炮皮纸屑,那些截了芯子的鞭炮不甘心似的躺在地上,似乎还想瞅准时机放出声响表现一下自己。房子窗子上不知何时全换上了雪白的粉连纸,并贴上了鲜艳、好看的窗花,这些被剪成喜鹊、鸽子、**、牡丹等各种图案的红纸,以及由红色彩光纸剪成的 “五谷丰登、吉庆有余”几个字形象逼真,呼之欲出,远看就像是一张张笑脸。一切在大红灯笼的映衬下无不透着一股喜气。在大红灯笼的映衬下无不透着一股喜气。

这挂着红灯笼的屋子无疑就是梁大实的家了。

新房里人头攒动,烟雾升腾。只见前来 “耍媳妇房”的人有炕上立的,门槛上蹴的,地上站的,窗子上趴的,炕边上坐的,把梁家的院子里三层外三层挤得密不透风。脚步慢的几位竟捶胸顿足、唉声叹气,原因是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挤不到跟前去,只能像是被人提着脖子的鸭,扬起头,支棱起耳朵大睁着双眼,细心捕捉里面的 “动态”。个子高、劲头大的偶尔从缝隙间朝里边瞄上一眼,便立刻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异非常。 “哦呀!妈呀,这新媳妇还贼好看的!”吧嗒的咂嘴声及咕嘟的咽唾沫声便充斥在人堆里。

有个词叫 “秀色可餐”,用在这儿再也合适不过了。

新媳妇翠花今天显得特别漂亮。她身着红衣红裤,身材高挑、窈窕妩媚,看起来美极了。乌黑油亮的秀发梳成两条长长的大辫子拖在脑后;粉嫩嫩的小脸红是红白是白,嫩得简直能掐出水来,叫人不爱都不行;瓜子脸上的五官搭配也是那么匀称,挺秀的鼻梁下,樱桃小嘴轻轻地抿着,令人不由得充满遐想,睫毛陪伴着清澈如湖水的眼睛,宝石似的眸子黑黑亮亮地散发着灵气,这对桃花眼简直能把男人们的魂魄勾走。特别是胸膛那一对鲜活的大奶子更是晃得男人们心都乱了。这迷人的奶子加上那**的目光,很容易让男人产生某种强烈欲望。

这是大实娶的新媳妇?这哪里是山沟沟出来的女娃,这简直就是神仙下凡到咱这儿来了嘛!矮个子梁大实竟然娶了这样一位绝色女子!唉,一朵鲜花插在黑牛粪上,老天爷真是错点了鸳鸯谱!大实长得如蒜头一样的人怎么会娶上如此貌美的媳妇?如此貌美的女子怎么会甘愿嫁给个 “蒜头”,嫁给个 “矮冬瓜”?

耍房的人们搞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心里的疑问泛滥成河,胡乱的猜测也就堆积在了心里:“这女娃看上梁家的钱了吧?梁宽的钱可是绑在肋子上的!”

“可不是,这翠花想花他的钱谈何容易,怕是空想了!”

“还别说,有钱能娶得下个漂亮女人也划得来,啧啧,看看,看看这女人的腰身……”

怕就怕梁家这庙难敬这神,你看她眼睛亮闪闪的,没准是个勾引男人的主哩。嘿嘿,这好比武大郎娶了个早晚要和西门庆勾搭上的潘金莲,看他老梁家还有安宁日子过不!”

人们一惊一乍的,讨论着,看样子被这新媳妇的美貌倾倒了的人不少。村里的小伙子大多只看重翠花的美艳,嫉妒得眼里都要冒出血来。怪了,这山里妹子初来桃林村时,形象并不佳,可以说土得掉渣渣,菜色脸上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儿水色;身材瘦小又腼腆,羞涩的都不敢看人,丑小鸭一般。都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还没有显山露水,没发育没长大一样,普通得再不能普通了,放在人堆里都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就是后来在雇主地里干活,也像还没开的花,看不出多少娇艳。如今长大了,咋就似牡丹花开了般娇艳。今儿这一装饰打扮,更像是脱胎换骨了,比他们桃林村的俊俏媳妇田雪还要俊俏漂亮得多!

田雪是村南黑娃的媳妇,也长着一副好模样好身段。白皙的皮肤,鹅蛋形的脸好像被雕刻出来的,五官像按脸型定做后才长上去的一样,是那样的适度、匀称,算得上是位小鸟依人的玲珑美女。一年前结婚闹他们洞房,田雪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材也曾迷倒过一大片小伙子。然而,现在她毕竟成“老”媳妇了,和人家新媳妇翠花怎能比,就没法比嘛。

小伙子们眼直直地朝翠花起伏的胸脯看,看着看着就心里犯嘀咕,只恨自己没人家梁大实有艳福,自己过去怎么就没多个心眼呢。要不,能轮到这个矮子娶她?看来还是人家梁大实艳福不浅!别看他脑袋大大的,皮肤黑得像包公,干瘦低矮其貌不扬,可怎么就能抱得美人归。村里好小伙无数,这么美的艳事咋就偏偏让他给摊上了?唉,这个梁大实!

桃林村闹洞房一向只是男人们的专利 ,女人们一般早早就歇了。小巧玲珑的田雪听丈夫黑娃回家来一番描诉,翠花的成熟美丽还有面对“闹房”表现出来的那一份难得的镇静 ,瞬间让她羡慕非常。心中莫名其妙的就有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淡淡的醋意,不由自主滋生出一种心绪,说不清也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