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抱着一报张之洞的知遇之恩,二为子孙后代能通过科举考试实现恢复祖上荣光的信念,他去了德意志帝国。

那是一段什么日子呀!虽说大清王朝和张之洞给予了他们需要的一切,可是,一个来自劣等国家的学生,连人家的一句话都听不懂。谁拿他们当一回事?受尽白眼,遭人戏弄,甚至连吃饭喝水也要看人家的脸色。每一天,总有几个来自其他国家的鸟人要在他们身上留下一点纪念。诸葛锦华耍过江湖卖过艺,早就忍受过各种非人的折磨,自然忍得下去。裴元基可就惨了,能忍不能忍,他都得忍,从来没有叫一声饶,也没有流一滴泪。

最残暴的要数来自邻国日本的一个叫犬养雄一的家伙。这个矮挫子每一次都把他们整治得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伤痕,但是,绝对够他们一连在**躺上好几天。是诸葛锦华实在忍受不了,拿出卖艺人教给他的绝活,轻轻按了一下犬养雄一的某个穴位,让东洋鬼子嚎啕大哭了好几天,跪着哀求诸葛锦华救他一救,才使这个矮挫子不再痛哭流涕的。

从此以后,不仅犬养雄一不敢再对他们大声大气地说话,连西洋鬼子也向他们献起了殷勤。他们的景况才一天比一天好。

诸葛锦华在异国他乡赢得尊重的事,只有这一件。接下来的事,就全靠裴元基了。

裴元基似乎是上天特意派下凡尘为大清王朝扎紧篱笆的那个人。他不仅学习洋人的语言快,学习洋人的科学技术也快,一接触到枪炮火药和它们的原理,就是那些成天趾高气扬的德意志佬,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因而,裴元基在老师和同学们的心目中,都是一种骄傲,在德意志军火圈里,也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诸葛锦华自知比不上裴元基,就甘当绿叶,去点缀他,甘当肥料,去滋润他,甘当助手,去跟他一块去打拼。

十年之后,他们学成回国,开始追随张之洞筹建枪炮厂。工厂蓝图的设计,技术人员的招聘跟提前送往其他一些制造厂去学习,联系购买所需的钢材炸药制造设备等等一应之物,都是裴元基先拿出的总体方案,他随后能提一点修改意见就提一点修改意见,不能提修改意见就点头同意。

他们一块忙上忙下,跑前跑后,所需之物准备得差不多了,却因为朝廷批准了修建芦汉铁**的计划,就调张之洞任湖广总督,全盘负责这件大事。原定在广州建的厂子,因为继任两广总督嫌耗费资金太多,搁置下来。这怎么能动摇得了张之洞兴办枪炮厂的决心?饶是兴办芦汉铁**以及兴建汉阳铁厂已经耗费了张之洞很大的精力,他还是做出了易地修建枪炮厂的决定。

裴元基和诸葛锦华毕竟已经在广州时期积累起了相当多的经验,一回到湖北,就在张之洞的支持下选定汉阳大别山一带作为枪炮厂厂址。当时四周**颇有些荒凉,地势低洼,夏天常会受到洪水威胁。目标已经确定,他们当然不会把任何困难放在心上,筑地基,修堤坝,建道**,轰轰烈烈地兴建基础设施了。就在这时候,从德国老师那儿传来了消息,说是德国已经生产出了新式毛瑟步枪,裴元基诸葛锦华如获至宝,连忙向张之洞大人汇报,促使张之洞迅速做出购买全球最先进的全套德国毛瑟88式7.92毫米步枪生产线的决定。

两年之后,枪炮厂终于屹立在汉阳的土地上。事先选派出去学习的技术骨干全部回来了,各类技术人员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实地操作,掌握了各种制造工具和过程的要领,造枪造炮造弹药的各种原材料和制造设备也到了位,选定良辰吉日,准备正式投产,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把枪炮厂全部烧毁。

一年后,厂子重建工作初见成效,甚至还在今天生产出了第一条完整的枪第一粒完整的圆头子弹。

它们打出了威风,打出了雷暴,打出了三镇百姓心里的希望。诸葛锦华的心里一样感到自豪。但是,他仍然忘不了祖训,他已经用造枪术打开了一条通向实现祖宗遗愿的大门,就理应由儿子去实现祖宗遗愿。

“表哥能造枪,我为什么不能?”诸葛鹏哪里懂得父亲的心思,质问道。

诸葛锦华一窒,突然觉得儿子的问话不好回答了,眼睛一抬,先朝欧阳锦亮看了一眼,再朝裴元基姚心林刘玉蓉裴云珠扫视了一遍,严肃地说道:“因为你不是你表哥,你是我家祖宗的子孙,我家的祖训就是要子子孙孙都从科举考场上踏出一条道**。我没有办法,违背了祖宗的遗训,我就不希望我的儿子再一次背叛祖宗。”

第三章

欧阳锦亮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汉口人。他的老家在距汉口好百里之外的欧阳大湾。说来他的来历,就不能不让人唏嘘。

欧阳大湾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一条气势磅礴的河流,一**上磕磕碰碰,蜿蜒无尽地流到了这儿,并围绕着村子上端一座大山的山麓拐了一道弯,减弱了飞泻而下的威势,一下子显出万般柔情,似乎下凡的仙女伸出**的背膊,环抱了整个村落。于是,那奔腾的河水犹如汩汩流淌的乳汁,滋润着这片土地,一天一天地将这个村庄哺养长大。

当历史的车轮喧嚣着驶入清朝中页的时候,在这座不为人知的小乡村诞生了一位世人翘首称赞的人物。他的名字就叫欧阳重瑞。

欧阳重瑞出身于富裕人家。刚一落地,他欢快的哭声里就夹杂着对人世间的憧憬和对命运的期待。及至稍大一些,他就对书本非常痴迷。父亲花费重金请来一位知名的塾师,专门给他上课。他果然不负众望,不仅能记住私塾老师讲的每一句话,而且还能扩展并把老师的思想发挥到极致。因而,年龄不大,他就考中了秀才。

以后的日子里,他继续保持这一良好势头,以乡试第一的成绩高中举人,然后顺理成章地考取进士,并得遇皇帝陛下的隆恩,钦点为满清最富饶之乡的知县,没过几年,就被擢拨为知府。

在知县任上,他就成了亲。当时,因为皇帝对他眷顾正浓,许多权贵都想把女儿嫁给他,甚至一些没有女儿的达官贵人恨不得立马生出一个女儿来,好把他纳为东床快婿。可是,他出生不久,父亲就给他说妥了一门摇窝亲。他没有辜负父亲的心意,也没有学抛弃秦香莲的陈世美,还是与那位叫做秦纪莲的女子缔结良缘,没让秦姓女子再一次蒙受被抛弃的羞辱。

婚后,他跟夫人的日子过得十分快活,一年之后就有了传宗接代的后人。孩子的祖父把孩子宝贝得什么似的,巴巴地跑去儿子的衙门,把小家伙抱了回去。秦纪莲既舍不得离开心头肉,又舍不得离开丈夫,跟丈夫商议来商议去,也商议不出一个准主意,最后把银牙一咬,决定离开丈夫,跟着儿子一道回了欧阳大湾。

夫人一回老家,欧阳重瑞心里开始还很惦念,日子一长,公事一多,也就慢慢地适应了夫人不在身边的日子。夫人在他身边的时候,遇到什么事情,还能私下提醒他不要跟同僚发生矛盾;夫人一走,就再也没有人在他耳边说这些话了,渐渐地,养成了凡事都要跟人争一个高低的性子。皇帝在世的时候,有皇帝罩着,谁也拿他没有办法。几年之后,皇帝驾崩,他依旧不知收敛,该说什么就心直口快地说出来,该做什么就头撞南墙也不回首,终于惹恼了某个权臣。人家轻轻一摇**,就给他安了一个罪名,将他处斩了。他的老婆与儿子因祸得福,没有跟他一道做枉死鬼。

父亲得知消息,急火攻心,头一伸,双脚一蹬,一个字没说,就倒地身亡。

秦纪莲也是脑袋一晕,大叫一声“天啊”,身子一仰,跌倒在地,差一点儿跟着夫君团聚于地下了,在丫鬟千呼万唤声中,悠悠苏醒。看着躺在**一动不动的父亲和哭哑了嗓子的儿子,她猛然**,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如此悲哀了。她要坚强地活下去,她要掩埋丈夫和父亲的尸骨,她要把儿子拉扯成人,她还要重振欧阳家族的声望!

夫家一脉单传,她无法指望别人替她分一份忧愁,更无法指望别人替她扛一份责任。所有的事情都得她自己扛!

她咬牙挺了过来,而且真的应了一句老话:有志者事竟成。儿子欧阳家勋跟他父亲一样聪明伶俐,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年龄不大就名扬全县。可是,饶是他满腹经纶,也别想得到考学的机会,年已弱冠,仍是童子之身。他日夜期盼着朝廷特赦父亲的罪过,以便依靠胸中的学问博一个青史留名。可是,一晃长成了大人,却还是遥遥无期。

秦纪莲托人为儿子求了一门亲。那姑娘姓甄,名叫宛儿,出自一户殷实人家。成亲过后,甄宛儿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破了欧阳家族世代单传的魔咒。秦纪莲母子喜出望外,以为那是一个好兆头,不免起了得陇望蜀之心,接连烧香拜佛,祈求老天爷赐予他们更多的机会。

等了几年,再也见不到命运之神光顾的迹象,欧阳家勋不免急躁起来,但凡碰上什么不如意的事,总要把它们与自己的命运挂上勾,绞尽脑汁地想找出其中并不存在的联系。他首先拿儿子的名字开刀,觉得按照族谱上的辈份为儿子命名是一大错误,给两个儿子改了名,老大叫欧阳锦亮,老二叫欧阳锦华。接着,他请风水大师相看了一回宅院,果然看出了问题:原来欧阳家遭难的根源在于大门没有对正**,被一座不知名的坟墓遮挡了。

“这是败家亡族之相,如果不尽早把大门挪一个方向,唉!”风水先生说到这里,就再也不往下面说了。

欧阳家勋听得心惊肉跳,头脑发昏,立即就要寻人把大门挪一个方向。

母亲秦纪莲却不依他,甚至把他大骂了一通:“饶你读了那么多孔孟之书,还信那些无妄之言!要是大门的朝向能决定家族的命运,那风水先生怎么不为他自己的家选一个好朝向,让他的子孙光宗耀祖呢?何况,你父亲也是打这座房子里出生的,他能得到皇帝垂青,难道也是门安错了方向?”

母亲的一顿骂,犹如当头棒喝,使他**了不少。他除了更加用功苦读,就是期盼着皇恩浩**的那一天早早来临。

然而,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皇恩浩**,反而染了一身的毛病。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他总是双眼圆睁,试图看破苍穹,屋上的瓦片却阻挡了他的视线。他咕咕哝哝,却吐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